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十九章 相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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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恍恍惚惚地站在電梯裏,拚命回想昨夜的情景。從酒吧出去後,我的腦中就再也沒有剩餘的記憶。何時回到酒店,如何回去的,成了我想不通的疑惑。混沌不安中,仿佛有個熟悉的人在照顧我。隨即又搖頭,也許,這隻是我的幻想罷了。
於靳伸手在我麵前晃了晃,我從神思恍惚中反應過來。
“一大清早,夢遊到哪裏去了?”他眯著雙眼,嘴角的笑意蔓延,讓人忍不住討厭。
於靳,是我這三年在美國念書時認識的朋友。他為人爽朗,處事細致認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在我的極力推薦和勸說下,他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作為宋氏駐外代表,前往韓國與大正談合作的事宜。撇開工作,私下裏他也是個容易相處的人,他開朗的性格很輕易就可以讓人對他放下芥蒂和隔閡。
我很喜歡他,但僅限於朋友而已。他是個值得交心的朋友,可是他又過於直率,不止是他的言語,還有他的神情。就像現在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仿佛有種被看穿的感覺。
我不理他,回過頭繼續我的深思。他是個閑不下來的人,見我不理睬他,反而靠過來,勾住我的肩膀。
“有什麼事情那麼重大,需要這麼認真地思考?”
我推開他的手,抬頭問他,“我昨天什麼時候回酒店的?“
“我怎麼知道?”
“我沒回來,難道你不知道?”我裝成生氣的模樣瞪他。
他笑著搖搖頭,“我很注重養生之道,我可不喜歡到處買醉,十點我就睡了。”
“我是你的拍檔,拜托你也關心一下吧。”
“自然會有人關心你,我何必多此一舉。”他剛說完,電梯到達了十一樓。
我和於靳一直在用中文交談,把一邊的鄭室長弄得雲裏霧裏。見電梯到了,他仿佛鬆了一口氣,“徐小姐,於先生,我先帶你們去各自的辦公室。”
我走出電梯,問道,“是左首轉角第二間嗎?”
鄭室長一楞,“對。”
“那我知道了,你先帶於靳去吧。”我朝於靳笑了笑,隨即又問鄭室長,“薑理事的辦公室還在原來的地方嗎?”
“是的。要我帶您過去嗎?”
“不用。”我轉頭衝於靳說,“你先去熟悉熟悉環境吧。”
他哼笑一聲,“你是去回憶回憶過去嗎?”
我瞪了他一眼,“沒見過像你這麼討厭的。”
他開懷大笑,跟著鄭室長走了。我臉色黯然下來,想起昨天賢宇的冷淡,心中就有股說不出的落寞。
依著記憶,尋到了理事辦公室。熟悉的門,熟悉的味道,仿佛把我帶回到了從前。站在門口向裏張望,發現裏麵的陳設都未曾改變過。我順手敲了敲門,崔明熙從秘書桌上抬起頭。在她看見我的刹那,我感覺到了她的不安……和敵意。
我微笑著走進去,“你好,明熙。”
“你好,徐小姐。”
房間裏其餘的人都好奇地抬頭打量我,我心裏清楚明白昨夜我和賢宇之間的舉動,引起了眾人的好奇心。
我同她們一一點頭致意,轉身問道,“明熙,我們好久沒見了。”
“是啊。”她的語氣有些生硬。
我從包中取出一個禮品盒遞給她,“這是給你的禮物。”
她漠然地接過,“您太客氣了。”
“沒什麼。”我向四周掃視了一圈,問道,“賢宇……在嗎?”
明熙呆楞了一會兒,“在。我幫您問一下他,現在是否有空?”
