那個胡亂的夜晚過後，雲晏發了點燒，直至第二日黃昏時分才堪堪醒來。
    醒來的時候，殷涉已經不在了。
    四周都是靜悄悄的，隻是偶爾聽見外頭廊下的幾聲鳥叫。
    他起身下床，不慎碰倒了塌前的小杌子，發出沉悶的聲響。
    很快，門口也傳來了動靜，有人推門進來了。
    那腳步聲放得很輕，應該是於多。
    於多並沒有直接進來，而是在那簾子外，輕聲問道：“雲晏，你醒了嗎？”
    雲晏揉了揉腦袋，才用有些幹澀的聲音道：“醒了的。”
    “那我進來了。”
    “嗯。”
    於多進來的時候，手裏還捧著一套幹淨的衣服和鞋帽。
    “你還……難受嗎？”
    雲晏看了於多一眼，見他雖然有些局促，但是眼中更多的是關心——想來他是知道了什麼的。
    “我沒什麼事，大概是睡久了，站一會兒就好了。”
    於多點點頭，把手裏的東西放在床邊，又說：“你先換上，我去拿東西給你洗漱。”
    “你不必……”雲晏本想說他不必伺候自己的，但是於多已經匆忙出去了。
    雲晏搖搖頭，拿起他方才拿進來的衣服，仔細看了才發現了不對勁，這衣服、鞋帽，甚至是襪子都不是宮裏的規製，卻是外頭的平民打扮。
    雲晏不知道是於多拿錯了，還是別的什麼意思……
    等到於多回來，雲晏直接問他：“怎麼不拿我自己的衣服，你該是知道我換洗衣服放在哪裏的。”
    於多聞言頓了下，然後整張臉都像是被苦水給浸過了一般——遲疑了許久，才開口：“這是殿下吩咐我送來的。”
    “殿下？”雲晏看著他：“殿下和你說什麼了？”
    “殿下說……”於多偷覷了雲晏一眼，腦袋越垂越低：“……說讓你……你……”
    他說得含糊，雲晏聽得也糊塗，他上前一步，靠近於多，聲音放柔了些：“到底怎麼回事？”
    於多咬咬牙，才說出口：“殿下說，讓你出宮……”
    雲晏道：“原來是出宮啊，殿下是有什麼差事要我出宮做嗎？”
    “……不是……是讓你出宮了就……就……”於多閉上眼，很艱難地道：“就……不要回宮了……”
    雲晏怔了下：“不要回宮……是什麼意思……”
    於多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斷斷續續道：“殿下說……你犯了……大錯，宮裏留……留不得你了，讓你自謀生路去……”
    雲晏聞言，一個晃神，後退了一步，於多忙伸手去扶，眼裏滿是驚慌和關心。
    “雲晏，你沒事吧？”
    雲晏深吸一口氣，問他：“殿下現下去哪裏了？”
    “雲晏……你想去找殿下嗎？殿下說……說他不會再……見你……讓你醒來以後就出宮去……”
    於多見雲晏久久不言語，看他臉色，卻看不出什麼究竟來——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此刻的雲晏看起來特別的……可怕……竟讓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到皇帝陛下的時候，渾身戰栗的感覺……
    好一會兒，雲晏拍了拍於多的手，淡淡道：“好，我知道了。”
    ……
    ……
    接下來的雲晏都很安靜，好像他真的隻是出宮去為太子殿下辦差，而不是被逐出宮門。
    於多送雲晏上了出宮門的馬車，他是十分不舍的：“雲晏，你出了宮安定下來後，記得托人給我帶個信兒……”
    雲晏點頭：“嗯。你在宮裏也小心些……好好侍奉殿下，他……不會虧待你的。”
    於多聽了隻覺得心酸，更有幾分怨氣——你倒是好好侍奉殿下了，可殿下卻虧待了你……
    見於多眼中淚光閃爍，雲晏輕歎口氣，眼神愈加溫和：“於多，你不必太傷心，即便現在分別了，以後也未必……沒有重逢的機會。”
    於多本就不是心思深沉的人，實在想不明白彎彎繞繞的事——更何況，雲晏對他來說是宮裏唯一可以信任的夥伴，如果不是雲晏，他也不能從一個身份最低微的灑掃升到殿下的貼身宮人……現在雲晏要出宮了，他不是一般的不舍，同時也覺得自己的前途一片渺茫……差點就想狠狠心跟著雲晏走了……如果不是害怕私逃出宮被問罪的話……
