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痛徹的離別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77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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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父,徒兒錯怪師父了,徒兒該死,師父莫哭!”看喬茸哭得直不起腰來,海怪誤以為是自己的無禮所造成。
    喬茸無力地揮揮手,她已講不出任何話來。
    “師父,請您別生氣了!”海怪不明白她的意思,依舊傻傻自責。
    喬茸沒辦法,隻好忍住哽咽,斷斷續續湊出兩個字:“快……走……”
    “快走?”
    喬茸連連點頭。
    “師父要趕我走嗎?師父不原諒徒兒,徒兒絕不走!”
    你個臭海怪,現在犯什麼倔脾氣啊?喬茸不滿地想著,但仍無法說出來。
    沉默一段時間後,喬茸總算從難過狀態中抽離開。她清了清嗓子,欲好好訓斥他一番,可話到嘴邊又被咽了下去。
    現在不是教訓他的時候。如此想著,她已準備好接下來的台詞。
    “你怎麼還不走?留下來扯我後腿嗎?快走!”她邊說邊推他。
    “師父肯原諒徒兒了嗎?”海怪做出一副令人無法忍受的難過表情。
    喬茸強忍住笑,冒著被憋成內傷的危險,狠狠瞪了他一眼。
    “誰說怪你?你再不走的話待會想走也走不了了!”
    “師父……”
    “得、得、得,別‘師父’長‘師父’短的。之前是我對不起你,你從這裏離開後千萬別再和那個巫婆狼狽為奸了。否則,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可……師父,我……”
    見海怪麵露難色,喬茸心裏“咯噔”一聲。她剛才還拿性命向銀擇擔保,難道自己對海怪的信任是錯的?她自始至終不明白自由對海怪的含義,更不會想到一個曾犯過天條的海怪為了自己的目的會做出什麼舉動。而現在,她有些害怕了。她真的很怕擅自放出海怪會傷害到大家。如果大家因為她而受害,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麵對。
    “怎麼,很為難嗎?哼,我早該料到的。”她的口氣瞬間冰冷,讓海怪感到寒風刺骨。
    “師父,徒兒會盡量不做壞事。但徒兒真的很渴望自由!”
    “跟巫婆在一起能不做壞事?”
    “我……”
    “別廢話。從此以後,我們師徒恩斷義絕。趁我還沒後悔快滾。”喬茸麵無表情,目肖中一絲波瀾也沒有。
    “師父!”海怪滿臉痛苦。
    “還不走?想要我再用捆仙繩把你捆起來嗎?”
    海怪微怔,他轉回樹下,緩緩拎起落在地上的捆仙繩,對著喬茸叩了三個響頭,騰雲飛走。獨留喬茸對著四周的空洞黯然神傷。
    貓頭鷹眼珠一亮,撲棱撲棱翅膀悠然飛離枝頭。眾鳥鳴聲戛然而止,鳥兒們紛紛歸巢。
    翌日清晨,所有人都發現了海怪的失蹤。至於是誰將他偷偷放走,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說,為什麼要這麼做?”典束恨不得扇她一耳光。
    “有話好好說,別對她這麼嚴厲。”銀擇不能容忍他的語氣。
    喬茸低頭不語。她不敢麵對典束想吃人的表情,也不敢麵對銀擇的庇佑。
    嘴唇已被咬破,出血。齒間溢滿血腥味。
    “說話啊!”這期間的厲害關係典束也知道不少。他明白海怪的襲擊不僅會威脅到紫芾的安全還會殃及粉鳶。一想到粉鳶會有危險,他心裏就會出現強烈的不安,焦急與浮躁將怒火點燃,他失去理智般掄起手掌。
    銀擇急忙阻止卻被小白龍搶先。隻見他牢牢握住典束手腕,似乎很用力。而典束一氣之下控製不住自己,麵對小白龍的阻止,他越發加大力氣。小白龍哪裏肯讓他?兩兄弟互相拚著氣力,手臂僵持在半空。
    喬茸抬頭,恰好看到這一幕。望著自己想托付終生的典束那無比憤怒的神情,她的心猶如被萬千螞蟻啃食。
    喬瀑之知道以自己能力根本無法阻止二人的競爭,他一邊為眼前凝重的形式流汗,一邊為麵如土色夾在他們中間的妹妹擔憂。無奈之下,他還是不顧別人的看法將喬茸拉過來護在身後。
    紫芾見狀迎了上去,並用力掰開小白龍和典束緊緊箍在一起的手。
    “典束你過來,我有話要單獨對你說。”
    典束充滿敵意地瞪了喬茸一眼,然後不得不跟著她離開人群。
    “你不是我認識的典束。我認識的典束絕不會這麼魯莽!”紫芾的目光直逼他的心髒。
    “難道她不該打嗎?”典束雖有些畏懼卻固執地反駁。
    “我都沒想過要打她,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有資格教訓她的,是真正的受害者,不是嗎?
