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舒靖容悶悶不樂。這一天，她走到小姐的書房，看到萬倩愁容滿麵。莫非她也因織錦的死哀傷？
    “鎮北王府的人來信要與我爹結盟，要我嫁給他，可是我真的不願意……爹爹一口咬定此事，都是因為我們得罪了鎮北王！！怎麼辦？怎麼辦啊？”
    “小姐您別著急，我們再想想辦法。您是老爺最疼愛的女兒，你努力去求一求他，讓他換個法子。”舒靖容眨著美目，專心思考著。
    “鎮北王如今歲數也不小了，自是妻妾成群，您嫁過去肯定隻能做妾。就算是平妻，也是委屈了小姐。您就這樣去給他講‘寧為房上鳥，不作屋裏妾’！”幾個月的學習，舒靖容也變得知書達理。
    “謝謝你，牽雲！”萬倩仍是愁眉不展，徑自去了書房……
    於此同時，聽雪樓的人也趕到了萬花穀，與萬景周商談。
    幾天後的傍晚，萬倩在書房裏來回踱步，豆大的淚水從臉頰滑落。舒靖容問，“你不是說你爹改變主意，不讓你嫁給鎮北王了嗎？”“可是，我還是得出嫁……寧浚，我們今生都不會再見麵了！！”說罷，嚎啕大哭。
    “寧浚？你的心上人？”舒靖容也知道事情嚴重了。“牽雲，他是我的表哥，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兩情甚篤，兩家人本來都定了親的！”萬倩哭得梨花帶雨，撲倒在舒靖容的懷裏。
    “真的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嗯，雖然我爹不讓我嫁給鎮北王了，但他要我嫁給另一個人，他騙我說那是他一個舊友的孩子，他們會對我好的。那人還未娶妻妾，雖然身體甚弱，但卻有不小的勢力。我爹要我早點嫁給他，牢牢抓住他的心，誕下子嗣，以鞏固家族的勢力。那人肯定不簡單。”她低低地抽泣著，“我知道父親是為我好，他說那人會早死，要我抓緊時間。正因為那人短命，我若厭棄他，很快就會獲得自由，甚至改嫁！”一番波折讓舒靖容吃驚不已，原來是這樣，可憐天下父母心啊，但萬小姐作為府中最尊貴的千金，也不能嫁給心愛之人，餘生又如何的痛苦？
    萬倩，織錦，府中其他數不清的女子，誰也逃不出這樣的命運。
    “你說，我就算真改嫁，還有何顏麵去見寧浚！！”她顫抖著，聲音越發高亢。
    舒靖容心裏也是一陣酸楚，“那麼你何時出嫁呢？”“就在明天！”
    這麼快！一定有名堂……“小姐你也別太難過了，那個人好歹有權有勢，你嫁給他定能享受榮華富貴，而且他看在你爹的麵子上也不會虧待你的。”舒靖容把萬倩搭在自己身上的手移開，別過臉來，不忍再看她的淚眼，“我的傷也養的差不多了，我是該和你告別了。”舒靖容起身離開。
    “不。我救了你，還留你在這裏過了近半年，你怎麼還是那樣冷漠？”“來，看著我的眼睛，你對我就一點感情也沒有？”萬倩突然笑了，“別忘了，你是我的侍女，要和其他侍女一起陪嫁過去的！”“你說過不會讓我做不想做的事。”“可是我救過你的命！”
    “救不救是你一個人的事，嫁不嫁那也是我一個人的事。”舒靖容冷冷地瞪著哭花的臉。
    “早知道就不救你了，浪費我一片好心！既然這樣，我就死在你麵前！”說著，她取下頭上的金簪，往脖子上一劃。“慢著。”舒靖容急忙去抓萬倩的手，但是萬倩的脖子上已經流出了鮮血。
    “你！”“怎麼，舍不得？”萬倩怒極反笑。
    “我不能嫁過去，但我也可以幫你逃跑。”“逃跑？我爹讓我嫁給他就是為了處理鎮北王的事，不僅如此，爹還要讓我利用他做好多好多的事。我逃了，誰來救我爹和其他人？”
    “牽雲姐姐，看在你我的情分上，你就扮成我嫁給他吧！反正你也是陪嫁的人。求求你，求求你！”說著說著，萬倩竟跪下來，“你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若讓我嫁給他，今生都不會幸福，我說不定哪天就會像織錦一樣自殺。”語氣甚為哀婉。
    舒靖容想起了石明煙：“妹妹，你一定要幸福啊”，又想起了投湖的織錦：“牽雲姐姐……嗚嗚，我不要去那裏”，她還是心軟了。