說完,她接通了內線,說明了情況。隻聽她應承了幾聲,才掛上電話。
“理事說他現在很忙。”
我滿心期待的盼望,卻換來了早已知道的結果。我尷尬地笑了笑,轉身要離開。心中突然閃過一絲念頭,難道我和他從此以後就避而不見了?在雙方合作的情況下,我們總是要見麵的,還不如現在坦誠相見。
我又回轉身,無視明熙錯愕的神情,拿起桌上的電話接了進去。
“您好,我是薑賢宇。”
“是我。”聽到我的聲音,電話那頭沉默起來,“我是心娜。”
“有事?”他繼續他昨天冷淡的口氣。
我有點生氣,口氣強硬地說道,“這就是大正的待客之道?這就是韓國人的待客之道?”
他仍是沉默不語,我氣憤地摔脫電話,轉身朝外走。房間裏的人都驚訝地看著我,估計沒人想到我竟然會發脾氣。
就當我要跨出辦公室的那一刻,賢宇的房門打開了。我轉身,他正掛著複雜的表情望著我。隨即,他讓身到一旁,示意我進去。我微微一笑,仿佛打了勝仗。
我走過去,剛接近他,一股熟悉的古龍香水味飄了過來。這個味道,我每天都能回想起來。
“明熙,請倒一杯咖啡。”他吩咐好正要關門,卻又忽然想起什麼,“不加糖。”
而我這時也同時說道,“不加糖。”
我一楞,抬頭看他,而他也正怔楞地看著我。他竟還記得我的口味和習慣,我衝他一笑,轉身進了他的辦公室。我聽見他在我身後,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明熙把咖啡端到我麵前,我輕輕說了聲謝謝。她不安地望了賢宇一眼,發現他正神色恍惚地盯著我,這才臉色黯然地離開了房間。
我回頭,仔細地看著賢宇,臉上始終是淺淺的笑意。與我不同的是,他的臉上反複出現著複雜的神情,有驚喜,有詫異,有不安。
我們麵對麵相望著,誰也不發一言。時間在我們的沉默中慢慢流逝,咖啡杯裏升起的熱氣,阻隔在我同他之間,仿佛一層薄薄的麵紗,讓我看不清他溫文儒雅的臉。
“這裏好象什麼都沒變。”我忽然開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不安地換了個坐姿,說道,“可惜,人已經變了。”
我故意不理會他話中的意思,打岔著說道,“恩,李秘書和嚴秘書都不在這裏工作了。”
他無奈地笑了笑,“李秘書移民了,嚴秘書去了分公司。”
“是嗎?”我有些可惜地說道,“我很喜歡和嚴秘書一起工作,她什麼事情都能想得很周到。”
“否則也不會派她去分公司做主管了。”
“也對,讓她做秘書太委屈她了。”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那你呢?李秘書走了,你習慣嗎?”
“明熙做的很好,比李秘書更出色。”
我微笑著轉了轉了椅子,“我就說你可以過得很好,因為你是薑賢宇。”
說完,他整個臉陰暗下來,一聲不吭地坐著,過了很久,他突然問道,“為什麼回來?”
“為什麼不能回來?”我反問他。
“是你自己說過,不會回來的。”他的口氣又回複到先前。
我開懷地笑起來,“我後悔了。”
他因為我的話神情一滯,沒料到我會這麼說。我接著站起來,踱到右首的落地窗前,回過身笑著說,“這裏有我熟悉的人,有我熟悉的地方,所以就回來了。”
他抬頭仰望著我,滿臉的迷惑和詫異。我又說道,“最主要的是還有你。”
聽到我的話,他慌張地避開了我的注視,低頭看著桌上的文件。
“你在躲我嗎?”我咄咄逼人的語氣不容他逃避。
“沒有。”他頭也沒回地應答。
“是嗎?”我靠在被陽光溫暖過的玻璃窗上,“那你為什麼不敢看我?”
他這才抬頭注視我,“你今天來到底為了什麼?”
