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鐵驌求衣的話，素滌塵就知道，自己為好友在九算中嵌入的第一顆釘子，已經成功了。
    至於那個前提條件，耶，不就是想知道，先生，為什麼沒有死嗎！
    這個簡單。
    但是，他要講實話嗎？答案，當然是，不！
    他離開不過三個月，先生就敢把自己作死，不好好地回敬一下先生，他就不是素續緣！
    現在的鐵驌求衣，隻是被先生的麵容震懾而己，他並未刻意模仿過默蒼離，過了今日，難免不會讓他心生懷疑。
    嗯，該怎樣做，才能假戲真做呢？！
    念及至此，在心裏快速地將自己與先生的不同之處過濾了一遍，素滌塵心中已有了計算。
    “天有日月星，地有水火風，人有精氣神。人之神魂皆在精氣神之中，神魂失，則身活人若死，神魂在，則身死亦可還陽。”
    鐵驌求衣眼中瞳孔陡然一縮，素滌塵話中最後兩個字，很輕易地撩撥了他的神經。
    此番見麵，他的情緒已經被數次挑動，臉上早就再難維持往日那般喜怒不形於色的模樣。
    素滌塵心知言語奏效，繼續道：“有一部功法，可以將自身的精神氣分化離體，以自身功體為根基凝成化體，名喚：聚神凝體。”
    “未曾聽聞。”鐵驌求衣實言以應，繼而追問：“有何特別之處？”
    “化體之身，並不能改變自身的相貌。”素滌塵“真誠”地回答。
    所以說，溫皇前輩不用術法掩飾，你到底是怎麼變出曲玄音的臉？連我都好奇了！
    【溫皇：苗疆易容術。】（溫皇與任總也是不同的，所以，讓我們無視這隻BUG吧！）
    記起第一次與素續緣相見時，他一身術法掩蓋的波動，鐵驌求衣秒信了。所以，並未看過聚神凝體的他，很快從素滌塵的話裏，推測出了“真相”……
    西劍流時期，以化體接觸俏如來，觀察之後收其為徒；九龍時期，為了教導俏如來，特意讓化體製造與史家的仇恨，同時，掌握魔世動向；然後，魔世開啟，為了完成誅魔之利的傳承，故意“犧牲”化體，實際上卻是於暗中，再次分化出現在的素滌塵。
    等到血繼完成，再借屍還魂……
    現在，隻剩下最後一個疑點，也是一直讓鐵驌求衣不敢完全確定，素續緣就是默蒼離的關鍵。
    “上次見麵，你的個性就改變了很多，這次再會，你，似乎更幼稚了。”
    鐵驌求衣此言，一半是試探他之個性，而另一半，如果能懟到钜子，也是一件難能可貴的事情。
    展開折扇，擋去眼眸中的頑劣，素滌塵故意輕歎一聲，“唉，其實，默蒼離已經死了！”
    “那你……”連翻的打擊太大，鐵驌求衣已經懶得去遮掩自己的情緒了。
    “自本體分出的化體，並非擁有主體的全部記憶與感情。我會分魂而出，是因為這個世界，還有我放不下的人，還有我想要去救的人。”
    素滌塵坦言相告，此回，來到九界，他確實利用了一人三化融合俱神凝體後，分魂過來。
    昔日，默蒼離叫他去打探九算下落時，素續緣已然察覺到不對，借著尋找黑水城的線索為名義，在魔門世家實際上要查找的，正是關於墨家的钜子傳承，以及破解之法！
    在苦境那個先天滿地跑，神魔們任性地死死活活的世界，想要複活默蒼離的方法非止一種，但是，如果加上一條不讓先生察覺，就要難上許多。
    如果，再加上一條一勞永逸，不讓先生複活後，再把自己作死……
    素續緣最終選擇了耗時雖長，卻是最為保險的方法，那就是分出一魂過來，親自出手！
    於是，就有了一念生死·素滌塵，這個小號。
    以上，所有的過程，素滌塵統統省略不提，隻說了一個結果給鐵驌求衣知曉，然後，便不動聲色地轉向了與先前之言，毫無關係的內容。
    “對默蒼離而言，身為墨家钜子，他必須把理智放在感情的前麵。明明是那麼重情的一個人，卻不得不逼著自己忘情舍義，所以，先生的情感，隻能被壓抑。”
    素滌塵的眼眸微暗，從他見到那顆血色的琉璃樹時，他就讀懂了先生，若真正無情的人，又怎會有這一樹的遺憾。
    “這些話從你的嘴裏說出，還真是諷刺。”鐵驌求衣仿佛聽到了什麼笑話，冷哼一聲，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你之所言，與你現在的性情有何關係？”
    其實就算素滌塵不答，鐵驌求衣也能猜出其中的因果。
    素滌塵說默蒼離死了，他卻是分出的化體，而化體又與主體存在差異。所以，他說默蒼離忘情舍義，又說自己有放不下人，有要救的人。
    鐵驌求衣隻覺得諷刺，九算與钜子相互之間明爭暗鬥多年，如今，聽到這個為達目的可以舍棄一切的人，竟然也會有情。