    於多吸了吸鼻子，才囁喏道：“雲晏，你多多保重……”
    “你也是。”
    雲晏和於多揮揮手，才放下了簾子，坐著馬車出宮去了。
    在經過宮門的時候，雲晏發現今日出宮的人好像有點多，有步行的，也有和他一樣搭馬車的，且都是帶著行李的——
    雲晏擰眉：著實有些反常。
    在守衛查驗的時候，雲晏聽外麵的動靜，才知道原來是先皇後的忌辰到了，宮內要放一批宮人出去，而雲晏夾雜在這些人之間，除了因為出身太子的紫微宮之外，也並無多大不同，因而那些守宮的守衛並沒有盤查太過，就放行了。
    雲晏不是不想問那馬車前的侍衛要送他去哪裏，但是想到這是殷涉的安排，必定是有他的道理，所以他也隻是安靜地坐在馬車裏，時而掀開簾子看看外頭——就這樣一路坐下來，顛著簸著，雲晏就有些犯困了，打了幾個哈欠過後他也就靠著軟墊睡了過去……
    他是被一陣巨大的顛簸給弄醒的，剛醒來的時候，還真的有種不隻今夕是何夕的感覺。
    雲晏晃了晃腦袋，感覺馬車停了下來，他起身掀開前麵的簾子，卻發現——換人了。原先的車夫是殷涉的侍衛，常跟在陳年身後做事的，雖然沒有說過幾句話，但是雲晏也是熟悉的，眼前的這個人——衣服雖然一樣的，但是身形卻不一樣……
    當那人回過頭來時，雲晏心下一驚，“怎麼是你……”
    那不是別人，而是梅子顧。
    梅子顧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要出宮，便來了。”
    “是殷涉他……”
    “他已經做好了安排，本來也用不上我，隻是我不放心，就親自來送你。”
    “送我？……”雲晏一頓：“這是在哪兒？”
    雲晏這才看清楚外麵的情景，入目的就是翠竹山石和粉牆拱門——這好似一個庭院……
    “終於來了。”
    突然一道含笑的聲音自旁邊傳來，雲晏看過去，正是一身常服的白虔。
    雲晏心下又是一驚，白虔怎麼會出現在這裏……難道這裏是……
    白虔上前往雲晏這邊走來，而梅子顧先他一步把雲晏扶著下了車。
    雲晏環顧四周，才看向白虔：“這裏是……信陽侯府？”
    白虔走到雲晏麵前，看也沒看梅子顧，隻是盯著雲晏道：“這是侯府的後院，上次你從正門進來，這次換做後門，就不認得了？”
    雲晏看向梅子顧，見他點了點頭，才問道：“我怎麼會來這裏？”
    白虔哈哈一笑，說：“現下，可沒有比我這侯府更安全的地方了。”
    雲晏遲疑：“你和殷涉……”
    白虔對著他眨眨眼：“我早說了，殷涉遲早會把你送給我的，你還不信……”
    梅子顧冷了眼：“信陽侯……”語氣中有著森森寒意。
    白虔冷哼一聲，斜眼看著梅子顧：“怎麼，你還真把自己當成殷涉的忠犬了？”
    梅子顧自然不畏懼於他，淡淡道：“我是誰的忠犬與你不相幹。你隻管把人看顧好了，信守你的承諾。”
    白虔還要說話，雲晏便道：“好了，現在是讓我在這裏住下的意思嗎？”
    白虔把本要出口的惡言惡語咽下去，轉向雲晏的時候，神情柔和了許多：“我已經為你安排妥當，絕不會委屈你。”然後又對梅子顧說：“郡王大人就回去了，你也不便在我這兒長留，萬一被人看出什麼端倪可就前功盡棄了。”
    梅子顧停頓了下，才對雲晏說：“那我先走了，若有事你盡管傳信於我。”
    雲晏點頭：“好，你回去吧，路上小心些。”
    梅子顧微笑：“嗯。”
    目送梅子顧離開，雲晏也有著說不出的滋味——他們又是如此，私下籌劃好了一切，自己卻像個局外人……
    白虔見雲晏眉宇間淡淡的一抹愁緒，微微皺了下眉，但也沒說什麼，隻是執起他的手：“走吧，去看看你住的地方。”
    “好。”這一聲倒是無比乖順。
    白虔很是受用，臉上的表情也是如沐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