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電劃過灰暗夜幕，如同猛獸的烈爪劃破胸膛，傾盆的大雨宛若洶湧而出的熱血，灑落一地的悲涼。
    我木然地踏上醫院的階梯，腳步沉重，神思恍惚。心頭那種刀割般的苦痛，仿佛把我扔回到了大學時代，背負了漫天傳聞的那刻。
    尹英雲，這個消失在我的世界裏許久的名字，是我曾經那道醜陋的疤痕。我刻意地忘卻同她在一起的每個時光，歡樂的，痛苦的，那滿是羞辱的心頭恨意。
    我恨她，曾經，恨的滋味，如今遙不可及。對她，我再也沒有恨意，除了悲憫，也唯有同情而已。
    她的病房門敞開著，我靜立門邊，平靜地看著一切。
    房裏的燈光陰暗地照在她蒼白的臉上，淚水從她的眼眶裏滑落，但臉上卻未有任何悲戚的神色，眼淚仿佛隻是體內多餘的部分，已經到了任意揮霍的時候。她的眼神依舊美麗，卻已失去了以往的神采。她怔怔地，淒苦地，用一種空洞苦澀的眼神，注視著窗台上抱膝蜷縮的小小身影。
    那是她唯一的女兒，也曾是，我大學時代無比羞憤的罪魁。
    我伸手在門上輕叩，尹英雲打了個冷顫，驚恐地從自己的思緒裏醒轉過來。
    她見到我的刹那，微楞了一下，隨後扯出一絲令人悲憐的笑容，“你……來啦。”
    我向她伸出手，這才發現她的臉上，終於露出了她應有的悲戚神色。她欺身向前，緊緊抓住了我的手，仿佛那是她的一根救命稻草。她抓得我那樣的緊，尖長的指甲紮進我的手心，讓我感受到了她內心的淒苦。
    “我……”才說了一個字，我的聲音就哽咽在喉中，“來晚了。”
    “你認為，我還有資格怪你嗎？”她默默落淚，苦笑道：“你能在這個時候來看我，我。。。。。。已經滿足了。”
    “前陣子，我一直在國外，直到上個星期才聽說你家裏出了事。”我坐在她床邊，淡淡地說著。
    尹英雲自嘲地一笑，“你說，這是不是報應？”
    我低下頭，不願回想過去，也不願回答她的疑惑。
    “如果當初我沒有背棄你，如果當初我沒有和他有了孩子，也許今天……就不會有今天了。”眼淚瘋狂落下，就好象窗外的這場大雨。
    “我已經忘了。”我生澀地回應。
    “我讓你成了學校裏的笑柄，讓你一個人去承受那些不公正的嘲諷，所以上天給了我現在這樣的報應。”她淒冷地笑，淚水淌在眼角，笑與淚成了極其可笑的神情。
    “現在什麼都不要想了，你首先要想的是快快恢複健康。”我輕拍她的手背，想盡量安撫她。
    “健康？”她冷笑，“死對我來說已經不可怕了，那許是一種解脫。可我。。。。。。終是放不下那個可憐的孩子啊。”
    我抬頭，望向窗台上隱匿在黑暗夾縫裏的女孩。
    她抱著小熊公仔，雙眼注視著窗外，安靜地……就像一隻布偶，完全沒有生命的布偶。
    6歲。應該是一個每天生活在歡樂中的時刻，應該是享受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
    然而，這個女孩卻經曆了世上所有的不幸。我無法想象她，親眼見到父親縱身從20樓的大廈跳下的情景。我連想象這樣的慘劇都覺得不寒而怵，然而人生的慘絕卻叫一個隻有6歲的孩子，完完整整的體會了一遍。
    “上天很殘忍，是嗎？”尹英雲痛哭起來，“她才6歲呀。所有的苦都讓我一個人承擔就好，何必讓一個孩子去承受呢？”
    “所以，你更要堅強，她需要你。”我握緊她的手，鄭重地說著。
    她隻是無助地搖頭，“我守不了她了，守不了了……”
    心中突然泛起了陣陣酸楚，為她，為那個孩子。
    “遠澤，”尹英雲溫柔地喚我，讓我想起了我們戀愛時彼此的昵稱，而我每次都會幸福地抱著她傻笑。
    “什麼？”我艱難地問。
    “你能不能答應我一個請求？”她睜著哭腫的眼眸，急迫地拽住我的手臂，“遠澤，求你了。求你代我照顧她，照顧我的心娜，把她當成你的親生女兒，好不好？”
    我呆楞住，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人生如此玩笑般的反轉，令我感到一陣荒謬。她曾是背叛了我的女友，如今卻要我來照顧她和別人的女兒。
    我抬頭，再次看著窗台上那個瘦小的身影，她那麼小，那麼灰暗，仿佛觸動了我心底深處一絲不為察覺的軟弱。
    孩子，終究是無辜的。
    我釋然的微笑，堅定地望著尹英雲，極其鄭重地點了點頭。猶豫不過半刻，卻讓我做了一個人生重大的決定，一生的承諾。
    尹英雲鬆了口氣，用一種淒涼的笑，看了眼女兒。緩緩地躺回到枕頭上，木然地閉上了眼。口中喃喃地說著：“我終究還是做了一個不稱職的母親，卑劣地，選擇了逃避。”
    低低的嗚咽聲，漸漸消失在陰暗的病房裏。
    生命竟如此脆弱，一刹那間就從軀體裏被抽離。我靜靜地呆望著，眼睛幹澀地已經流不出眼淚。護士推走了尹英雲的遺體，那一刻，我遍體冰涼，因為生命的脆弱。
    我甩開消極的思緒，回頭看了眼心娜，她仍是安靜地坐在窗台上，似乎剛才所發生的一切不過一場夢，沒有反應，沒有哭鬧，沒有眼淚，比死亡更讓人震驚。
    當我把醫院裏的事情全都處理妥當，重新回到那間病房的時候，心娜還是呆坐在那，眼睛空洞地望著窗外。是什麼吸引著她，是滂沱的大雨，還是無盡的黑夜？
    我輕聲地走到她身邊，拉起她的小手，那雙手竟像塊冰一樣的冷。
    “心娜。”
    她一聲不吭，全然沒有反應。像一個獨立的世界，拒絕任何力量走近她。
    我扳住她的肩膀將她麵向自己，一雙空洞的大眼睛，本不該是一個孩子的。
    鼻子忍不住一酸，悲傷地問她，“我們回家了好嗎？”
    “家？”一直默然的心娜終於開口說了一個字，然後又肯定地回答我，“我沒有家了。”
    “有的。”我溫柔地笑起來，“從今以後，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們的家。”
    “真的？”她懷疑地皺眉，不確定地問道。
    “恩。”我堅定地點了點頭。
    “你會離開我嗎？”稚嫩的童音裏透著讓我道不盡的悲戚。
    “不會，我永遠都不離開你。”
    我向她伸出了雙手，她遲疑了一下，才張開雙臂投入到我的懷裏，緊緊地抓著我的肩膀。那擁抱的力度，像溺水之人，深怕錯過唯一活命的生路。
    我緊緊地摟住她，將她環抱在自己的雙臂中，心中默默地發誓，“絕不放開，永遠不會。”
    大雨依然猛烈地傾倒著，像傷心人哭不完的淚水。我懷抱著她，消失在夜幕中，身後留下的是滿目的瘡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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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護她整整14年，我以為我會一直這樣守護下去，守護那個滂沱大雨夜裏我立下的誓言。然而，我終究還是沒能做到，沒能繼續履行我的誓言。
    對不起，心娜。我選擇離開，不得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