    “況且她對你可不是一般的好。”之前雖對喬茸是否喜歡典束還不確定,但她對典束的體貼與照顧卻是有目共睹的。按她一貫的思考方式,不管典束和粉鳶究竟有多相愛,典束始終不能對喬茸動粗。喬茸對他真的很好,他若為了粉鳶打她,那便叫作不講情麵。而她自己,也絕對不會容忍任何人為了她的家人而變得無情無義。
    典束不再做聲,紫芾說的是事實。他此時終於醒悟過來,剛才的確是自己太衝動。
    紫芾覺得凡事點到為止,無需多說。看他陷入沉思,她走回小白龍身邊。
    她的到來好像引起了氣氛輕微的變化。最先注意到的,是瀑之飄乎不定的眼神,然後是銀擇尷尬的幹咳。之後,她看到了反常的源頭——喬茸緊抱小白龍,不住地抽泣著。
    他們倆站在一起怎麼那麼刺眼呢?紫芾感覺眼眶澀澀的。她不想承認他們倆現在這樣很像小時候看過的連環畫上公主和王子相依偎的唯美畫麵。
    “小茸,夠了。”瀑之提醒。
    喬茸微微抬起頭,看到小白龍身後的紫芾,思緒突然凝固。小白龍轉頭,和紫芾正麵相對,他霎時僵住。
    “誤會、誤會,紫芾姑娘別生氣,茸兒她不懂事,白公子隻是在安慰她而已。”瀑之說著將愣在原地的喬茸拉到身邊。
    看他一副母雞護小雞的滑稽樣,紫芾不禁笑起來。
    “誰說我生氣了?別放在心上。嗬嗬,其實……”她忽然收口,下麵想說的“其實我一直很相信小白龍”被狠狠咽入肚中。
    “其實什麼?”小白龍、瀑之、銀擇異口同聲。
    “其實……我和他也沒什麼,你們不用擔心我。”小白龍一直沒表明過他的心跡,她又能說什麼?來仙鱗湖第一天,他在仙鱗仙子麵前避過她是他心愛之人的話題,她一直耿耿於懷。
    小白龍充滿愧疚地望著她,在心裏埋怨自己總放不下清高的脾氣去真心對她表白。
    銀擇用看孩子的目光看著這兩個懵懂的小笨蛋,天奈地輕笑。
    紫芾萬萬沒料到,她這句賭氣的話倒欣喜了喬家兄妹。喬茸在短短時間內捫心自問,她發覺眼前的白公子不僅相貌比賀公子出色,連人品也比他要好得多。讓自己落淚的人不值得自己落淚,而每次為賀公子落淚都有他的安慰,這難道不叫有緣嗎?既然紫芾都說了和他沒什麼,那自己應該有機會去追求幸福吧?更何況他和賀公子是兄弟,弟弟有家傳玉佩,哥哥怎麼會沒有呢?若是真的可以和他在一起,豈不是一舉兩得?
    在繁雜的自問自答中,喬茸很快得到了理想的結論。因此,她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喬小姐,你沒事了吧?”
    喬茸不知紫芾會來關心自己,表情由沾沾自喜忽然轉變成慌忙。她點點頭,又搖搖頭,像一頭不知所措的小鹿。
    紫芾溫和地微笑。瀑之默默欣賞。他明白自己對紫芾是有好感的。如果她和白公子不是夫妻,他們便有了培養感情的機會。他不想錯過這個集美貌、大方於一身的女子。
    暗黑森林,陰沉小茅屋,綠螢螢的爐火。克裏桑渾濁的瞳仁是全身唯一發亮的地方。
    “回來了?”
