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村民們想得也沒錯：把林扔進沼澤的時候，他們確信這片沼澤地裏隻有林一個人；現在卻又出現了一個他們從來沒有見過的人，穿著光鮮亮麗和他們完全不同，不僅大搖大擺的從一直有人守衛的沼澤地走出來，還救出了有代表著“罪惡”的異色瞳孔的孩子。
    “聽著，你們這些蠢貨。”
    這些人的攻擊毫無章法，艾蕭即便抱著個孩子，躲得也沒多辛苦，還有空打打嘴炮。
    “你們因為自己的懦弱無能，害死了唯一一個能夠保護你們的大魔法師。”他笑著，神情卻冷得滲人，“怪物吃了你們的朋友，你們不去找怪物複仇，卻把所有怒火發泄到一個無辜的孩子身上。”
    “恕我直言，像你們這樣不要臉的人類，我還真沒見過幾個。”
    “恭喜你們，突破了我認知的底線。”
    一句句冷淡的話語甩到人們臉上，再加上方才每個人都十分盡力地攻擊卻沒能碰到艾蕭分毫，反而誤傷不少隊友，人們怒氣更盛。
    “大魔法師？技不如人活該被怪物吃掉！”
    “作為我們的守護者，沒能保護好我們，我們還沒找他算賬呢！”
    “都是這個禍害毀了我們的村子！”
    “他們一家沒一個好東西！”
    林腦袋壓得低低的，根本不敢抬頭，瘦小的身軀微微顫抖著。
    艾蕭聽到他一遍又一遍聲音發抖低聲重複，“師父是好人。”
    他知道，他當然知道，一個從人類最高防禦機構退役的戰士，一個身上掛滿了榮譽勳章的大魔法師，一個能夠對著疑似“萬惡之源”的孩子和顏悅色的人，一個即便已經身負重傷卻依然為了保護村民而挺身而出的戰士，怎麼可能是壞人。
    可他也知道，現在這個情況，無論和村民們說什麼都是沒用的，他們已經被怒火支配了。
    在亂糟糟的纏鬥中，艾蕭已經觀察好了周圍的地形。身後是沼澤，前方人最多，左右兩邊人都少些；左邊有一條小道，連著進山的道路，右邊是通往村內的石板路。
    發狂的人們仿佛不要命地亂劈亂砍著，艾蕭一邊反擊一邊謀劃逃跑路線，一邊還要保護懷裏的孩子，應付得有些捉襟見肘。一腳踹開迎麵而來的木棍，後背卻被刀劃了一道。
    抱著孩子在地上一個翻滾躲過了隨後而來的斧頭的劈砍，艾蕭在地上抓了一把草葉、塵土、碎石子的混合物，朝著左邊幾人的眼睛揚去。
    趁幾人閉眼轉頭的功夫，他拎著小孩兒拔腿就跑。
    “追！殺了那個小白臉！”
    “絕對不能放過他們！”
    人們紛紛叫嚷著，鬧鬧哄哄追在後麵。
    這個時候，艾蕭深刻意識到學校所教授的體術課程是多麼科學，居然真的讓他在這麼多人的圍攻下成功脫出了。
    他的初步計劃是，衝進山裏，找個地方躲起來，如果村民們要找，勢必會分散，那麼他剛好突破重圍；如果村民們不來找，那他就在山裏休息休息，至少等左肩和後背的兩處傷口恢複得差不多再考慮下一步怎麼辦。
    左肩的傷口應該很深，方才打得熱鬧，艾蕭還沒有什麼感覺，如今隻顧跑路，他倒是感覺到了，這傷口一定已經傷到肌肉了。
    天色暗了些，艾蕭像隻無頭蒼蠅般在山林裏亂跑。傷口很大，身後追兵追得很緊，沒有給他任何時間做止血的措施；體力的流失，血液的流失，使得艾蕭終於體力不支，速度也慢了下來。
    腳下一個踉蹌，懷裏的孩子掙紮了下，好像說了什麼，但艾蕭沒聽清。
    他看著從側路截過來，攔在自己麵前的人。
    身後的追兵也都已趕到。
    人們再次把他們圍了起來，一時之間，誰也沒有動，仿佛時間停滯，隻有風吹過樹木的沙沙聲。
    左大臂基本已經無法抬起，右手由於一直承擔著孩子的重量，雖然很輕，但由於時間久了，也已經有些酸痛。
    懷裏的孩子急切地說著什麼，艾蕭卻一點兒也沒聽到，他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在耳邊響起，感受到自己非但不急促、反而平穩下來的心跳，還有耳邊一下一下的血流衝擊血管壁的聲音。
    麵前這些人嘴巴一張一合，不知道在說什麼，艾蕭想，無非就是“把他交出來”亦或是“我要殺了你”這些吧。
    緩緩把孩子從右手轉移到左邊，左肩傳來的痛感倒是讓艾蕭冷靜了一些。
    離他最近的那個人，個子不高，體型不是特別壯，手裏拿的是菜刀。
    在學校學的招式多是為了“製服”，而非“擊殺”，但艾蕭一直覺得，招式製敵的效果應當取決於具體情況。
    少年麵色慘白，身上的衣服在水裏泡過、土裏滾過，已經沾滿了泥土；他的頭發很短，頭發被汗水打濕，汗珠順著臉頰的弧度流到下巴，再落入地裏；他身上大大小小有不少傷痕，衣服也已經破破爛爛。
    他看起來慘極了，可他懷裏的衣服和被衣服裹起來的孩子卻沒有受一點傷。
    “去死吧！”
    沉默的對峙終於被打破，拿著菜刀的家夥被艾蕭銳利的盯獵物般的眼神盯得心裏發毛，終於忍不住衝了出來。
    艾蕭嘴角一勾，折腰一閃，繞背後手肘砸向這人後背，順勢立掌劈向頸側，隨後單臂鎖喉將人向後摔在地上。他撿起被掉在地上的刀，用刀背拍了拍這人的臉頰。
