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神香的效果起了作用，縱使顧熙心中有何種心思此刻也是沉沉睡去，帷幔落下遮住一方月色，躺在床上的人兒麵容姣好，呼吸很靜，蒙在眼上的白布拿下來露出眼部的輪廓，睫毛很長，有些女相，該是隨了娘親。
    緊閉的大門內突然出現一團黑霧，其中人影踏出卻悄無聲息猶如鬼魅，長發如瀑般垂下麵相英俊帥氣，就好似天神下凡。
    這比喻屬實欠妥，用來形容他的詞若是沾上“神”一字便是侮辱。
    江曜皺著眉大步走向床榻，帷幔一掀開撩袍坐下，手指掐上顧熙的下顎仔細看過去，心裏窩著火氣。
    “…大人…”
    “葉琛做的。”江曜憤憤鬆手，他現在覺得自己的理智馬上就要崩開，“不行，絕對不行，你給我轉過去。”
    安落木訥的張了張嘴，最後轉身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與他無關與他無關與他無關命重要命重要命重要。
    “好啊你，臨走前說讓我不要破壞三界秩序，本王應了，你就如此任性。”江曜恨聲說著，巴不得現在就把他的魂魄帶回魔界。
    “…快些吧。本王要寂寞死了。”
    夜風吹過，烏雲不肯散開。
    原本恢複了的唇瓣又重新透出血色，顧熙皺著眉，像是做了什麼噩夢。
    “…拿杯溫茶來。”剛醒沒多久正被伺候著梳洗的顧熙突然停下，帶著一眾奴才也不敢動半分。
    三卓溫茶送上，瞧著主子慢吞吞含了半口，半晌才咽下去。
    “您這是怎麼啦？哪裏不舒服的話奴才給您叫大夫來。”
    顧熙搖搖頭，示意奴才們繼續為他整理衣物，低頭的時候偷偷吞了口口水，甜的。
    舌頭破了…應該是自己睡覺咬的吧。
    好在並不嚴重，顧熙進了早食後便再無感覺，溫粥入腹直叫人懶倦，用茶水漱過口後才勉強清醒幾分，昏昏沉沉的，夏日裏確實容易犯困。
    三卓是個眼尖的，忙和鄧卓一起搬了搖椅進屋，選了個陽光甚好的窗邊擱著，邊兒還有假山石流過清泉，聲音叫人莫名安心。
    “待會兒琛哥來了，記得叫我。”即便是夏季顧熙也圍著大氅，手裏抱著個暖爐不放，身上卻不見一滴汗來。
    三卓輕聲應下，垂眼站在一旁侯著了。
    這覺睡得很輕，手爐被人拿走的時候顧熙便悠悠轉醒，“三卓，我睡了多久？”
    “不到半個時辰。”回答的人卻不是三卓，聲音一出就叫人笑開，“你剛睡著我就來了，沒舍得叫你，手爐有些涼，叫人去換個新的吧。”
    顧熙從躺椅上站起來又輕車熟路的到軟榻上坐著，三卓手腳麻利地奉上茶水，“奴才出去取手爐，少爺稍等。”
    “難得你這會兒覺多，不然再睡會兒吧。”葉琛握住他的手，不消片刻就已經有些涼的手摸起來格外讓人憐惜，單單就人的溫度有些毫無用處，“得虧你是男兒身，若是女子，這般涼的身子又該受不少罪。”
    “是了。”顧熙接過三卓匆匆跑過來送的手爐，“原來娘親也說，她本瞧著你是男兒便想生個女孩兒，可如今看來倒反而這樣更好，免得受那些個寒氣陰冷的罪。”
    “不幸中的萬幸了。”顧熙彎唇笑了下，平白惹人心疼。
    葉琛低頭不語，心中頗不是滋味，連帶著三卓一起也跟著沉默，氣氛像是凍上的蜂蜜，怎麼也攪不開。
    “今日身子覺著好些，琛哥若是有空的話不然帶我出去轉轉？”顧熙意識到自己失言率先帶起話題，被爐子捂熱的手搭上葉琛，“早飯也多吃了些呢，夏天到了，身子是最好的時候。”
    葉琛轉頭看向三卓，見他點了點頭。
    “也好。”
    顧熙最愛逛的不是那些尋常公子小姐常去的園子，他對那些花草奇觀並無興趣，也瞧不見什麼，去了還要假惺惺的笑著迎合，懶得去。
    城市的一隅略有淩亂和嘈雜，街邊鋪子升著香味和熱氣，有穿著粗布衣裳的小販吆喝著賣東西，遠處是一方方望子並列排開，鼻腔裏湧入的不再和茶氣和熏香味，多了些所謂的“煙火氣”。
    本不該出現的人此刻看著有些突兀，一身白衣如雪，身上圍著不合時宜的狐裘。
    “呀，這不是顧少爺嗎？這一年不得見幾次的人兒倒是提醒咱們，這是要到酷夏了。”說話的人是個有些豐滿的阿姨，腰上的圍巾沾著油漬，說話聲音很大卻聽著慈愛，“您還是真的怕冷啊，身子…這也不知道能不能問，身子好些了嗎？”
    顧熙笑著點點頭，“好多了，您掛心。”
    “你瞎問什麼勁兒，顧少爺身子頂好著呢！”
    “誒呀我這不也是關心一下…”
    “顧少爺來了啊，上次送您的點心再包一份兒？”
    “我這兒也有！新出鍋的熱乎包子！顧少爺嚐嚐嗎？”
    “顧少爺…”
    葉琛聽著就發笑，拉著顧熙的手帶他一個個鋪子走過去，不消片刻懷裏便抱一堆東西。
    “您這般照顧顧少爺，當真是打兩小無猜的交情。”努力學著他們說話的小販舌頭都要大了，臉上掛著憨笑接過遞來的文錢，“顧少爺常來，我們瞧著您也歡喜。”
    顧熙點了點頭拎著油紙包，垂眸和葉琛說著話越走越遠。
    身後有人在小聲議論著兩個人…或者說議論著顧熙的事情，言語不刺耳，帶著點點暖意的關心。
    無非就是說些這孩子可憐，生下來便瞧不見這些個事物，身子也不好，若是能平安此生倒是也好，但願但願…
    這些話顧熙都聽膩了，也不怎麼放在心上。
    剛剛說過話的小販抬頭看向兩人離開的方向，腦子裏突然想起一句先前他聽說書先生講過的話——翩翩公子如玉，風雅清華。
    原來他尚且不懂，講說書先生天天掉書袋，還被罵著點腦門說自己是榆木腦袋，不懂就不要問。
    現在他明白了，看著離開的兩個人那身猶如神仙墜凡般一塵不染的白衣瞬間明白，這便是所謂的“如玉”。
    小販眼睛一紅，默默向著遠處作揖，“您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