    海怪剛推門而入,克裏桑的聲音便傳了過來。海怪坐到床上,對坐在桌旁的克裏桑愛理不理。
    “翅膀硬了,想飛了不成?”克裏桑惡狠狠地盯著他。
    海怪索性躺倒,用髒且皺的棉被蒙住頭。
    克裏桑伸出手指,用鷹趾般彎曲、犀利的指尖輕輕在空中一劃,海怪便連人帶被子一起飄浮起來。他大驚,欲用法術下降,可法術失靈。
    “哼,蠢貨。”
    “你到底想怎樣?再不放我下來我讓你死無葬身之地!”海怪憤怒地威脅。
    “我倒想知道你要怎樣讓我死無葬身之地。哈哈哈哈……”她發出陰森的笑聲,令聽者毛骨悚然,“我真不明白,我們不是商量好的嗎?你幫我取得‘海洋之星’,我幫你得到自由,現在怎麼了?反悔了?”
    “誰跟你商量好了?像你這種背信棄義的小人,誰敢跟你合作?還不快放我下來!”
    “背信棄義?哈哈哈哈——好一個背信棄義。又是那個姓喬的小丫頭教你的?”
    海怪不語。克裏桑壓低了惡毒的聲音逼近他。一股肅殺的氣息在屋子裏蔓延開來,緊緊纏住海怪的心髒。
    “別以為你服服帖帖拜她為師我不知道。你粗心大意放走她,我有跟你計較嗎?剛才若不是我為你在周圍設下隔聲結界,你以為你們又哭又鬧的別人不會發覺?你以為你會順利逃脫?哼,真是蠢材。”
    海怪愣住,半晌沒吭聲。克裏桑將他放了下來。
    “背叛我的人都沒有好下場。你也一樣。如果你想背叛我,真正死無葬身之地的人……哈哈哈哈——”她大笑著化為一股黑煙離去。
    “師父,徒兒恐怕要對不住您了……”海怪目光呆滯,喃喃自語。
    魏大嬸家中。
    “都三天了,紫姐姐他們怎麼還不回來?”粉鳶又開始邊念叼邊踱來踱去了。
    這三天,她日日寢食難安,恨不得馬上去找他們。但一想到魏大嬸全家都不會法術,隨時可能有危險,她隻好耐著性子苦等。
    “粉鳶姐姐,吃點娘做的糕點吧。可好吃了!”豆兒端著盛糕點的盤子走進屋。
    粉鳶轉過頭,剛想說話,卻見一張鐵鏈網飛了進來即將網住豆兒。
    “小心!”她一個飛躍,踢走鐵鏈網,見它欲逃,便追了過去。
    沒追幾步,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巨響。木塊的碎裂聲震耳欲聾。
    ——是魏大嬸家!
    粉鳶回首一看——剛才還完好無損的溫馨木屋眨眼間已成廢墟。
    三個孩子還在裏麵呢!粉鳶的大腦轟鳴成一片。
    “豆兒、錦兒、翔兒!”她大聲呼喚著奔回去,在狼籍中四處翻搜。
    魏大嬸本在灶房忙碌,聞聲出來見家已被毀險些昏厥過去。當她意識到自己的孩子有危險時更是臨近崩潰。她忘記了哭嚎,忘記了發泄委屈,隻拚命掀開大大小小的碎木。
    粉鳶此時神筋脆弱得緊。她不顧雙手已布滿鮮血,仍舊扯著已嘶啞的喉嚨,邊呼喚邊找。
    “顛馬,你看她們好不好笑?”一個似冰錐般冷銳的女聲傳入耳際。
    粉鳶停止動作,條件反射地看向身後。隻見一男一女皆雙臂環胸朝她奸笑。
    “五公主,別來無恙?”那個叫“顛馬”的男子一臉狡詐。
    “顛馬?”粉鳶忘記手中疼痛,仔細辨認眼前二人,“越水母?”
