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殷涉回到宮中，到了點瓊軒，隻見到外麵已經熄了火的驢子和藤椅，卻不見人，問門口的侍衛。
    “現在在廚房裏。”
    殷涉便到了廚房，還沒進門就聽到哐當哐當的聲音，像是什麼重物錘擊的聲響……
    從那支開的窗戶往裏麵看，就見到雲晏站在那桌麵，卷著衣袖，手裏拿著一個杵子，用力地捶著桌子——不，應該說放在桌上的蟹。他皺著眉頭，而每砸一下那眉毛就動一下，一張圓乎乎的臉也更顯得孩子氣。
    別人吃蟹就是不用上那麼許多器具，也會用一雙手去分解，而到了雲晏這裏，他想吃是一回事，可是卻不會弄這些，所以他想到的法子就是——拿東西去把它敲開，就像是敲核桃一般——而這樣的結果就是敲是敲開了，裏麵的肉也看得到了，可是一塌糊塗，還有殼碎混在一起……如果是以前的雲晏，必定是不會碰這東西，可是現在雲晏對這紫螯蟹饞得緊，隻想著吃也顧不得了……
    跟在殷涉後麵的人也看到了這一幕，都被雲晏這不同尋常的行為給驚了下——眾人看太子臉色，還是看不出什麼……
    不等他人揣度，殷涉揮手讓其他人退下，自己進了廚房。
    “雲晏。”
    雲晏正在專心“砸”螃蟹，突然聽到有人叫自己，嚇了一跳，那手裏的杵子差點就砸在了自己的手上。
    雲晏看到走過來的殷涉：“你怎麼……”
    殷涉的目光落在了那桌上慘不忍睹的螃蟹“屍體”——
    雲晏忙解釋道：“我看……這些螃蟹都做好了，卻放著沒人吃……白……白浪費了……我問過他們的……他們說……隨我……我貪嘴，就拿來吃……”事實上，根本沒吃到幾口肉。
    殷涉開口道：“為何不讓他人幫忙？”
    “啊？”雲晏愣了下：“這還可以讓他人幫忙啊……”他本來就是吃白食占便宜，還讓人伺候他不成？
    殷涉看了看四周，然後走到那收著食器的櫃子前，很快從裏麵取出了一套專用來吃蟹的銀器。
    雲晏就那樣呆呆地看著他，然後見他拿著東西走到自己麵前，從裏麵取出錘、鐓、鉗、鏟、匙、叉、刮、針等物件。那雙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用起那套東西來倒十分得心應手，隻見他拿了一個紫螯蟹，然後用剪子剪下了兩隻大螯和八隻蟹腳，又用小圓錘對著蟹殼四周輕輕敲打一圈，再以長柄小斧劈開背殼和肚臍，接下來就是釺、鑷、叉、錘輪番上陣，或剔或夾或叉或敲，一直到取出金黃油亮的蟹黃和雪白鮮嫩的蟹肉，一一放在那紅魚青瓷盤裏。
    雲晏看得睜大了眼睛——倒不是他沒見過這樣的陣勢，畢竟當年他也是被這麼伺候過來的，隻是做這些事的人成了殷涉——那才是稀罕的地方。不說殷涉現在是太子，便是以前，也沒見他親手做這個啊。
    殷涉把那盤子推到雲晏麵前，雲晏咽了咽口水：“殿下……”
    殷涉抬頭，幽深的眼眸看著他，裏麵有一絲疑惑：“不要吃？”
    “吃，要吃。”雲晏忙拿起筷子往嘴裏塞了一大口，他雖然心急，卻也是細嚼慢咽——那一口蟹黃蟹肉吃進嘴裏，鮮美異常，舌頭都要融化了一般——這樣的美味，他已經許久沒有盡興品嚐了。
    “好吃嗎？”殷涉定定地望著滿足得雙眼都彎了的雲晏，問道。
    雲晏直點頭：“這天下的美味，紫螯蟹是最讓人割舍不下的了。”
    殷涉低下頭，唇角有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他繼續處理另一隻紫螯蟹，動作細致不失優雅。而誰能想到，將來的天下至尊此時會在一個滿是煙火氣的廚房裏親手為一個不名一文的隨侍做這拆蟹剔肉的事呢？
    雲晏一邊品著蟹，一邊偷看殷涉的側臉——
    殷涉當初就是個清俊少年，如今年歲長了許多，氣質更是如清風霽月一般，頗有種出塵脫俗的氣質，隻是越發顯得和這廚房格格不入……
    “殿下。”
    “嗯。”
    “你也喜歡吃螃蟹嗎？”
    “尚可。”
    “那這些紫螯蟹……給我吃……沒關係嗎？”
    “你愛吃便吃。”
    真是簡單的回答……這些紫螯蟹該不會就是這紫微宮的份例吧，隻是太子吃不了那麼多才給自己吃……不過紫微宮中就算沒有別的主子也還有那麼多的宮人，比自己資曆久又職位高的多得是，怎麼就輪到自己了……而且，太子還親自給自己做這些……該說太子……平易近人？
    雲晏又看看殷涉的臉——殷涉雖然不是什麼暴虐或者冷酷的人，但他的性格更多的是拒人於千裏之外，又有著太子的身份，怎麼都和平易近人沒什麼關係吧……
    還是……殷涉就對自己這麼特別呢……
    想到之前自己還疑心殷涉是不是有斷袖之癖，看上了自己……難道是真的……可殷涉如今是太子啊，他看中一個人，至於那麼彎彎繞繞嗎？