“像現在這種情況,我們互相躲避根本解決不了問題。”我走到他側桌邊,“我們忘掉過去,真心地做朋友。哪怕是公事上的合作夥伴也無所謂,至少我們不會那麼尷尬和不安。”
他輕輕笑了一聲,“我從來沒有尷尬和不安。”
“那好,今晚我請你吃飯,讓我們彼此更好地合作下去。”
他思考了幾秒,“好。叫上於靳先生吧,我們也應該彼此熟識一下。”
我微微一楞,隨即笑了起來,“好啊,那把明熙也叫上吧。”
見他點頭,我露出滿意的神情。正準備坐回椅子上,卻瞥見在他側桌的台麵上放著我送給他的水晶娃娃。
回憶一下子湧進腦海裏,竟讓我的眼眶濕潤了起來。我伸出手撫摸著它,賢宇抬頭發現我正盯著桌上的娃娃,神色間有著無法掩飾的惶恐和心虛。
“我很高興你還留著它。”
他咳嗽了一聲,冷冰冰地說道,“它對我來說,隻是一件擺設。”
“擺設?”
“在與不在都一樣。”他繼續說著,讓我幾乎忍不住心中的怒火。
我輕輕地推了推桌上的娃娃,它筆直地朝著地上掉落了下去。清脆的破碎聲響起,隻見那個水晶娃娃已落在地上敲得粉碎。
賢宇不可置信地從座位上躥起來,眉宇間顯露著他的心疼和慌張,“你……”
我笑了,“在與不在不是一樣嗎?”
他強忍怒火地坐回到椅子上,滿臉懊喪的神情。
我拿起包,走到門邊,回頭說道,“別忘了,晚上的約會。”
說完,開門離去。關上門的刹那,我看見他正盯著地上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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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坐在緊靠窗戶的餐桌,窗外是絢麗的首爾夜景。我舉杯小飲了一口紅酒,目光鎖在對麵崔明熙的身上。她好象被我瞧得渾身不自在,眼光閃爍地避開了我的注視。
賢宇麵帶微笑地坐著,始終認真地聽於靳說著奇聞趣事。間隙他都會給明熙一個溫暖的凝視,對我卻視而不見。
我收回我的胡思亂想,把注意力集中到於靳的話題上。而他也正好說完一樁他小時候遇鬼的胡謅亂造,我習以為常地譏笑了他一番。
他衝我一笑,隨即舉著酒杯,“薑理事,我們今天能坐到一起,就是一種緣分。所以,我們舉杯慶賀一下這種緣分,也預祝大正和宋氏可以再次合作成功。”
賢宇禮貌地聽他說完,舉起酒杯,“當然,希望我們可以合作愉快。”
我和明熙也各自舉杯,四個酒杯相碰,發出一個悅耳的聲音。我喝了一小口,放下杯子,正要開口說話,卻又被於靳搶去了話頭。
“合作愉快是一定的,不過,有了心娜在,摩擦也是肯定有的。”我聽他一說,立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而他隻當視而不見地忽視我。
“曾經和徐小姐合作過,很愉快。”賢宇過於禮貌的回應,我又何嚐聽不出他的隱射。
接著他又問道,“於先生是美籍華裔,怎麼會連韓文都說得這麼好。”
“是嗎?”於靳得意地笑著,“這是心娜教導的好。”
“謝謝。”我冷冷地回了他一句。
“其實,心娜是個很不錯的女人,正是我喜歡的類型。”他故意伸手緊握住我的手,眼光卻衝著賢宇。看他一副惡魔般的奸笑,我就知道他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了。
我左手拿起叉子,朝他的手紮了過去。他仿佛早預料到似地抽回了手,口中順口而出,“就是凶了點。”
他臉上惡作劇的笑容一刻沒停過,但我卻知道他並非惡意。他回過頭,又看向明熙,“如果能像明熙小姐一樣溫柔賢淑,我一定會不計一切地追求她。”
我訕笑,“就憑你,人家還要挑挑呢。”
他誇張地點點頭,“也對,有薑理事這樣的標準在眼前,我的確很難勝出。就是不知道,薑理事喜歡什麼類型?”