    “不錯。我們的麵子可真大,虧五公主還能記得在下。”顛馬假惺惺地鞠躬。
    “我早該料到你們這兩個老巫婆心腹肯定會被她偷放出來。哼,經過一次牢獄之苦你們還是一點沒變。”
    她斜睨著他們。顛馬仍是被捕前的裝扮——海蠶絲製成的黑色長衫和他始終像被海狗舔過的粘重頭發一樣亮。看似與常人無異的長相總喜歡隱隱約約閃變出海馬原形。而越水母,一個長發披肩的妖豔美女,總愛用她勾魂攝魄的眼神殺死無數克裏桑看不慣的生物。她無論穿什麼料子做成的衣服都隱藏不了走路的軟綿綿狀。不知道她的人往往會被那副人形空殼所蒙蔽,誤以為是故意練就而成的婀娜走姿。知道她的人都明白那是水母改變不了的生存姿態。
    “我們沒變,五公主好像變了不少。哈哈哈——”果然是克裏桑心腹級人物,連笑都一個樣。
    “是啊,五公主比從前漂亮多了!”顛馬附和著越水母,一雙海馬眼裏閃爍著令人發指的光。
    粉鳶攥緊拳頭,等待時機好教訓他。
    越水母受不了顛馬的樣子,於是用火紅色高跟鞋尖細的跟狠狠踩了他一腳,痛得他抱腳直跳。
    “他們害死了豆兒、錦兒、翔兒!”魏大嬸淚流滿麵,頭發零亂,她從粉鳶身邊輕飄飄走過,似失去理智般逼近顛馬、越水母。
    “喲,來了個送死的!”越水母嬌滴滴地驚呼。
    “那就成全她。”顛馬表情陰暗下來。
    “魏大嬸!”粉鳶衝到魏大嬸前麵,衣袖一揮,擋住顛馬的致命一擊。她使出一股推力將那二人推出好遠。
    “五公主長大了,連魔法也見長啊。”顛馬和越水母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裏。
    他們相視一笑,各打一個響指,身後“噌、噌、噌”地冒出無數黑暗騎士。原來,他們是有備而來。
    粉鳶使出混身解術與他們廝殺、搏鬥,可隨著黑暗騎士越變越多,她漸漸招架不住。終於,她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眼睜睜看著魏大嬸斃命於顛馬掌下,越水母從眼中放出要致她於死地的寒光……她覺得自己對不起魏大嬸,對不起豆兒、錦兒、翔兒,死了也好,於是毫不惋惜地閉上雙眼,絕望的那一瞬間,腦海裏浮現的是典束溫柔的笑臉。
    “典束,永別……”她在心裏痛絕地告別。
    “喂,銀擇!”
    喬茸無意間看到端坐在湖邊陷入沉思的銀擇。
    銀擇不用看也能猜到是誰。他嘴角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而這個表情剛巧被敏銳的喬茸捕捉到。
    “想什麼呢?這麼開心。”她彎下腰,毫無顧忌地盯著他的臉。她現在最信任的就是銀擇,不管他是否同意,反正她已經將他歸類於自己最好的朋友之列了!
    銀擇的臉“噗”地紅透。哪有如此大膽的古代女子?
    “沒什麼。坐。”他拍拍身邊的軟草。
    喬茸不客氣地坐下,笑盈盈的。
    “高興什麼呢?”銀擇笑問,皓齒微露,在日光下閃出明亮的光點。
    “你想知道麼?”
    “那要看你說不說了。”
    喬茸看著他,笑容越發燦爛起來。她撥了撥額前軟發,身子微微向後傾去。
    “……我,我現在知道自己喜歡誰了……不是賀公子。”
    銀擇訝異地轉移視線,心跳莫名加速。
    “哦?是誰呀?”故作鎮定地問她。可問了後便立刻後悔起來。他對現在的自己有些惱怒。才來這古代陸上沒多久,從前的性格卻改變了不少。他喜歡一塵不變,從前的為人處事是身份的標誌,代表他海王宮二王子的獨一無二。即使有些海洋生物沒見過他,但凡經過他身旁都會辨別得出來。而現在,那股傲然的王子氣息卻在遭遇這個凡人女孩後蕩然無存。
    “我說了你不許告訴別人哦!”喬茸忽然將嘴湊到他耳邊“是白公子!”
    她一字一頓的說話節奏叩疼了銀擇的神筋。他微蹙雙眉,欲緩解疼痛感。
    “你怎麼了?”喬茸察覺他的不對勁。
    銀擇搖頭,勉強扯起一絲笑容。
    “別抱什麼希望。他和我妹妹才是真正的一對。”
    “你妹妹?她不是說了和白公子之間沒什麼嗎?”
    “戲言而已。”
    “戲言?”喬茸不信,“誰會相信?你不過是誤會罷了。他們肯定沒什麼。”
    “你不覺得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嗎?”茛擇的那股寒冰氣息回到久違的臉上。
    “啊!中了!嘿嘿,我成功了!快看哪,我可以讓石子在水麵上反彈了!”
