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樓主，有些話我還是要告訴你。”萬凝穿著繡著蘭花的對襟襦裙，清麗出世恍若花神。
    “當初你派人放了大水消滅神水宮時，淹死了多少無辜的百姓，我的全家因此喪命。我真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剝。”
    “但是我現在想通了，冤冤相報何時了。與其無盡地爭鬥下去，不如止戈為武、換得所有人的安寧幸福。”她清冷的聲音更像是天外飛仙。
    “所以，今天我想勸你放棄進攻萬家。萬家的人雖然擄掠了我的姐姐，逼我嫁給你，但是沒有他們的惡行，我又怎會遇見你？”她轉身注視蕭憶情，留仙髻上的珠翠輕搖。
    “真的好美……”蕭憶情握緊了衣袖下葇荑般的手，“凝兒，那現在你還恨我嗎？”
    “沒有恨，哪來的愛？沒有愛，又哪來的恨？你我夫妻一場，算是走到了盡頭。”她又背過身去，眸子裏的水光更為波瀾。
    “你今後有什麼打算？”明知無法挽留，蕭憶情還是想盡最後的關心。
    “我想要出家，了卻塵緣，看破紅塵，洗去一身的罪孽，也替你贖罪祈福……”她的聲音宛若風中吹送的鈴聲，有一種格外雅致的暗香。
    “去那裏？”
    “武當山，做個道姑。”
    “我希望你能放下無端的殺戮，用一顆平和溫暖的心對待世人，不僅是贖罪，更是一種洗禮。”
    “我，怎麼可能？要我放下殺戮豈不是讓他人來殺我？”他冷笑。眸子中的冷冽更為清寒。
    “不是說今後你不再殺人，而是希望你能有所選擇有所取舍，更寬容更公平地對待別人。”
    “今天怎麼想到說這些？”他質問，透出濃濃煞氣。
    “你和那個人的對話我都聽到了……希望你不要再吃那種藥丸了。好好愛惜自己，莫要操勞過度、用兵傷己……”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殺戮是要付出血的等價的。
    “難怪，你昨天……”果然，她那樣的親近還是有目的……蕭憶情的心陣陣抽搐。“還有，這個水晶球你拿好，上麵的往生咒可以幫你度過難關。你身上的毒，還沒有完全消除。發作時，可以請旁人誦念。”他將那個晶瑩的圓球遞給萬凝。
    這一天，他與她站在陽光之下，風清日朗，讓一切黑暗直麵光明。躲在陰暗的角落裏，你的沉翳沒有人能發現；但是站在陽光下，一切陰影都無處躲藏。但是不暴露缺陷，美好和光明就無從談起。
    人就應該這樣，活得坦坦蕩蕩，讓一切接受上天的檢驗，讓悲喜得失皆付諸流水。
    “這個玉佩是……”她看見蕭憶情將一枚小小的、觸感冰涼、通體泛著綠光的小玉佩戴在自己的脖子上。
    仔細把玩，那玉佩正麵刻著一個“凝”字，中間還封著一朵小小的霜花。後麵則刻著一個“情”字。“這個玉佩的名字叫‘凝情’。”他越發溫柔，撫摸著玉佩。
    “你的脖子上還有……”
    “這叫‘憶凝’，你看是不是一對？”他取下脖子上的絲線，將自己的玉佩遞到她溫潤的手掌上。
    那枚玉佩上也有一朵小小的雪花。
    “我們今生也許不會再相見了，但是她們會幫我們銘記。”
    這對玉佩將千言萬語、千情萬愛都凝聚在一起。此生此世，永不忘記。
    她明白，世間最令人動心的不是山盟海誓，不是甜言蜜語，而是生死離別，無望之期的銘記與牽掛，是朝朝暮暮中的噓寒問暖、柴米油鹽：最輝煌的不是站在山巔俯視眾生，而是在月下牽著那個人的手，無言托付了一生；最親密的不是雲雨中的相會，而是輕輕的碰觸你的手，看著你的眼睛。
