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教化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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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看到教化苑的門楣時,他不由吃了一驚——這教化苑前身叫“風華苑”,聽起來名字很是風雅別致,可是卻是各地質子居住之所,或者說“圈禁之所”,因而當時在民間還有一個名字叫“質子所”。
他記得,當時風華苑裏住了二十餘個質子,加上質子所帶的隨從以及在裏麵伺候的仆人和看守的兵將,也有百餘人。那二十餘個質子年紀最小的連路都還不會走,年紀最大的也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質子進京的主意是滕國舅的主意,滕太後也讚成了……後來那些異姓王侯們倒戈相向,和質子進京這件事有不小的關係,畢竟,那場起義的導火索之一就是魏陽侯幺子在風華苑暴斃這一事件……
待進去以後,發現教化苑除了名字改了,裏麵的布局擺設都和當初的風華苑十分相似——長鬆修竹,濃翠蔽日,連池中的紅白菡萏,還有一牆一磚一瓦都能勾起他曾經的回憶。
路上遇到幾個穿著一式月白色圓領窄袖長袍的少年,各個對那女子恭敬有加,稱之為“芳姑姑”。而且他發現,那些少年目光在觸及他的時候,多多少少都泄露了輕蔑和不屑之色。
他們都是認識這個叫雲晏的少年,隻是大家的關係似乎很不好。
芳姑姑領著他到了一處人來人往的庭院之中,然後停下。
“跪下。”
他愣了下——他前生隻跪過君父,連滕太後也都隻是行半禮,現在卻……
但是他也知道形勢大不相同,也隻能乖順地跪在了地上。
芳姑姑道:“這是罰你擅自外出,徹夜不歸,你好生跪著,未讓你起來不得起身。”
“……是。”
芳姑姑交待完以後,轉身就走了。
而在他跪著的時候,那廊上來來去去經過的人都對他指指點點,小聲議論著,還發出了譏笑的聲音,他再次肯定了這雲晏的人緣極其不好,可能還得罪了不少人。
隻是,他已經沒有心思思考太多東西了——現在正是烈日當頭,他又跪在那沒甚遮擋物的庭院裏,加上先前已經又累又餓,他直挺挺地跪在那裏,不過半個時辰,就已經汗如雨下,而且多是冷汗,終究支撐不下去,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
……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躺在了床榻之上,室內的光有些暗,隱約可見那促織鬥草的帳頂,還有一股淡淡的甜香……
“醒了?”
他循聲看去,差點驚出聲來——那是一個臉上有一大塊猙獰傷疤的人,乍一看還以為是什麼鬼魅。
“你……”
“你這裏也就我願意伺候了。”他的聲音低啞,語氣淡淡的:“如果你不要我伺候就沒人管你了。”
他確定那並不是什麼鬼魅,隻是個容貌有損的男人,或者說是男仆,才道:“勿怪,孤……我隻是一時失態。”
那男仆把一碗湯遞給他:“雲公子,請喝了這碗湯藥。”
“……多謝。”他接過了湯藥,隻聞味道就覺嗆鼻,但是他也知良藥苦口,皺著眉一口喝完了,那苦中還帶著點腥味讓他實在難以忍受,便對那男仆說:“可有雪子糖?”
那男仆聞言卻是愣了下,呆呆地看著他:“雪子糖?”
見人反應有些古怪,他微微一笑:“如若沒有,其他甜的東西也可,隻想把嘴裏的苦腥味給消下去……你去哪兒?”
看著那男仆突然起身匆匆離開了,他不明所以——這是什麼意思?
他下了床,打量這個房間——比起他住過的地方,這裏實在簡陋,隻比他原來紫微宮裏寢殿內的浴池要大一點,裏麵卻擺了兩張床榻,那床榻上疊著床褥,幹淨整齊得卻不像是有人睡的一般。
他正看著,剛才出去的男仆卻回來了,走到他麵前,伸出手,把一樣東西給他。
他狐疑地接過來,是一個黃油紙包,打開,裏麵是幾顆他剛才提到的雪子糖。他麵上一喜,拿起一顆放進嘴裏,那甜絲絲的味道就像是一下子滲入了五髒六腑,整個人滿足得不得了。
“多謝。”
那男仆搖了搖頭:“公子不必客氣。”
現在他看那男仆,頭發亂糟糟地在腦後一束,臉上猙獰的傷疤把大半張臉都給毀了,看起來像是被火灼過一般……而他的年齡一時看不出是多大,二十來歲,三十來歲,四十來歲,甚至五十來歲……都有可能……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醜奴。”
“怎的這麼個名字?”