    沒想到在這種氣氛下她仍可以走神去玩別的東西。這讓銀擇差點腿軟。
    “我說的話你沒聽到?”
    “什麼話啊?沒注意。”她依然樂此不疲地向湖麵擲著石子。
    銀擇徹底無話可說。
    “啊……那個……銀擇,我知道你反對我喜歡白公子是為了你妹妹。可……”喬茸欲言又止。
    “喬小姐,我相信你是個善良的女孩。破壞別人感情的事情你是不會做的,對不對?”銀擇想以此來打消她極可能傷害到所有人的念頭。
    “不,銀擇。你得明白,人是自私的。我可以為別人做善事,也可以為自己不擇手段。我是個女子,我也希望能有個肩膀永遠為我停靠。既然我運氣不好,不能主動遇到,那隻能靠我自己去爭取了。你懂嗎?”
    我怎會不懂呢?銀擇捫心自問後反問自己。
    “我……”
    “別說了。別再勸我。我一直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就算得不到你的支持,也不想聽到你反對。求你……”
    他剛想說出心裏話卻被她無心擋回。
    他不再開口,也無法再鼓氣如那一瞬間的勇氣。
    喬茸的視線輕輕掃過他的臉,然後瀟灑拂袖而去。
    如果命中注定他們倆終究隻是兩條平行線,那麼,即使再強求,也不會有交點吧?他閉上眼睛,任風吹亂銀色發梢,久久不願從思考中醒來。
    眼睛微啟一條縫,睫毛的另一麵是沒有遮攔的天空。彎彎指關節,從神筋末梢傳來的酸痛使她從昏沉的狀態中醒來。
    “五公主,您醒了?”一個小戰士小心冀冀地問。
    “……你?”粉鳶坐起身,發現周圍都是站崗的人魚戰士們。
    “隊長,五公主醒了!”小戰士沒注意她滿腹疑問,確認她真的醒來後,連忙興衝衝地去報告。
    粉鳶雙手不自覺地放下,手底下好像軟綿綿的……
    “啊!”原來她一直睡在眾人魚戰士用白背搭成的床上!看著他們辛苦地四肢撐地將腰牢牢拱起,她又驚又氣。
    “參見五公主!”大隊長趕到,“五公主怎麼了?”
    “你、你們、你們怎麼可以這麼虐待自己?”粉鳶從他們背上跳下,激動地大吼。
    “五公主您當時身體虛弱,若不休息好會很麻煩的……”大隊長畏畏縮縮地回答。
    這個大隊長在戰場上和麵對上司是完全不同的樣子。戰場上,他英勇衛國;而在上司麵前,忠誠得就差沒時時刻刻點頭哈腰了。
    “你們快起來休息。”她吩咐。
    “是。”
    戰士們直起身,排成整齊的隊伍。
    “魏大嬸一家呢?”
    “這……”
    見大隊長麵露難色,她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
    “真的是那樣嗎?”
    大隊長心領神會地點頭。
    她突然前所未有地想哭,可眼眶裏幹幹的,絲毫見不到淚水的痕跡。她不像紫芾,是一隻會流淚的人魚。不是所有的人魚,都會流淚。不是的……
    跟著大隊長到安放魏大嬸、豆兒、錦兒、翔兒的地方,他們皆麵無一絲波瀾地靜靜躺著,仿佛正在酣睡。
    粉鳶念動咒語,變出四隻冰棺。
    輕歎一口氣,她覺得腦漿都快迸裂出來。他們的離去太過突然,她一時半會兒承受不了。那種感覺像一根根金鋼杵,它們不停地飛舞在自己上空,將身體的每一處都襲擊得生疼。
    她好想以光速到達典束身邊,趴在他懷裏痛哭一場。即使流不出眼淚也無妨,隻要能在典束身旁,就足夠了。
    “五公主,他們該怎麼辦?”大隊長問。
    “人類是要入土為安的吧?”人類和人魚不同,人魚死了會自動化為泡沫,將身體化為大海的養分,深深融入海洋中。人,也是該化作養分的吧?隻是,他們將融入土壤之中。
    “那就……”
    “站住!”戰士們一聲吆喝。
    “你們是誰?怎麼在我家門口?”是老奶奶的聲音!