    “夫人，我舍不得您。”小環用絲巾掩麵痛哭。
    “小環，今後好好照顧自己和蕭樓主。”萬凝用瘦削的肩頭枕住小環的頭，示意她不要悲傷。
    “但願你盡快遇見自己的良人。”
    “我護送您去吧。”紅塵提議，握住身側的劍柄，英氣逼人。
    “好。”
    “凝兒，走之前我們可以去附近的寺廟上一炷香嗎？為你祈福。”蕭憶情說。
    “好。”
    一行人來到蘇州報恩寺。
    “姑娘真乃雅人，上香也不忘行古禮。”一個麵目和善的和尚走到眾人麵前。
    “大師好。”萬凝行禮。
    “不知姑娘可否與慧淨一起彈琴？”和尚禮貌地邀請，示意後麵的弟子拿來兩張琴。
    仔細一看，那弟子頭戴蓮花冠，溫文俊秀。他拿的是一張瑤琴還有一張是秦箏。
    “姑娘彈箏，我撫琴如何？？”慧淨已經撩起僧袍坐下。那把仲尼式的冰裂斷紋古琴，一看就是上等的名貴之物。再看那金絲楠木做的秦箏，一看也是名品。
    “能聽大師彈琴，萬凝三生有幸。”早聽聞浙江派古琴傳人慧淨大師善彈琴，激發了萬凝的好勝之心。
    一行人行至大堂。
    “請，我先來一曲《高山》。”慧淨將琴放在石案上，並讓弟子在石案下放了一口大缸，增加共鳴。曲調低沉深遠，古樸淡雅，像一位曆經是非、輾轉流落的中年男子，對著高山擬誌賦詩。
    “那我來一曲《流水》。”萬凝戴上義甲，素手挑撥，揮灑淋漓，樂音宛如奔放的流水，音色明亮柔美，像一個正處於花季的豆蔻少女，洋溢著青春的氣息，臨水長思戀人。忽而淺唱低吟，忽而怒喝磅礴；忽而疾風驟雨，忽而月下清流。
    “你們說琴與箏孰優孰劣？孰高孰低？”慧淨掃視眾人的反應。
    “無優劣，無高低。”萬凝從容應答。“我再來一曲《梅花三弄》”。說罷，她按揉滑顫，曲子從清新流暢變得哀怨婉轉，如泣如訴，如怨如慕，明快昂揚變成了沉鬱頓挫，格調絲毫不遜於《高山》。
    “我來一曲《廣陵散》”這也是萬凝最拿手的壓軸曲目，沒想到他先彈奏了。全曲激昂慷慨，貫注一種憤慨不屈的浩然之氣，可謂“紛披燦爛，戈矛縱橫”。既有對世道不公的憎恨，也有對自然天性的追求；既有對複仇的赴湯蹈火，又有對綱常的鄙夷，更有對自由的謳歌；有時平淡深遠，像古人一幅氣運筆墨，若不細心領略，自覺無味。妙在輕描淡寫，不疾不徐，就入亂後，一收痛快。起伏虛靈，自有神奇之韻，非泛曲與之比例也。
    “古琴素來承擔‘扶正國風，翼讚王化’的禮樂教化功能，符合‘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情感表達，是君子修身正氣以達中庸的最好伴侶。”一旁的蓮花冠弟子說道，“雖然我是道家之人，但是仰慕師父高風，特來此學琴。”
    “可不是嗎，古琴適合文人雅士的陽春白雪，秦箏隻適合青樓楚館的紅花綠柳了。”另一個弟子搭腔。
    “可是秦箏能更多走向大眾，況且秦箏音域豐富，能表現各種曲調，實為包羅萬象，優雅但不孤高，創新但不媚俗，悅耳但不嘈雜，可以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另一位弟子爭論。
    “行了，都別說了，打擾我們欣賞這天籟之音。”在大弟子的製止下，大堂複歸寧靜，隻聽見兩人轉軸撥弦之聲。