    雲晏正胡思亂想著，殷涉見他沒有動作，問道：“不吃了？”
    “吃的……”
    算了，先別想這個了，橫豎殷涉到現在為止都沒有對自己露出什麼惡意，且他是太子，自己現在也隻是他的隨侍，更身不由己的是自己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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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晏正趴在書桌上睡覺，突然被一陣重物落地的聲音驚醒。
    他坐起身，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往聲音來處看去，正好看到原本放在太子書案上的白玉桃鶴筆山摔在了地上，而且碎成了好幾塊……
    旁邊站著的那個灑掃宮人已經嚇得臉都白了，身子都顫抖了起來……
    雲晏站起身來：“啊，你把這個筆山……”
    那個灑掃宮人嘴唇發抖：“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想要擦把卷軸給放好，我……我不知道怎麼會碰到……它……”
    雲晏走過去，蹲下身去看那碎了的筆山：“這個……應該是修複不了了……這個玉倒是好玉，隻是在宮中應該也不算是什麼稀罕物……”
    灑掃宮人卻並沒有因為雲晏的話好過多少——“唐奉禦曾說過，殿下……殿下書案上的東西都是陛下親賜，且殿下十分喜愛……如果……如果被知道我摔碎了筆山……我肯定……肯定……”
    毀壞禦賜之物等於對天子不敬，倘若認真計較起來，可是大罪。況且還是宮人犯此錯誤，更是罪加一等……但也未必就是死路一條，如果主子不追究那也沒甚要緊……
    雲晏道：“我看殿下那麼和善的一個人，不一定會同你計較，你主動去同殿下認錯，殿下或許就原諒你了……”
    灑掃宮人苦笑：“這等小事並不會直接捅到殿下麵前去，我們這些宮人犯錯都是由唐奉禦去處置，宮中自有一套規製，不等殿下，唐奉禦就會把我……”
    “裏麵怎麼回事？剛才就聽到一陣異響……”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唐奉禦竟然就在點瓊軒外不遠，他這樣的人精向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點動靜都能讓他察覺，這不就循著聲過來了——知道太子不在裏麵，他就直接推門進來了……
    那灑掃宮人聽到唐奉禦的聲音，就嚇得腿軟在地了。
    雲晏見狀，皺了皺眉——這唐奉禦啊，在紫微宮內好似有生殺大權一樣，太子不在宮內，他就可以拿捏住眾人，如果不是顧忌自己背後有太子，他早就拿自己開刀了——而對其他人自然什麼顧忌都沒了——
    “這是怎麼回事？！”唐奉禦尖利的聲音響起，指著地上的碎塊叫起來，臉色極其難看。
    那灑掃宮人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雲晏道：“唐奉禦您不是看見了嗎？這筆山不小心掉在地上，碎了，已經拚不回去了。”
    唐奉禦掃了雲晏一眼，又轉向了那個宮人：“說，是不是你把殿下的筆山給摔壞了！”
    “奴、奴才……奴才……”
    看人都嚇得跟抖篩子一般，雲晏也不知哪來的氣魄，直接就道：“您別朝他凶，這筆山跟他無關，是我剛才不小心摔的，他是被我給嚇住了。”
    “你！你！！”唐奉禦見雲晏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咬牙切齒道：“這可是禦賜的！你竟然摔壞了禦賜之物，你別以為殿下寵著你就無法無天，等我告知了殿下，殿下非給你好果子吃！”
    唐奉禦到底不敢直接對雲晏做什麼，他此時自以為拿到了雲晏的錯處，便氣衝衝地出去了，隻等著太子回來去告狀。
    雲晏呼出一口氣，然後對還癱在地上的灑掃宮人說：“剛才這書房裏隻有你我，誰也沒瞧見事情怎麼發生的，你一口咬定了是我，也不會有人懷疑。”
    “我……我……”灑掃宮人也想不到雲晏會把事情給攬下，“你……你……”
    “別我我你你了，你現在快走吧，好好整理一下自個兒，別等到時候殿下回來問話，找你做人證你還說不出一個字，還把自己給折進去了。”
    “謝、謝謝你……”說完那灑掃宮人已經連滾帶爬地從點瓊軒離開了。
    雲晏望著那地上的碎塊，心知自己一時衝動可能釀下大禍，但現在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