    粉鳶推開兩邊擋住老奶奶的戰士。
    “蚌珠奶奶……”麵對這個年老體衰的老人,她的愧疚感更深了。
    蚌珠奶奶盯著她的眼睛,沉默了一會兒。不久,她老淚縱橫。
    “蒼天啊——”她“撲嗵”一聲跪倒在地,雙手高舉,痛不欲生,“您睜大眼睛看看我這個孤老婆子吧!白發人送黑發人,天理何在!”
    雨點“噼哩啪啦”砸了下來。滾滾雷聲由遠及近,烏雲遮住大半個蒼穹。不時劃下一道閃電,撕裂還未愈合的痛楚。
    “五公主,進屋吧。”大隊長指著魏大嬸家幸存的灶房。
    蚌珠奶奶依然固執地跪在原地哭嚎,粉鳶混身散發出淡淡光暈。她在老人麵前跪下,雨水將頭發粘在臉頰。
    “蚌珠奶奶,千錯萬錯都是粉鳶的錯。您懲罰我吧!但請您愛惜自己的身體……我會為他們報仇的!”
    看著粉鳶真誠的表情,蚌珠緊緊握住她的手。雖根本不曾責怪過她,但因哽咽太重以至於說不出寬慰的話。
    粉鳶趁勢將她扶入灶房。
    院子裏,廢墟旁,四副冰棺已蓋好棺蓋,在雨中閃著熒熒寒光,似沉睡的冰獸,令人寒冷,令人神傷。
    “答應我……”從幹枯的喉嚨裏發出沙啞、破碎的請求。
    粉鳶將視線收進屋內。
    “答應我,請不要將他們埋葬……”
    “啊?”驚訝地出聲。
    “我兒出海捕魚,還沒能見自己的媳婦兒孩子最後一麵。”
    原來是這樣。
    “嗯,好。”無論是什麼請求,她都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雨後的彩虹在冰棺上暈開,形成格外耀眼的斑斕。
    “你們是怎麼到這裏來的?”
    “稟五公主,克裏桑脫逃後,海王料到你和四公主有危險,特派二王子率領我們前來救援。”大隊長畢恭畢敬答道。
    “銀哥哥也來了?人呢?”四周張望,不見銀擇。
    “二王子將我們安置在附近的海裏,讓我們暗中保護您,後來的行蹤便不知道了。我們是在哨兵的通報下才知道您的危險的。屬下不慎來遲,還請五公主原諒!”大隊長懊惱地幾乎要跪下。
    運用心靈感應在蛛絲馬跡中不斷尋找……雙眼仿佛看到湖畔的石碑上有“仙鱗湖”字樣……
    “應該就是那裏了。”那個名為“仙鱗湖”的地方,有銀擇和紫芾的心電磁場,它們散發著確定的引力牽動著她的思維。
    “大隊長,你安排些戰士在這裏駐守,一切聽從蚌珠奶奶的吩咐,其餘的都跟我來。”
    “是。”
    一切安排妥當,眾人魚戰士跟隨粉鳶排成一支長隊準備奔赴仙鱗湖。
    “等等!”蚌珠奶奶追出屋子。
    “蚌珠奶奶……您還有什麼需要嗎?”
    “我哪裏還需要什麼……如果他們娘四個能活過來……唉——”淚又止不住順著臉龐的褶皺流成小河。
    “蚌埠奶奶,對不起……”心裏難受卻哭不出來,她覺得自己即將休克過去。
    “哎、哎,說好不了和你談這些的。粉鳶姑娘,怪我太自私,又忘了你……唉——你這一去不知是否會遇到危險……來,帶上這個,或許會有用吧……”
    蚌珠奶奶將一株藥草塞入粉鳶手中。這株草細葉蔥翠,根部裏血紅色,從莖葉至根須似乎有血脈相連,周身散發出靈動的氣息。
    “這是……”
    “這是我今早采藥時找到的寶貝。很難得的,你可收好了。”
    “嗯!”粉鳶將草小心翼翼放入腰間錦囊。她為蚌珠奶奶擦幹眼淚,並贈送她一串魔法咒語使她能夠緩解傷痛。
    老人目送著粉鳶率領著壯觀的戰隊飛入雲層,然後邁著緩慢的步伐走進廢墟,收拾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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