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整潔幹淨，淺墨色的竹簾半拉，印著雪青的飛花，木色的竹榻上擺著一個花織蝙蝠的圓墊，檀木小幾鏤刻著精致的葉紋，其正後方掛著占據半牆的山海壁毯，雅致自然。
    祁戈放下竹筒，轉身到一旁的屏風後換衣。祁家作為大家世族，非常注重禮儀風範，世家公子自小便有出身宮廷的禮儀嬤嬤專門教導，在王父祁淵的嚴要求下，祁戈對此早已輕車熟路。
    應王父的要求，在衝泡茶水時，祁戈總會換上一身白底青紋的廣袖長衫，如此動作不僅韻味十足，還可規範自己的舉止，正好兩全其美。
    撩起衣擺，跪坐在圓墊上，煎水、溫杯、醒茶，再將小籃中的梅花、桂花數枝花蕾放入其中，滾水衝泡，一副雲霧繚繞的景象慢慢升騰，似山似水，不一會兒茶香、花香四溢，醇香濃厚，回味悠長。
    祁戈動作優雅緩慢，將茶水一一倒入兩個冰花袖珍茶碗中，白中有碧液，更有花蕾盛放。
    祁淵行至屋前，推門而入，在祁戈傾身作揖的動作中緩步走到榻前，掀袍而坐。他拇指、食指捏住茶碗，中指托住碗底，其餘兩指內扣手心。
    端起，輕嗅，細細飲品。
    “茶香而醇，似荷尖飲露，清而味甘。”祁淵捋過胡須，閉眼回味。
    祁戈在自己的王父喝過一口後，才端起杯子輕抿碧茶。
    他眼眸低垂，嘴角平直，還帶著一絲稚嫩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歸功於這些年的訓練，他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單純幼稚的孩童，雖說隻有十二歲的年齡，但世家貴族之中的黑暗他也屢見不鮮。
    甚至更早他就已經適應了這種生活——在他八歲那年，第一次動手殺人……作為下一任貪狼的候選人，見血不是什麼奇事，日後隻會習以為常。
    可直到現在他任然記得那種感覺，那個被他親手處死的人是祁家的家奴，在自己的院子裏伺候，但因為貪心而往外賣消息。這件事是祁戈發現的，故此祁淵也讓他自己解決。
    被綁起來的人在地上苦苦哀求，王父、叔叔在身後冷漠注視，鋒利的匕首劃開皮肉，鮮血飛濺，那溫熱而黏膩的觸感緊緊粘在指尖，仿佛無數次水洗也沒法洗幹淨。
    那是他第一次殺人，事後的許久中，他的手指都不由自主的顫抖，身體的反胃以及心裏的厭惡困擾了他一段時間；直到第二次來臨，他發現自己的手變得穩了起來，心裏似乎不再那麼驚濤駭浪，於是逐漸就有了第三次、第四次……
    從八歲那年，時至今日，他已經不記得自己的手上沾過多少人的鮮血，但那絕非一個小的數字。現在回想起來曾經和王父做的約定，要證明自己能夠保護祁家，卻是建立在這血淋淋的基礎上，他適時有些迷茫，是對是錯他自己又無法辯駁，畢竟他的背後不隻是祁家，還有對他寄予深厚期望的王父和一直寵愛他的叔叔。
    或許不該想太多，一路走下來，一切都會慢慢知曉……
    “怎麼不說話了？”王父隱含擔憂的聲音傳來，喚回了祁戈有些神遊的思緒。
    “無事，隻是想到日後的試煉了，”祁戈這才微微揚起嘴角，露出一個淡雅而又不失禮儀的笑容，在他冷色的麵龐上形成一抹豔色，但很快就轉瞬即逝，“有些東西需要提前準備。”
    “無須擔心，以你的實力還可匹敵，隻是一切要小心為上。”祁淵安慰道。作為祁家的長輩，他知道試煉的內容，但為了公平是絕非不會透露半分，因此諸多事宜隻能有祁戈自己解決。
    祁戈輕點頭，在他準備說什麼時，就被打斷了。
    “咳咳咳。”隻聽見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在門外響起，還隨著來人虛浮的腳步。
    祁戈聞聲，立馬起身下榻，踩著沉香的木屐，將來人輕扶進屋。
    此人正是祁瑭。
    祁瑭這兩年來身體越發的不好，給他看過的大夫都說是早年身體損傷太厲害，基本上是藥石無醫了，也就祁府家大業大，能夠買得起昂貴藥材，這才把他的命吊到現在。祁瑭因為常年病弱，身子骨愈發的單薄，一身墨衣顯得他更加消瘦，眉目憔悴、麵色慘白，看得人揪心。
    和幾年以前還比較健康、能帶著祁戈上躥下跳的樣子比起來，現在的祁瑭令祁戈無比擔心，他生怕哪天自己就會永遠地失去這位可親可敬的叔叔。
    “二叔，你穿的太薄了，容易著涼！那些下人怎麼都不跟著？”祁戈將祁瑭扶到榻上，不由分說的把一邊搭著的金絲薄襖披到他瘦削的肩上，將領口的細絨毛一一捋順，祁戈這才重新倒了一小碗熱茶給他。
    握著掌心中溫暖的茶碗，使得冰涼的手上漸漸染上一絲熱度，祁瑭蒼白的笑了笑，“下人們一堆跟著太煩了。”
    “哼，”祁淵冷哼，“那你也不能不顧及自己的身體吧？自己什麼狀況，你自己還不了解？”
    祁戈麵上不顯，但心裏讚同。作為晚輩，他是不好開口教訓叔叔，但由更長的王父來，就適合多了。於是，他道：“二叔，還是多加注意的好。”
    祁瑭苦笑：“知道了，我會小心的。”
    說著，他趕緊喝了口清茶，轉移話題道：“戈兒泡的茶越來越香了。”
    祁淵無奈，隻好再續一杯。
    而祁戈隻是垂頭淺笑。
    他們幾人就如此跪坐，慢品清茶，再閑聊幾句。雖各自輩分不同，但言語並無生疏。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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