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入夜，桌上的飯菜都已經涼了，而殷涉還沒有回來。
    雲晏坐在石階上，支著下巴看著紫微宮的大門。
    今日殷涉上朝以後，就一日未歸。雲晏得到的消息，不隻是殷涉，上朝的諸位大臣也仍舊留在那大殿——想也知道，那必定是出了大事了。
    雲晏本想等殷涉回來，和他說說出宮再去探望伴月的事——而現在殷涉遲遲未歸，他更加擔心了。
    不多時，有一道匆忙的身影從夜色中趕來，雲晏站起身來，待人走近了才看到是於多。
    “怎麼樣？”雲晏問他。
    於多還喘著氣，稍微平息了下道：“……我去的時候，有些大人已經離開了，但是殿下還沒有出來，不過我聽說……”
    看於多欲言又止的樣子，雲晏急問：“聽說什麼了？”
    “我們進去說。”
    於多神神秘秘的，雲晏便跟著他進了屋內：“快說，怎麼了？”
    即便屋內隻有他們兩個人，於多還是壓低了聲音，道：“我聽說，西邊亂了。”
    “亂了？”
    “有人起兵造反。”
    “造反？！”雲晏大吃一驚：“西邊……都是歸黎舊民，那些歸黎人最是老實，他們怎麼會起兵造反？”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好像就是那些歸黎人……我隱約聽到了，這還和……前朝扯上了關係……”
    一說到前朝，雲晏心裏更加堵得慌——怎麼又有前朝的事了……大寧朝都已經滅亡了十來載了……
    “雲晏，這些都是我偷聽到的……你還是等殿下回來再說……”
    雲晏本來就擔心，現在更是整顆心都慌了……
    好不容易等到殷涉回來，已經是一個時辰以後的事了。
    “殷涉！”
    雲晏看到殷涉，焦急地迎上去，“我……”
    殷涉製止了他下麵的話，對跟在身後的其他人道：“都出去，沒有傳喚不得靠近。”
    “是！”
    包括陳年在外的人都很快出了寢殿。
    待殿內隻有兩個人，雲晏抓著殷涉的衣袖，道：“西邊出事了？”
    殷涉沉沉點頭：“十六日安嶺駐軍營地被襲，消息今日子時才傳到京中。”
    “是歸黎人……”
    殷涉再次點頭。
    “可是歸黎人向來溫順老實，從不惹事，如今也是國泰民安，為何他們會突然起事？”
    盡管歸黎人並非中原人，但是雲晏對於這些歸黎舊民是很了解的。歸黎人是從千山以北遷徙而來的遊民，他們自立成國，一直安安分分地在自己的領地上畜牧為生。那年赤他國突然舉兵翻過千山，攻入了歸黎城，還俘虜了歸黎王和其他王族，歸黎王臣護著年僅五歲的歸黎公主東逃中原，並以血書求見大寧朝的皇帝——而那個大寧朝皇帝就是徽帝的父皇，皇帝憐惜這些從不惹是生非的歸黎人，同時也是因為赤他國翻越千山會威脅大寧邊境，所以同意出兵幫助歸黎人擊退赤他軍，救回了歸黎王，也免了那些歸黎百姓受屠戮之難。因而歸黎國上上下下都對大寧皇帝感激涕零，歸黎王親自前來京都給大寧皇帝獻禮，並簽訂歸降書，自稱大寧屬國，約定和大寧朝結永世之好。
    及至後來，歸黎王過世，歸黎王族發生內亂，歸黎公主再次被迫離開歸黎國，前往大寧尋求幫助。而這一次，大寧朝也已經換了皇帝，徽帝登基，而朝政把持在了滕太後手中。滕太後這人雖然以嚴酷暴虐的手段出了名的，但是她如果對自己欣賞的人還是挺寬和的——滕太後覺得那歸黎公主的脾性十分對自己的胃口，便借了歸黎公主五萬精兵，有了這五萬精兵，公主自然而然成了歸黎國的女主人。為了感謝大寧之恩，歸黎女王自降身份，稱為“歸黎城主”，而整個歸黎國也正式並入了大寧，整個歸黎的百姓就成了“歸黎舊民”，這些歸黎舊民雖然名義上是大寧的百姓，不過他們實際上聽從的仍舊隻有歸黎王，也就是現在的“城主”。所以整個歸黎仍舊如同一個國家一樣獨立於大寧，這也是後來即便改朝換代了，歸黎並未被牽連在內的原因。
    “歸黎人確實反了。而他們這次舉兵東進，打的口號是……”殷涉緩緩道：“光複大寧。”
    雲晏的心猛地一跳：“光複……大寧？……”
    大寧對歸黎之恩不言而喻，一次外戰一次內亂都是大寧借兵相助，才給了歸黎人休養生息的機會，後來歸黎的繁盛可以說都是大寧給的。而後來大寧王朝覆滅，皇族也被屠殺殆盡，歸黎卻沒有絲毫表示，這多少是有些忘恩負義的……然而沒有幾個人知道，這裏麵的內情。
    但是，雲晏知道，殷涉也知道。
