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歡做了一個夢，夢裏看不見任何事物，四周都是灰蒙蒙的，隻有一抹刺目的慘白，那是孟楓的身形。
    孟楓緊緊的抓住他，對他說著話。
    “哥哥，我恨父親，我也恨皇帝……”
    “我成為守門鬼，就是為了找到你，好好養著蘭兒，以後我們三個就可以永遠在一起。”
    “哥哥，幫我照顧蘭兒……”
    “哥哥，不要出來，會被吃掉的……”
    “哥哥……”
    “孟楓！”
    胸前越來越沉重，似乎被什麼東西壓著，孟歡大喊一聲，猛的坐起身，他粗喘著氣，意識漸漸回籠。
    額間突然一涼，抬眸看去，是冷清寒正探著他的額頭，“魘住了？可還覺得好些？”
    “師尊？”
    孟歡看了眼四周，這是一個陳設簡單，卻整潔樸實的屋子，這裏並不是純正聖境，看起來應該是人界的地方。
    他正想著，冷清寒突然掀開被子的一角，修長白淨的手指撩開了他的中衣，往他腰間探去。
    孟歡立馬僵直了身子，不敢動彈，直到腰側的疼痛襲來，才記起自己被猛鬼咬了一口。
    冷清寒收回手，替他掖好被角道:“畢竟少了一塊血肉，你傷口上殘留了不少怨氣，昨日你突然昏了過去，為師隻好先把你帶到人界的一家客棧裏來。”
    昨日，目送端木英離開後，冷清寒便毀了萬泉河岸兩邊的水鬼蕉花，經過郝仁的一番摧殘，村民已經沒剩幾個了，倒是一群關押嚴密的珠女活下來了，連帶著恰好去送飯菜的郝文，估計是郝仁突然被鬼王一腳踩的魂飛魄散，沒來得及吞噬吧。
    而萬泉橋的結界已破，點燈仙人也沒了，得了自由的他們去哪裏討生活都可以。
    最後，孟歡在村子裏找到了那個有著孟楓骸骨的枯井，不顧傷勢，硬是推開了壓在了井口的石頭，看到了井底的寥寥幾塊碎骨。
    小心撿了出來後，包在衣服裏尋了個盒子收起來。
    他要帶孟楓回家，一個安息之所，而不是陰冷黑暗的井底。
    隻記得他做完這一切之後，便眼前一黑昏了過去，醒來就在這間屋子裏了。
    孟歡回想了一下，拉著冷清寒急切問道:“師尊，孟楓的屍骨呢？孟蘭在哪裏？”
    “屍骨被我收在了乾坤袋裏，她在那裏。”順著冷清寒的目光，孟歡看見了坐在床尾的孟蘭，她似乎很想靠近，卻又畏懼冷清寒，隻能眼巴巴的看著他。
    “過來。”孟歡喚了她一聲，她猶豫的看了看冷清寒，見他並沒有任何動作，才朝孟歡靠攏。
    孟歡的手在她頭上停留了一下，才摸了下去，也不曉得她聽不聽得懂，低聲說道:“我是你哥哥，孟歡。”
    孟蘭歪著頭乖巧的任他摸，小臉有些茫然，沒有露出尖舌的她，樣子竟有些可愛。
    “夏朗他們已經先回聖境了，等你覺得好些了，我們就回去。你體內還滯留了些怨氣，待夜裏子時我再幫你引出打散應該就沒事了，你睡吧，為師守著你。”冷清寒說完起身坐回了屋內的一張書案前，執起方才未看完的書卷，複又看了起來。
    孟歡拍了拍孟蘭頭頂讓她坐回了床尾，然後捂著腰側小心躺了下去，一雙眸子閃著複雜的光芒看著端坐的冷清寒。
    半晌，困意漸漸來襲，他真的睡了過去。
    還未到子夜，孟歡便從床上直挺挺的坐起身。
    轉目看去，冷清寒閉目端坐，已然入定。
    “師尊？”孟歡小聲的喚了他一聲，並未聽見回應。
    他悄然下了床，抱起了趴在床尾的孟蘭，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抓過弟子服的外衫，輕輕推開門，快步離開了。
    他剛離開，冷清寒便睜開了眼眸，神色沉沉，沒有任何情緒。
    越過阡陌交接的街道，周圍的房屋越來越少，孟歡帶著孟蘭毫無目的走著，帶著一隻攝屍妖，他能去哪兒？
    孟楓要他照顧孟蘭，可他卻忘了，他的師尊遙光仙君，雪操冰心，做事方正，對於邪祟鬼物向來都是誅殺降服，毫不留情，又豈能容他帶著孟蘭？
    他怕，他怕看見冷清寒對他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他也怕聽見冷清寒說出誅殺掉孟蘭的話。
    這是攝屍妖沒錯，一隻會吸人精血的怪物，可也是他的妹妹，他不能放任不管。
    所以，他懷著這樣的心思，帶著孟蘭偷偷跑了出來，他在想，如果冷清寒沒有出來尋他，他就帶著孟蘭遠走高飛。
    對，隻要冷清寒沒有尋他……
    他暗戳戳的又想，師尊真的不會尋他嗎？