賢宇還未開口應答,他又自顧自地說道,“一定也是選明熙小姐這種類型的吧。”
他的自問自答,一瞬間把在座的人都弄得極其尷尬。
我有點生氣他惡作劇弄過了頭,“以後所有會議都讓你主持。”
“為什麼?”他端起酒杯,不解地問。
“你可以不停地說,說到你滿意為止。”
我的話說完,他正喝了一口酒,差點噴了滿桌。看他滑稽的樣子,我忍不住笑起來。他正想搭我的話,卻突然聽到旁邊傳來一個男人聲音,在喚我的名字。我們一桌四人都抬頭望向聲音的來源,於靳看了一眼就回頭用目光詢問我是誰。我皺起眉頭,隻覺得他的臉很熟悉,卻想不起他的名字。我順勢朝賢宇望去,他臉色不善地回過頭,沒有做回應。
“徐心娜,真的是你?”這個人熟絡地靠過來,“怎麼不記得我了,我是李承勇。”
聽到他的名字,我才想起來。神色不安地瞥了賢宇一眼,可他卻低著頭不吭一聲。
“是你啊。”我敷衍地笑笑。
“好久沒見你了。什麼時候回韓國的?”李承勇伸手搭上我的肩。
我不動聲色地避了開,“幾天前。”
“你走了有三年了吧。”他說著不經意間抬了抬頭,卻發現坐在我身邊的是賢宇,他立刻又繞到賢宇身邊,“薑理事,怎麼你也在這裏?”
賢宇淡然地笑了笑,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沒想到賢宇竟然沒有理睬他,隻好又把目光轉回到我身上,“心娜,沒想到你和薑理事還在一起。”
我抬頭,“我們是商業合作關係。”
他冷冷地一笑,“合作關係?你可真殘忍。”
我盡量壓製心頭的怒火,笑意盈盈地問,“什麼意思?”
“誰不知道當年我們薑理事為情所困,整整大病了半年。”他俯身湊在我耳邊,“可隻有我知道,他是為了你。”
大病一場?我怔楞地望向賢宇,他低頭不語,沒做任何解釋。我的心糾集在一起,傳來隱隱的痛楚。是因為我嗎?我默默地注視著他,滿心的愧疚和自責。
“李先生,我們在談公事,有空的話再一起坐下聊聊。”於靳適時地出聲,緩解了我同賢宇之間的惶然。
李承勇被忽略在一邊,見我們誰都沒有理睬他的意思,隻能訕訕地說道,“好吧,不打擾你們了。心娜,有空我們聯絡。”
臨走時他又搭上賢宇的肩膀,低聲說道,“薑大情聖,保重啊。”
說完,他得意洋洋地離去。滿臉讓人不齒的笑容,徹底激怒了我。我抓起身上的餐巾,朝桌上狠狠地一扔。
於靳忙問我,“做什麼?”
“洗手間。”
大踏步地跟著李承勇身後,當靠近他隻有一小步距離的時候,我抬起右腳狠狠地踹向他的小腿。隻聽他“哎喲”一聲,整個人撲倒在地。
餐廳裏所有的客人和服務生都茫然地抬頭看往這個角落,我俯身甜甜地說道,“承勇哥,追女孩子可不能這樣卑微。”
話一完,也不顧他撲倒在地的模樣,大步流星地走向洗手間。身後傳來了李承勇暴怒的叫聲,還有於靳的暴笑聲。
走進洗手間,我匆忙地躲了起來。靠在冰冷的瓷磚上,涼意透過衣衫傳來。想起李承勇的話,我心頭竟揮散不去哀愁。當年在我生病的時候,賢宇是如何地照顧我,關懷我。而在他大病不起的時候,我又在哪裏?
我此刻恨透了我當年的殘忍,早知道是這樣的結局,我應該回避他,冷落他,在他未對我付出一切的時候。可我把自己所有的痛楚都分給了他,卻從來沒有把我的幸福分享。我回來,隻想見到他完好,不曾想過他為我付出的心,付出的感情將他折磨地遍體鱗傷。若是他現在的完好不是他虛偽的表象,我才會幸福。
眼淚劃過臉龐,我不知道我在哭悼什麼,是逝去的歲月,還是痛苦不可知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