    這本身就像是一個笑話！
    “我說過了，先生已經死了啊！”素滌塵先是感歎一聲，然後，又說起自身來：“但是，我不同，離魂之術，隻剝離出我一部分的情感。重活一次，我的心很小，裝不下整個世界，如今的我，隻會在意我在意的人。”
    是的，素續緣確實是重生的人，重活一世，他隻想陪伴在素還真的身邊，而不是躲在父親的羽翼之下。
    如果世界大同是爹親的願望，他就與他一同守護這片苦境大地；如果，某一天，素還真突然想不開要為亂世間，那麼，陪著爹親瘋一場，他也無所謂。
    現在，一次重傷離魂，讓他多出了許多的羈絆！
    所以，俏如來成為墨家钜子，他不介意替好友收拾掉那些不安分的人；如果，他的好友某天不想再做钜子了，那麼將整個墨家從此抹去，他也做得到。
    但是，如今玩心甚重的素滌塵，把自己的事與默蒼離的事，故意交織在一起，講給鐵驌求衣聽，直接誤導了他的判斷。
    鐵驌求衣還是第一次“聽說”，钜子竟然把能夠左右他做出判斷的多餘情感，以化體的形勢分離出自己的本體……
    見到鐵驌求衣的臉色，從震驚到恍然，素滌塵在心裏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神色卻是淡定自若。
    樹林中的冥醫，已經要衝出去了，修儒正反過來抱住了他的腰，拚命地往回拉。
    “師父，滌塵大哥不是講過，讓我們不論如何都不能出去嗎？”
    冥醫：“你，你，你……”
    察覺到樹林中傳來的微響，素滌塵趕緊輕展折扇，將目標換成了夙。
    “前輩，這邊已經無事了。”
    夙抬頭，看向鐵驌求衣。
    素滌塵知他在擔心什麼，笑道：“前輩放心前往魚龍穴就是。”
    鐵驌求衣：“……”果然，連魚龍穴之局，也沒能逃過他的計算。
    夙回頭看了看素滌塵，半響，微微點頭，轉身離開。
    素滌塵突然出聲道：“前輩，還請忍耐。”
    腳步一頓，夙沒有再回頭，駐足之後，是更快的離去。
    “又是詐死的把戲。”鐵驌求衣看破他的布計，冷哼了聲。
    素滌塵輕歎：“軍長，你真得想聽我用先生的語氣，來與你交談嗎？”
    鐵驌求衣：“……”
    “需要我做什麼？”鐵驌求衣一滯，先行妥協地開口問道。
    素滌塵雖然不似钜子那般，兩句話就能懟得人想要抓狂，但是，他在挑撥別人的情緒這一手，比起钜子來，也是絲毫不差。
    “凰後其人。”素滌塵也不客氣，直接問出他需要知曉的情報：“還有，忘今焉在道域的真相。”
    九算之中，老二，老七，他早有關注。
    老大，一直隱居月凝灣，直到近期才主動現身，單看他與蒼狼的幾次交流，以及這次布局背後的目的，素滌塵已然將其個性猜了個七七八八。
    這樣的人曾經出現在道域，不可能那麼安分，可惜，冥醫對先生在道域發生的事情了解得不多，而且，依他的個性，就算是在羽國，注意力也大都被戰事吸引，對凰後所知同樣隻停留在表麵。
    所以，這兩個人，正是素滌塵目前最想要了解的人，至於鱗族師相，有小空那邊牽製，反而不需要他多費心神。
    如今即言合作，素滌塵自是要問個清楚。
    未料到他會有些一問，鐵驌求衣先是一怔，隨即，“你是钜子。”
    素滌塵聞言也不驚慌，隻是幽幽一歎，“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先生會認為與你們說話，是很艱難的事情。”
    鐵驌求衣：“……”
    “我說過，分出的化體，並不一定會擁有本體的全部記憶。”素滌塵淡然地繼續補刀。
    鐵驌求衣：“……”
    好吧，今天接受的信息量太大，一時間還真忘了！
    默默聽完關於道域，以及凰後的事情。
    “如此，多謝軍長。”素滌塵微微頷首，道：“日後，自會有人將天下第一閣的閣主令送給軍長。”
    鐵驌求衣：“……”他有種被钜子又坑了的不好預感。
    “還有事情嗎？”鐵驌求衣現在不想問那個所謂的交易，天下第一閣的閣主令什麼時候給他，會是誰給他之類的話，因為，他不想再體驗，那些令人不快的回憶。
    反正，他相信，素滌塵就算會給他，也一定會坑他。到時候，他見招差招就是了……
    素滌塵半轉過身去，將折扇背於身後：“做好你的軍長，時機若到，我會通知你。”
    鐵驌求衣以默蒼離的風格來揣測素滌塵，知曉這人向來不耐煩旁人多問，於是，轉身欲走。可最終，還是沒能忍住心中的困惑。
    停下腳步，人雖未回頭，卻是問道：“若我此時動手殺你，你會如何應對？”
    “唉！”素滌塵輕輕一歎，“前輩，有勞了。”