    當年，正是徽帝一封密信傳給歸黎城主，才讓歸黎城主按兵不動，沒有卷入戰事中。否則，以歸黎當時的勢力，即便不能逆轉戰局，也可以在西邊牽製住起義軍，拖住他們進京的步伐，大寧皇族也不會來不及逃離……
    直到幾年後，殷涉以太子身份前往歸黎，在歸黎城主那裏看到了那封信以及徽帝本人的信物，才知道徽帝所做的遠比他知道的要多得多。
    殷涉道：“是，這次歸黎軍聲勢浩大，明顯是蓄謀已久……而且是歸黎城主親自領軍……”
    “歸黎城主……”雲晏愣了下，“是……琳……琅？”
    琳琅——烏琳琅，歸黎城主，也就是當年的那個歸黎公主。
    很多人隻知道歸黎公主兩次進京和當時大寧兩位地位最尊貴的人結緣，卻不知道……徽帝和歸黎公主才是交集最深的人。
    歸黎公主5歲的時候初次進京，她帶著父皇的血書求見大寧皇帝，可是因為歸黎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小國，加上歸黎公主年紀太小，那些下臣的態度十分傲慢，導致公主和護衛在宮中幾日都不能得見上顏。還是當時是太子的徽帝無意中發現了這位異族小姑娘的存在，然後幫忙把她引見到皇帝麵前，才有了後麵的故事。
    而歸黎公主第二次進京，世人皆知是滕太後施恩於她，可是沒人知道，比一國天子還要忙的滕太後能夠見到並賞識歸黎公主，是因為早就摸清滕太後性情的徽帝事先做了布置，和歸黎公主一起演了一出戲才讓公主走入滕太後的眼中。
    歸黎公主和歸黎國其實最應該感謝的人是徽帝，更何況，徽帝和這位歸黎公主性情相投，年少的情誼讓他們一直保持著書信的往來。後來因為滕太後疑心他們有男女私情，還試探地問徽帝是否有意納這位公主為妃，徽帝才斷了和烏琳琅的書信。而他們最後一封書信便是那封安撫書，沒想到竟成絕筆。
    “是，歸黎在她治下繁盛非常，她是歸黎人的王，隻有她的話才能讓歸黎人義無反顧地去做。不過……”殷涉頓了下：“這次除了烏琳琅之外，還有一個人，也是這次起義的首領。”
    見殷涉的臉色更加凝重，雲晏知道更加不妙。
    “還有誰？”
    “滕延。”
    聽到“滕延”這個名字，雲晏驚得幾乎要站不住，“滕延……是滕延……他原來還沒……”
    滕延是誰……那是滕氏的貴子，滕太後雙胞弟弟年逾五十得了這麼個兒子，以當時滕氏一族在朝內外一手遮天之勢，滕延從出生開始，便享盡了榮寵，他姑母滕太後對他也是十分溺愛，這就養成了他無法無天的性格——那時候雲晏第一次看到四皇子的時候，從他身上便看到了昔日滕延的影子……
    徽帝因為滕延是滕家的人，所以對他並不十分親近，但是滕延卻很喜歡這個表哥，時常進宮來找徽帝，得了什麼稀罕之物也時常拿進宮來分享給徽帝……後來因為徽帝親近殷涉幾人，滕延時常找他們麻煩，有一次還把拓跋繆推進水池裏，險些害他溺死，徽帝發了火，把他綁在藤凳上，讓人打了他十幾個板子……兩人的關係就此冷了下來……再後來，滕延行事更加荒唐，徽帝聽說了一些，便也不去理會了……
    後來大禍臨頭，皇親國戚人人自危，昔日的滕氏貴子如何了，誰還會去關心……起義軍進京以後，滕國舅的人頭都被砍了掛在城牆上，宮門破了，滕太後也自縊鳳蟾宮……
    他複生以後，便不去打聽那些人的下場——他隻以為，滕延那樣的身份，曾經還結下了那麼多的仇怨，必定已經死在了那場禍事中，沒想到……
    “明明已經逃出去了……明明可以過安生日子，滕延為什麼要……”雲晏還是有些不確定：“真的是滕延嗎？”
    “應該是他，他身邊還跟著許多前朝的殘餘勢力，如果不是真的滕延，那些人未必會聽他。”殷涉道。
    “為什麼……”雲晏眼中滿是痛苦——他一直想要擺脫昔日的一切，而有些人卻想要回到過去……重新開始不好嗎？戰火、死亡、鮮血……他真的不想再看到了……
    殷涉抱住了身體微微顫抖著的雲晏，下巴抵在他的頭上：“他們是他們，和你沒有關係，那是他們選擇的路，你不要去看，不要去管，更不要為此去煩憂……”
    “我怎麼可能……”
    如果說滕延，還有可能是為了當年的血海深仇，那烏琳琅呢……
    歸黎如今百姓安居樂業，人人都過得很好，突然起事對他們沒有任何好處……烏琳琅為什麼要這麼做……
    隱隱的，他有種很不好的感覺……
    伴月……滕延……烏琳琅……
    到底背後有沒有什麼聯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