    “不過，我隻裝明天一天，之後我會走的，如何利用他那是你們自己的事！”
    “你答應了？？”不顧這隻是半句的承諾，萬倩幸福地笑了，舒靖容覺得那真是雨後的彩虹。
    “好姐姐，你就待在他身邊吧，等鎮北王的事情過去了你再走好嗎？不然我們全家的性命不保……”事情都到這份上了，舒靖容隻好硬著頭皮答應。
    我得想個辦法糊弄過去，迷藥是有，但那人還是有可能先揭開蓋頭，不行，我得想個辦法，哪兒去弄逼真的人皮麵具呢？現成的沒有，如果製作也要幾天，況且這些天府裏的守衛森嚴，連門都出不去。舒靖容覺得頭疼，看來明天隻好頂著這張臉去了。
    這半年來，舒靖容雖然身體恢複得差不多了，有時也會偷偷地練習武功，但與過去相差甚遠。本打算最近離開萬府，沒想到節骨眼上出了這事。如果不是因為救命之恩，舒靖容早就遠走高飛了。
    “可老爺要你嫁給他，事後老爺和那人發現嫁的人不是你怎麼辦？”
    “爹會放過我的，至於你，我會和他好好說話的。那人和你成了親還能說什麼！大不了，我就說你是我的親妹妹，萬家的二小姐。你提醒的是，我得去囑咐其他陪嫁的侍女。”萬倩喜滋滋地奔出房外，已不是輕挪蓮步的小姐姿態。
    過了一會兒，萬倩帶著一批侍女來了，她貼上舒靖容的耳朵，“我為你特地找了一批陌生的侍女，她們都沒見過你，但她們對萬家是很忠心的。”說罷，她轉身對著那些侍女：“你們聽好了，這是我的親妹妹萬凝，萬府的二小姐。你們陪嫁過去一定要忠心侍主，莫起嫉妒陷害之心！”
    侍女走後，萬倩將兩樣東西塞到舒靖容手裏，“這兩樣東西都是帶你回來時，更衣的侍女發現的。我雖然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但對你還是有幾分真心的。出嫁前將你的東西還給你，希望你能信任我，好好幫助我，幫助萬家。”舒靖容定睛一看，那是一本書籍和一個小藥瓶。書皮上寫有“忘憂穀功法秘籍”，但那個翠綠的小藥瓶卻什麼都沒寫。舒靖容憑著曉萱的部分記憶敢肯定那就是曉萱練功的秘籍，至於藥瓶她卻不知道是什麼。不管有沒有用，曉萱留這兩個東西給自己一定是有深意的。
    萬府早已提前布置好，到處可見大紅的喜慶裝飾，一大群賓客更是一早登門拜賀。
    另一邊，梳妝台前被打扮的舒靖容卻是忐忑不安，一種莫名的預感襲上心頭，似乎自己是真的出嫁，並且一輩子嫁給那個人，再也不是自由之身。
    不會的，你是可以逃脫的。你要冷靜！舒靖容反複暗示自己。
    “好姐姐，嫁出去後記得給我寫信，我們今後還要做好姐妹，互相幫持。”萬倩在一旁笑盈盈地看著舒靖容，舒靖容隻覺得虛情假意。“你看，你多美啊，那人一定會被你迷得神魂顛倒。”“別想利用我了，我幫你不過是因為你救了我。”舒靖容轉過臉。“怎麼，生氣了？若不是姐姐這樣才貌雙全、心思玲瓏、膽識超群的人，怎能得到那人的心呢？又怎可能救得了萬家？”
    被這麼一誇，舒靖容仔細地端詳起自己的臉。不錯，紅妝下的絕世美人，帶著幾分誘人的致命危險。想到今晚可能就要洞房，舒靖容羞憤不已。但她還是強作鎮定，隨侍女出門、上轎。
    不過是在府內繞一個圈進入禮堂，短短的一路於自己卻像是過了萬年，舒靖容想起此生的種種，喜怒哀樂、愛恨情仇一起湧上心頭。想起了倒在血泊中的爹，想起了永沉於湖底的青嵐哥哥，想起了堅強善良的葉風砂、紅塵，還有那怎麼也抹不掉的白衣霸主蕭憶情！……你們知道嗎，我竟然出嫁了……
    不知何時，自己已經下了轎，木然地接過了花球，與對麵的那人開始行三拜之禮，一種熟悉感將她瞬間淹沒。她隻覺得心頭砰砰亂跳，緋紅色漫上臉頰。
    ……
    是夜，星河皎潔，朗月高懸。身著大紅喜衣、紅緞靴的公子竟一個人走出了宴會的大堂，他輕俊寥落單薄地隻剩下一根骨，在風中久久佇立，眼底是萬年化不開的憂傷。
    他頹唐地坐下，心事滿腹，“阿靖，你還好嗎？我為了尋你、救你，隻好娶另一個女子，你不會怪我的吧？不，你不會的，你從來就沒有愛過我，自始至終都是另一個人……我從來都是一廂情願、自作多情……”痛楚和淒苦狠狠地撕裂著他，他又一次咳出了血。血，當然是黑色的。