    “蕭無名、曲無名、聲幽幽、聲悲鳴，心何悶？情何困？眉深鎖、孤獨行。”久違的詩號響起，穩重的人自暗處走了出來。
    看到來人，鐵驌求衣便知，由北競王、鱗族、鐵兵衛、赤羽，四方聯手布下的此局，注定失敗了！
    但，苗疆的內戰，也一定會結束！
    隻可惜，既然與素滌塵達成協議，這些事情已經沒必要去告訴其他的九算了。
    見到鐵驌求衣再次舉步欲行，素滌塵卻又開口了，隻是這一次，他那偏向糯軟的清雅聲音中，透出一絲冷意：
    “鐵驌求衣，今日之局，若風逍遙出現，你已是死人。”
    鐵驌求衣心中一凜，一時之間，竟然分不清這是來自钜子警告，還是暗示。但，素續緣這個人與昔日的钜子，到底還是不同了！
    等人離開，隱藏於暗處的冥醫終於衝了出來。
    “素滌塵啊，你剛剛那麼說，等蒼離醒來，他會抓狂的。”冥醫一臉的糾結，最關鍵的是，蒼離抓狂，倒黴得一定是他身邊的人啊！
    “啊？”素滌塵寶寶立刻裝傻，用折扇擋住唇邊，眨了眨眼睛，“可我說的都是實話啊！”
    冥醫突然一隻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用另一隻手嫌棄地揮了揮，“呃，素續緣啊，你能不能不要用蒼離的臉，做出這種表情來……太恐怖了！”
    素滌塵：“……”
    “滌塵大哥，給！”修儒從地上撿回黑紗，遞到素滌塵的麵前。
    默默地接過，戴好！
    “冥醫前輩，你欺負我，我好傷心！”素滌塵捂住胸口。
    冥醫：“……”
    未等冥醫說話，素滌塵頭上剛剛戴好的黑紗，莫名被再次掀起。
    不遠處，一個少年手提黑紗鬥笠，現出身影。
    “咦，你竟然不是我那隻師父？”萬紹光看著頂著一張默蒼離臉的素滌塵，失望地搖了搖頭。
    “什麼叫那隻？叫師父。”素滌塵不開心了。
    萬紹光沒能認出素續緣的身份，嘴上哪裏肯吃虧：“叫你個大頭鬼啦！沒事少占小爺的便宜啦！”
    “哦，想不到，我親自收的徒弟，竟然不認我這個師父，嗚，我好傷心！”素滌塵合攏手中扇，一指萬紹光。
    萬紹光莫名一滯，隨後被他氣得跳腳叫道：“喂，拜托一下，就算要裝別人的師父，最少也要易容一下吧！哇，看你都一把年紀了，還來裝我那隻長得與小爺好似同款的師父。你說你是師爺，小爺勉強算你及格。”
    同樣，一把年紀的冥醫：“……”
    算了，少年人的世界，他不懂。
    “好啊，叫師爺。”素滌塵立刻順竿往上爬。
    “叫你去死啦！”萬紹光快被氣死了，這人臉皮怎麼這麼厚，簡直跟他那隻師父同款……
    等等，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
    呃，眼前這隻……氣勢滿分，表情滿分，語氣滿分，說話的方式滿分……
    隻有，麵容零分……但是……他那隻師父，好像一直用術法遮去本來麵目的吧？！
    萬紹光仔細檢察了一翻素滌塵，這隻身上沒有術法的痕跡，所以……
    “哇，不是吧!你真是素續緣。”萬紹光的嘴巴張得好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素滌塵：“……”認出我來，立刻翻臉，好氣哦！
    “叫師父！”素滌塵命令。
    “叫你個大頭鬼啦！”萬紹光氣得跳腳，“哦，世上有你這種收了徒弟不負責，隨便扔了本秘籍就跑路的師父嗎？！”
    “耶，我明明就留了不隻一本啊！”素滌塵一臉認真地調戲徒弟。
    萬紹光一陣氣苦，叫道：“喂，重點不是這個好嗎？”
    “是啊，我的徒弟都不肯認我。”素滌塵捂著胸口，一臉的傷心欲絕，“吾好傷心！吾好心疼！”
    萬紹光：“……”
    “素續緣，沒事騙自己徒弟眼淚玩，很有意思嗎？”萬紹光歎了口氣，好氣哦！師父比以前更無聊，更喜歡戲弄他了！
    素滌塵抓住萬紹光的話語，直接道：“哦，你還知道承認我是你的師父啊。叫師父，快叫！”
    萬紹光：“……”
    “喂，素續緣，你認得那隻小弟，我的那隻師叔，叫我來找你，有正事，你要不要聽？”萬紹光直接祭出戮世摩羅。
    “要！”素滌塵立刻接口。
    “喂，你的臉皮敢不敢再厚一點。”萬紹光磨牙！嗚，每次鬥嘴，都鬥不過師父……
    素滌塵眸內帶笑：“可以啊！”
    萬紹光：“……”
    來，如果有一天小爺叛出師門，一定是我這隻師父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