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意外得寶
    溫州五馬街“蘭竹齋”古玩店，是一家有名的古玩老商鋪。店容富麗堂皇，滿室書香墨韻。牆壁掛的名人字畫，琳琅滿目。貨架和博古架上，擺滿了五花八門的珍貴古玩、玉器和銅器。
    兩個夥計在櫃台裏照應生意。
    老板蘇胖子在旁邊書案上仔細看一張碑文原件，古董商人金老板在他身邊對著碑文指指點點。
    蘇胖子：“金老板，這東西從哪來的？”
    金老板：“我買的啊。蘇老板，這可是明朝宋濂《忠靖王碑記》的原件，我是花了大價錢才弄到的。雖然沒有款章，但這上麵字跡與現在的平陽廟裏碑刻完全一樣，這可是件珍品啊。”
    蘇胖子笑了笑，說：“可惜你看走眼了，這張《忠靖王碑記》是贗品。”
    金老板：“開玩笑，我在這條道上也滾爬了幾十年，還能在這張熟悉的碑記上看走了眼？蘇老板，你瞧瞧，一點一劃，哪點跟平陽東嶽廟裏的碑刻不一樣？”
    蘇胖子：“一樣，完全一樣。”
    金老板：“這不就結了。”
    蘇胖子：“就因為完全一樣，我才斷定它是贗品。”
    金老板：“啊！為什麼？你說說？讓我見識見識。”
    蘇胖子：“還要說嗎？”
    金老板：“你說說，我也好長長見識啊。”
    蘇胖子：“碑刻的原件，一般要比刻出來的字大一點。因為刻工在下刀的時候，是按字的筆畫邊向筆畫中心使力的，自然就會小一點。另外，刻工不是書法家，刻工能把原件傳神的神韻表現出七、八成，那就是了不起的上等工匠了。所以，原件一定會比碑刻上的字漂亮。而刻工在臨摹原件的過程中，原件基本上都要受到一些損傷，也會留下一些星星點點的汙跡。而你這幅碑文，跟碑刻完全一樣，就失真了。品相太幹淨，就不可能是原件啦。雖然做舊的功夫不錯，我還是能斷定它是假的。”
    金老板尷尬半天，一麵收起碑文，一麵說：“哦，有道理，有道理。唉，我找賣主去，找他退貨。”
    蘇胖子譏諷地說：“金老板，我是不是又教了你一招？”
    金老板：“高，高人！改天我請你喝酒。”
    蘇胖子笑道：“金老板，這玩意該不會是兄才的大作罷？”
    金老板：“那能啊，我敢來糊弄你這個大行家嗎？”
    蘇胖子大笑。
    金老板怏怏地羞愧而去。
    蘇胖子看著他的背影，啐道：“呸！什麼東西！”
    夥計哈哈大笑：“哈哈，我看金老板是瞎了眼啊，造假蒙人，居然蒙到我們書畫鑒定大家蘇老板的頭上了！”
    另一夥計笑道：“是啊，這說明金老板是接生婆扒人屁股眼，原來是個外行啊。”
    蘇胖子笑道：“嘿嘿，這就叫鬼迷熟人。”
    ·
    金老板剛走，朱宇泰拿著個布包進來了。
    蘇胖子連忙見禮：“吔，朱大人！稀客啊！你到我們古董行來，可是大姑娘坐花轎第一次啊，請坐！”
    朱宇泰坐下，說：“是啊，金老板！我對古董書畫都是外行，所以不敢來。今天來，是因為有樣東西，想請你這個大行家給我鑒定鑒定。請你給估個價，看看能值多少錢？”
    蘇胖子恭謙地說：“不敢，不敢。”
    朱宇泰將手中的布包交給金老板。
    蘇老板從朱宇泰手裏接過布包，小心打開，一看是方硯台。
    這正是朱宇泰從林鍾英家搶奪來的那方古硯台。
    這是一方歙硯，質地為金星水坑石，七寸見方。硯麵右邊利用石頭的自然斑駁，刻有一棵老柳樹，左下雕著一葉扁舟。刀法簡潔老辣，寥寥幾刀，煞是傳神。硯底部有行草銘文，文曰：“如是不如是不如如是如是文受之題”字樣。
    蘇老板先是漫不經心看了一下。
    但看著看著，蘇胖子那雙小眼睛就一下又發直又發亮。
    他翻來覆去反複看了好幾遍，還用上了放大鏡。接著又翻箱倒櫃找出幾幅晚明文壇領袖錢謙益的書畫出來，與硯台上的銘文仔細對照起來。
    半晌，蘇胖子才慎重地說：“朱大人，你得先告訴我這東西是從哪來的，然後我才能給你估價。”
    朱宇泰心裏有鬼，因此，猶豫不決地說：“蘇老板，我是受朋友委托，拿來找你請教的。我聽我這個朋友說，他也是受人之托，是他另外一個朋友家裏祖傳的硯台。”
    朱宇泰自然不能說這東西是自己在林鍾英家搶來的。
    “哦。”蘇胖子微微點點頭，沒估價錢，卻問道：“這硯台他賣不賣？”