“主子取的。”
他默了下,道:“一個名字而已,算不得什麼。”
醜奴有些渾濁的目光看不出什麼情緒,隻是盯著他看。
他被人盯著看,卻沒有什麼不適的感覺——不知道為什麼,這個醜奴總給他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有些熟悉,好像……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肚子叫了一聲——饑餓這種感覺對他來說很新鮮,畢竟以他那時的尊榮地位,怎麼都不可能餓肚子的,所以他的肚子叫起來的時候,他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公子,且等一會兒。”
這一會兒真的是一會兒,很快,醜奴返回來,還端著一個托盤,上麵是一碗飯和三道菜。
飯是糙米飯,菜是有些冷了的幹炸響鈴,一道淡無味的清水白菜,還有一道唯一看起來還不錯的蔥燒河魚——
他坐在桌邊,以他平生最快的速度吃了起來,而即便他已經吃得很快了,可是在外人看來還是一派矜貴斯文——醜奴一直立在旁邊,看著他吃飯。
“公子不喜歡吃魚嗎?”
“喜歡,但是魚刺多,我自己吃不了。”從前,吃這些有刺有殼的東西,都有隨侍給他先處理好,現在自己一個人吃,當然吃不了。
“如果公子不介意,我可以為公子效勞。”
他看了醜奴一眼,才輕輕點頭。
醜奴當即拿起備用的筷子,為他挑起魚刺——看不出來,樣貌醜陋看起來是個粗人的醜奴做起挑魚刺這種事卻像是駕輕就熟,動作無比細致,很快就把一條魚的刺給挑幹淨了,而且那魚身竟然還保持地和原來一樣完整……
他也是大為驚奇:“你這手藝……”
“我幼時曾經貼身伺候過貴人,這些都是那時學會的。”醜奴淡然道。
他點頭:“是我大驚小怪了。”他想起自己在宮中之時,身邊的隨侍也有這樣的本領。
他知如今不如從前了,卻想不到還能享受到這樣的待遇。
一頓飯將要吃完的時候,外麵就傳來了聲響,似乎是有人急匆匆地跑過來了,很快一個頭頂兩角,長得頗有福相的小子跑到了門口——
“快!快!芳姑姑說,都讓到前院去候著!”
“什麼事?”他問道。
“說是有貴人來了,公子們都要過去!”
他看那小子身上穿著和醜奴一般的鴉青色衣服,應該是和醜奴一樣的仆人。而他口中所說的公子應該是和自己一樣的那些少年們。
隻是不知道,那些“貴人”又是什麼樣的人物……隻知道應該是身份地位都非同尋常的人……
他也沒有耽擱,稍稍整理了下,就去了前院,他到的時候,看到已經有三十來個一色月白袍子的少年站在那裏了,而且雖然還是穿著一樣的衣服,他還是看出來他們精細打扮過了,甚至還看到有人傅粉塗唇……見此情景,他不由皺眉,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他自覺站在了最後麵的角落位置,旁邊的人看到他都離他遠了些,更是把他孤立在了那一塊地方的樣子。
“都給我站好!”芳姑姑手上拿著類似戒尺的東西,一臉厲色地站在那裏。而她旁邊還有兩個類似打扮的姑姑,一個在點著人數,一個在檢查眾人的衣著打扮。
到了他麵前時,那個姑姑眉頭皺得更緊:“不成體統。”但也沒有多說什麼就走了——總覺得是對他放棄了的意思。
他其實也知道,自己在這一眾人中間顯得太過隨意,連頭發都隻是匆忙間拿了一根紅繩在腦後束了一把,腳上穿著的還是寢鞋,好在袍子夠長,可以遮擋一二——到底和其他人比起來差遠了。
眾人都是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他抬起袖子,遮掩著打了個哈欠——不管是什麼樣的貴人,他都不甚在意,難道他見過的貴人還少嗎?
就是不知道,把他們叫來這裏是做什麼的……
不多時,就聽到了一陣嬉笑聲,伴隨著環佩叮當作響的聲音。
他站在最後麵,無法看清全貌,加上前麵的人全都挺直了脊背,他隻能透過縫隙看到一行衣著華貴的人出現在了前麵。
“恭迎曆王、安侯、重華君!”芳姑姑和另外兩位姑姑給人行禮。
其他人也紛紛下跪行禮,他慢了一拍,忙跟著跪下——看來這一世的膝蓋真是受罪了。
“都起來吧。”一道年輕含笑的聲音。
“謝諸位貴人!”
在起身的空隙中,他方看清了站在前麵的三位“貴人”,而在看到他們容貌時,或者說看到其中一人的容貌時,他大吃一驚——在那上好的青玉冠下,是一張英氣俊朗的臉,刀削的眉,高挺的鼻梁,緊抿的薄唇……在那已經夠招眼的五官上,一雙貓眼石般異色瞳仁尤其顯眼……
也正是憑這雙眼睛他確定了,這個英朗青年真的是他記憶裏那個膽小愛哭的孩子……
‘陛下,我好怕……’
‘怕鬼?’
‘嗯……’
‘孤這塊玉佩給你,孤是天子,這玉佩上有孤的龍氣,你帶著它,就算有鬼,也不敢近你身……’
‘真的嗎?’
‘天子金口玉言,你不信嗎?’
‘信!’
……
……
看著眼前一臉不耐的青年,他眼眸閃爍:都長這麼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