    一串動作在電光火石之間完成，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被放倒在地的人也完全沒反應過來。
    “殺了他！愣著幹嘛啊！殺了他！”
    躺在地上那兄弟仍然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他仿佛受了什麼天大的屈辱一般，雙目赤紅，從地上爬起來就繼續向前衝。
    艾蕭握著刀，輕輕鬆鬆一矮身避過，甩手將手裏的菜刀水平旋轉丟出。
    菜刀落地，鮮血亂飆。
    那人雙目圓瞪，滿臉不可置信，他伸手捂著脖子上的傷口，鮮紅的血液從他的指縫間飛出。
    他緩緩倒地，沒了聲響。
    艾蕭緩緩走過去撿起到，笑了。這個場景，多麼熟悉啊。
    林的師父去打怪物時，這群人就是這樣的，圍觀，看著，沒有一個人敢上前。
    如今，“怪物”變成了他艾蕭，“師父”變成了他們的村民夥伴，圍觀的人卻還是圍觀的人。
    他臉上濺上了些血，深紅與慘白輝映，平添幾分妖異。
    你們不是喜歡遷怒嗎？你們不是喜歡欺善嗎？你們不是喜歡圍觀嗎？
    輪到你們自己的時候，你們又有什麼表現呢？
    陰冷的目光掃視一圈，人們不由自主地後退兩步。
    “下一個。”艾蕭一手抱著孩子，一手將刀隨意地在褲腿上抹了抹。
    “沒人來了？那我隨意挑一個吧。”嘴角帶笑，艾蕭再次環視一周。
    目光所及之處，人們冷汗直冒，再次後退幾步。
    他瘋了！
    村民們想。
    他們是想要把林抓回去，可也沒想過真的要殺掉他。鬱氣無處發泄，他們隻是需要一個出氣筒而已。
    他們更沒想過要把命丟在這裏。
    眼前的這個少年，不知道是不是“人類”，總歸都不太好惹的樣子。
    人們互相之間傳遞了幾個眼神，緩緩向後退去，看樣子是準備撤退了。
    艾蕭緊繃的身體稍稍放鬆，大腦卻不敢放鬆，警惕地注意著每一個人。
    突然，斜刺裏衝出來一人，咬牙切齒，“我要你給我哥哥償命！”
    受此人影響，人群退卻的步伐漸緩，又有三個人拎著刀衝了出來。
    “他已經受傷了！他堅持不了多久！”他們給自己打著氣。
    艾蕭拿著菜刀如同拿到了絕世神兵，他毫無顧忌、毫不猶豫地揮刀，基本上兩腳加一刀就能放倒一個人。這時他倒是沒有一擊斃命，而是以令對方失去戰鬥力為目的行動。
    猶豫的圍觀群眾見他氣勢不減，於是一點也不猶豫了，轉身就跑。被放倒的這幾個人也被臨近的死神嚇怕了，兩個傷到胳膊的刀都不撿了，踉踉蹌蹌地往回衝；還有兩個被砍傷了腿的，滿臉驚恐地手腳並用往回爬。
    艾蕭在其中一個人腿上踹了一腳，那人一聲嚎叫，爬的動作更快了。
    很快，這片土地上除了艾蕭和林，還有之前那具屍體以外，一個人都沒有了。
    地上亂七八糟丟著菜刀、棍棒、鋤頭、斧頭。
    艾蕭直直站著，沒有任何表情，看向那群人離開的方向。他手一鬆，已經卷了刃的菜刀“撲通”一聲掉在土地上。
    沒站多久，他把小孩兒轉移到右手上，沉默地繼續向山裏走去。
    他從來沒有殺過人，甚至從來沒有見過人死去。——在學校的解剖課上，他倒是見過屍體，但他沒有接觸過死亡的過程。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做出這種事。他學得最多的是“製服”，實戰過程中也隻做過“製服”，可現在不一樣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是怎麼了，衝動得無以複加。
    艾蕭有一點點後悔。應該冷靜一下的……這種行為，林一定不會喜歡的。
    ……罷了罷了，事情已經發生了，自責也沒有用。再說，不震懾住這群人，還不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麼呢。他安慰自己。
    懷裏的小孩兒好像之前說了什麼……但這會兒，艾蕭已經不想知道了。
    走了許久，已經到了半山腰高度，低頭能看到山腳下的小村落。
    小孩兒從艾蕭懷裏掙脫，默默牽著他的衣角跟著他。
    “林，你還好嗎？”兩人沉默著，沉默著，在一條分岔路口前，艾蕭先開口打破了這片沉默。
    小孩兒聞言沒有說話，隻不過拽著艾蕭的衣角的手使了使勁，兩人走向其中一條岔路。
    艾蕭推測，小孩兒可能對他的行為有意見了。
    畢竟，林是個善良的家夥。在他的成長經曆中，再怎麼被欺負，他都不會打擊報複，他隻會責怪自己，然後離欺負自己的人遠遠的。甚至在人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林還會去救他。
    對於林這種性格，艾蕭能理解，也希望他能一直保持這樣的善良。
    既然天意讓我來到了你身邊，壞人就讓我來做吧。

    作者閑話：

    林（捂眼睛）：嗚嗚嗚艾蕭蕭好凶殘！
    林（內心）：不過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