    夜已深濃，冷清寒挑了挑燭火，昏黃的火焰輕微跳動著，把他的臉龐映的溫和許多。
    孟歡不知道，冷清寒也在想著，他就這麼一個徒弟，孟歡也就他這麼一個師尊。
    他在等，等孟歡回來。
    或許會，或許不會。
    他執起書案上的書卷，垂目看了良久，還是一頁沒有翻動。
    直到天剛剛蒙亮，冷清寒正佇立在窗前，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回頭望去，是孟歡，他捧著一個油紙包，孟蘭依舊跟在他的身後。
    “我出門看到街邊有一家包子鋪，人挺多的，想來味道不錯，就帶了幾個給師尊嚐嚐。”孟歡心裏忐忑又懊悔，被晚風吹了一夜，還是咬咬牙回來了。
    他早就立下誓言，要好好侍奉冷清寒，他不能走，他的師尊以及純正聖境他又如何放的下？
    見冷清寒不動，孟歡隻好把包子放在了書案上，包子熱騰騰的聞著就很香，可他心裏卻涼颼颼的，因為冷清寒看都沒看他。
    顯然，冷清寒知道他昨晚跑出去了，隻是再等他開口。
    半晌，孟歡局促不安的終是問了句，“師尊，為什麼不尋我？”
    冷清寒抬眸看他，隻有簡簡單單的一句，“你是我的徒弟，自然會回來。”
    “如果……我帶著蘭兒，師尊會不會不要我。”孟歡閉上眼睛，頗有些視死如歸。
    冷清寒目光凝聚，嗓音清朗，“我既收了你做徒弟，哪裏有什麼要不要？”
    他看著躲在孟歡身後的孟蘭，從頭到腳被不知哪裏來的黑布嚴嚴實實的遮了起來，手裏還拿著串冰糖葫蘆，一顆未動，糖衣有些化了，黏了她一手，可她隻是拿著，並未吃上一口。
    如果孟蘭是人，她這個年歲應該是天真無邪，正饞嘴的時候，可她吃不了，因為她是吸人精血的怪物。
    “你是人，她是怪，你如何養的？用自身精血嗎？”冷清寒這話一出，孟歡眼睛立刻一亮，忙道:“我可以的，師尊！”
    “往後若是她惹出什麼事端，你又該如何？”
    “不會的，不會的，我會看好她，師尊，我保證！”
    孟歡忙舉起手，信誓旦旦的說道。
    “既如此，你自己衡量吧。”冷清寒坐了下來道，“衣服撩開，傷口還需處理。”
    孟歡眉眼舒展，笑的粲然。
    少年的身體，還未完全長開，卻白淨結實，線條優美，隻是腰側猙獰發黑的傷口卻是一道礙眼的瑕疵。
    孟歡敞開衣衫，擰緊了眉:“嘶……痛……”
    “昨夜若不耽誤，積鬱的怨氣早該拔除，眼下該你吃些苦頭。”冷清寒在手上顯化出一塊薄冰，冰的邊緣很是鋒利，似是一把利刃。
    孟歡不語，默默咬緊衣袖，任由冷清寒剔除著傷口周邊已經被怨氣侵蝕的腐肉。
    他果然，還是離不開他的師尊……
    冷清寒見他眉頭緊鎖，手下輕了幾分，迅速引出了殘餘的怨氣。
    那些怨氣剛一出來，就被一側的孟蘭全部吸了進去。
    “喂！你別什麼都亂吃啊……”孟歡趕緊捏住了她的臉，示意她吐出來。
    孟蘭舔了舔嘴唇，還有些意猶未盡。
    “這些東西，對她而言是大補之物，不必管她。”
    冷清寒並未製止孟蘭，他下意識的想要孟歡看清楚，孟蘭終究和人是不一樣的。
    就算他容得下，旁人也容不得，遲早會出亂子的。
    “那就好……”孟歡鬆了口氣。
    隨著傷口被細心包好，他攏好衣衫，看向一旁皮薄滾圓的包子，道:“師尊，包子都涼了，你快吃啊。”
    他回來之前，早就吃了一籠，覺得味道極好，有心想讓冷清寒嚐一嚐，也不知哪來的膽子，他直接拿起一個就遞到了冷清寒的嘴邊。
    冷清寒隻覺得唇邊柔軟，下意識咬了下去，包子裏的肉汁頓時流入口中，唇齒生香，隻是有些燙……
    急忙抵開，舌尖豔紅，不巧讓近在咫尺孟歡看見了，他拿著包子，不自覺的咽了下口水。
    冷清寒沒辟穀之前，因為體質敏感懼熱，是吃不得太燙的東西的，都是等放涼了才吃，沒想到今日會被燙到。
    他輕咳了一聲，推拒開孟歡的手道:“你自己吃罷，我不喜歡包子。”
    “哦。”
    孟歡愣愣的收回手，盯著冷清寒被燙紅的唇角，咬了一口手中的包子，等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吃的是剛才冷清寒咬了一口的包子。
    心緒微動，三兩口便吞了下去，他感覺之前吃的都不如這一隻包子來的香。
    是真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