    隻見萬凝衣袖飛舞，斂容不變，珠玉滑落，流水婀娜，是名曲《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碧落即興唱和道，為這瀲灩的春色再添幾分明媚。萬凝的箏音如浩瀚長江，綿綿不絕，內力之驚人，方圓十裏都籠罩在這無邊的月色中。
    對麵的慧淨也在瑤琴上灌注內力，讓低沉的曲聲印入斑駁的古刹。忽然間，嫩葉飄飛，朔風卷地，有如秋天的飛霜，悲清淒冷。
    不知何處又走來了一位頭戴輕紗的粉衣女子，輕聲唱到：“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裏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她在助萬凝壓過慧淨。箏曲此時已變為了淺淺的小溪，飛花月輪，白沙流霜，皆曆曆在目。眾人仿佛置身於花甸草叢，目視著孤月冉冉升起。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隻相似。”蕭憶情也情不自禁地吟唱。
    “好琴，好箏，兩位無須再比，高下已立見了！”報恩寺的方丈大師來了，似乎要對兩人的技藝蓋棺定論。
    “那方丈認為孰高孰低？”依然有好事者不死心地問。
    “……識曲者不必問，知音者自有見。”方丈笑著捋胡須，麵色紅潤，甚顯年輕。
    “有幸與大師共同彈奏，萬凝甚為感激！”萬凝起身，朝對麵的慧淨鞠躬。
    “姑娘也是難得的高士，慧淨有所不及。”慧淨鞠躬回禮。
    看著這主賓互敬的場麵，大家覺得場麵很和諧，當下欲散了。
    “聽說姑娘想出家，不知待在我們這裏如何？？”慧淨笑著邀請。
    “萬凝誌在武當，抱歉了。”
    “其實‘心遠地自偏’，何必尋一方靈山？若真能超脫世俗，則車馬喧囂地可以悟理，荒郊野嶺地可以參道。”慧淨臉上的笑容更加明顯。
    “萬凝並不隻為擺脫世俗紛擾，還為了去武當學藝。”萬凝終於告訴了大家自己的真實目的。
    “學藝？是為了學武嗎？從姑娘的內力可以看出，真是不凡啊！”方丈也稱讚。
    “其實‘花繁柳密處撥得開，才是手段；風狂雨急時立得定，方見腳根。’姑娘既有慧根，當知我意。”慧淨繼續點撥萬凝。
    “多謝大師勸導，萬凝記下了。”說罷，一身綠衣的佳人翩然離去，坐上了馬車。
    琴箏之爭，讓蕭憶情又一次對萬凝生出愛慕之心，心底的不舍更濃烈了。
    他也想自私一回，挽留這個不可多得的女子，畢竟這是他生命中最親密接觸過的女人，他唯一的女人，真正享有的女人。
    可是，性格中的尊重和謙卑還是另他讓步於禮數，隻能目送心愛的人遠去。
    “蕭憶情，我愛你，很愛你。”萬凝回過頭看他一眼，萬千柔情，定格在這永恒的一瞬。
    “我也是。”蕭憶情吃驚地看著她，馬車轉眼間就奔去了幾裏。
    心裏的感動與酸楚橫衝直撞，蕭憶情一時呆呆地佇立在原地，隻留下飛揚的塵土。
    萬事皆為塵，過往已成空。伊人的音容笑貌，隻留在癡情人的心中。
    這就是永別，相見永無期。
    保重，希望你平安長壽，無病無災，一生喜樂。他對著寺廟與天空祈禱，虔誠地祈禱。
    

    作者閑話：

    第十九章風流雲散
    樓主夫婦還是分開了。那他們何時破鏡重圓？阿靖的孩子又會如何？蕭憶情會和母子團圓嗎？敬請期待第二卷至第四卷！故事會越來越精彩！！
    說起古箏，阿靈新買的便攜迷你古箏回來了，不小！很好聽，阿靈喜歡穿著漢服奏一曲天籟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