    朱宇泰怕一說賣，蘇胖子會壓價，就說：“人家不賣，隻是想請你這個行家給估估價的。”
    “哦。”蘇胖子甚為失望，但仍不甘心，“朱大人，告訴你朋友，我願意出大價錢買。”
    朱宇泰眨眨眼，狡猾地問：“你肯出多少銀子？”
    蘇胖子伸出手：“五千兩。”
    朱宇泰驚得一下在椅子上站了起來，說：“甚麼？你不是拿我尋開心吧？什麼硯台能值這樣大的價錢啊？”
    蘇胖子：“我說的是真話。你告訴他，他要賣，我就給他五千兩現銀。”
    蘇胖子很認真，一點也沒玩笑的意思。
    朱宇泰心中暗喜，說：“這個，這個我可以給你問問，但賣不賣是人家的事。蘇老板，你要諒解。”
    蘇胖子：“當然，當然。”
    朱宇泰：“蘇老板，我是外行，請你告訴我，不就是一個硯台嗎？它怎麼就能值這樣大的價錢呢？”
    蘇胖子笑道：“朱大人，這個硯台本身不值這麼多錢，但也值上百兩紋銀，值錢的是它上麵的字。”
    朱宇泰：“哦，蘇老板，你給我說說，我也好長長見識。”
    蘇胖子對朱宇泰說：“這方硯台，是柳如是用過的硯台，硯台後麵銘文上的字，是錢謙益親筆所寫。所以它值錢，非常值錢。”
    朱宇泰疑惑地問：“哦，你怎麼知道的？”
    蘇胖子笑道：“瞧你說的？我是吃什麼的啊？”
    朱宇泰：“是，是，你是大行家。可這個柳如是是誰？這錢謙益又是誰？硯台銘文上麵落的款，明明是個叫文受之的人題的呀？”
    蘇胖子大笑，指著硯台說：“不，不，你看，這銘文應當這樣念：如是不如是？不如如是。如是文，受之題。意思是：是這樣好？還是那樣好呢？都不如現在這樣好。如是文，就是柳如是作的文，受之題，就是受之題的字。受之，是錢謙益的別名。”
    朱宇泰乃一不學無術之輩，哪裏懂得這些學問？他也不知道柳如是與錢謙益是何許人，於是就問：“哦，這柳如是他是個什麼官？錢謙益又是什麼人？”
    他這一問，把蘇胖子與櫃台邊上的兩個夥計笑得喘不過氣來，他們笑的捂著肚子，半天方忍住樂。
    蘇胖子也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說：“哈哈，你可笑死我了。朱大人，這柳如是不是官，是前明南京城裏秦淮河上的一位名妓。”
    朱宇泰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好笑，隻感到大惑不解：“啊？一個娼妓用過的硯台也能值這樣高的錢？”
    蘇胖子款款言道：“朱大人，前明刑律，犯官的內眷家屬，不管你是太太還是小姐，包括丫環使女，一律打入教坊司為娼。你知道嗎？”
    朱宇泰搖搖頭，實話實說：“不知道。”
    蘇胖子一笑：“因此，在當時的娼妓中，有些人卻是大家閨秀出身。盡管是娼妓，但她們的才華學識，自然非一般風塵女子可比。”
    朱宇泰點頭：“嗯嗯。”
    蘇胖子：“當然，這些無奈身陷青樓的女子，她們怕有辱祖上先人，一入風塵，都不用真名實姓了。”
    朱宇泰：“嗯嗯。”
    蘇胖子：“這柳如是自然也不是一般的娼妓，流落風塵那是她命運不濟，不是她人品不好。當時，南京秦淮河上有八大名妓，柳如是為八豔之首，她才貌雙絕，書畫雙絕，彈唱雙絕。同時，她還是個堅貞愛國的女英雄，曾多次援手襄助東林黨人，深受當時文人士子敬重。”
    朱宇泰：“哦。”
    蘇胖子：“柳如是俠骨柔腸，一生經曆，相當傳奇。後來從良嫁給了錢謙益，而這個錢謙益，則是當時中原的文壇領袖，東林黨的首領，是個大史學家，大收藏家，在明朝末年任過宰相。後來，這個錢謙益歸順了大清。”
    朱宇泰：“啊！”
    蘇胖子：“朱大人，你說，這一方硯上，同時有這樣兩大名人的字、文，何其難得？五千兩銀子，說實話，不貴。朱大人，你若能說動你的朋友把它賣給我，在下另有重謝。”
    蘇胖子滔滔不絕，一一向朱宇泰說了個清清楚楚。
    朱宇泰邊聽邊點頭：“哦，我明白了，有點意思。”
    蘇胖子一本正經地說：“朱大人，我是誠心想買，你幫我問問，在下一定重謝大人。”
    朱宇泰敷衍說：“行，我給你問問，給你問問。”
    朱宇泰終於明白了個大概，如獲至寶，連忙包好硯台，稱謝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