    他喝的酒並不多，但是他已經醉了，陳釀的酒香混合著他身上的藥香，隨風散落一地的哀愁！
    大堂裏，碧落還在為我擋酒吧！也是辛苦他了……天色不早了，是該見見新娘的時候了。
    洞房內，舒靖容也傷感：這半年裏雖然時時想起蕭憶情，但因為混合了曉萱的記憶，以及忙於學習，對他的一切似乎都淡了下去。可今晚，腦裏想的全是他……
    甚至，若是蕭憶情見到已為人婦的我，他還認得出來嗎？她心裏萬分苦澀，明明是假出嫁，自己怎麼變得如此脆弱，獨獨對蕭憶情不能忘懷？難道自己真的很在意他，甚至愛上了他？
    不！想起他那古井無波卻又暗含億萬星辰的專注眼神，想起他那冷靜持重下幾不可察的溫柔聲線，想起他與她並肩生死百戰沙場的歲月，想起他那白衣翩翩豐神俊秀輕薄寥落的身影，想起他垂死之時的那句“我是那麼那麼愛你，怎麼可能說謊？”……
    不！我隻是他手下的棋子，若我對他沒有價值，他就會毫不猶豫地用刀割破我的喉嚨！……他這個人，從來不做虧本的交易，隻要還有一絲利用價值，就會榨幹最後一滴血！……他很會殺人，但他也很會利用人，他會用一切手段，包括自己的感情！……
    舒靖容內心苦苦掙紮，因為這次的假出嫁，內心的堅冰居然裂開了縫。
    不行，冷靜，今晚還要用迷藥呢！我必須成功！
    ……
    “阿靖，嫁給我吧，做我的妻子，名正言順地接受我所有的一切。”
    “不，我不想做寡婦，我不想為任何人哭。”舒靖容這才覺得這話像冰水涼到心底，竟然後悔起來。若是我之前答應嫁給他呢？是不是就不這樣痛苦？可是他，能夠相信嗎？
    左思右想，門口響起了腳步聲。舒靖容趕快打起精神。
    紅衣公子走到舒靖容的身旁，“你就是萬家小姐？”舒靖容一驚，他的聲音，怎麼這麼像，像那個人……
    “嗯，我是萬家的二小姐，萬凝。”舒靖容鎮靜道。
    不是說是萬家的嫡長女萬倩嗎？萬倩，萬凝，反正都差不多。似乎是察覺了懷疑，舒靖容朗聲道：“之前雖說要把姐姐嫁給你，但因為姐姐之前已定了親，所以就讓我出嫁了，我們是同父同母的親姐妹。”
    “好”，那人答道，將蓋頭一把掀開。
    “蕭憶情？！”舒靖容愣在當場，又驚又喜……怎麼可能是你？
    也許是太過激動，太過吃驚，她很久都沒有緩過神來。她的臉早已緋紅，更顯得嬌媚無雙，明眸動人。那眼神，混合著吃驚、欣喜、羞澀、懷疑、不安……這雙眼睛，怎麼那麼像阿靖？
    眼前的女子肌膚勝雪，唇紅欲滴，五官是那樣精致，緋紅的喜服勾勒出她纖細的腰肢、曼妙的身影，她似乎已不能承受鳳冠之重，顯得那樣嬌羞溫柔。好一個傾國傾城的絕世佳人！
    兩人對視良久……
    “姑娘之前見過我？怎麼如此吃驚？”半晌，舒靖容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言，“我之前從未見過公子，隻是聽家父說起您的名字，剛才直呼您的名諱，恕我冒犯了……”舒靖容微微一笑，天地仿佛都失色了。
    “無妨，今後我就是你的夫君了……”那冷淡甚至有些無力的聲音，帶有幾分傷感，宛若殘枝敗葉在秋日下飄舞。他擺擺手，轉身就往床上倒去，“咳咳……咳咳……咳咳……”他不斷地咳嗽著，不再掏出絲巾，任由鮮血濺滿喜服。
    他的臉色是那樣蒼白，人更消瘦，聲音也沙啞起來……幾個月沒見，他竟憔悴到如此地步！難道他就快要過世了？不！
    舒靖容緊張地守在床頭，看見被單上都沾上了血，黑色是那樣觸目驚心。
    她想要像過去把藥丸給他服下，然後運送內力，可是哪裏來藥呢？“你的病？有藥嗎？”她關心地問。
    一陣咳嗽後，蕭憶情平靜下來，微闔的眼對上眼前的女子，“我沒有藥。我要，我要喝酒，給我拿酒來！”“酒？”想起兩人還沒有喝合巹酒，舒靖容轉身用酒壺斟滿兩個酒杯。
    “來吧，喝了這合巹酒，我們就是夫妻了。”舒靖容將酒杯遞給蕭憶情。“什麼合巹酒，我才不要和你一起喝！”他一把將舒靖容手裏的另一個酒杯也搶過來，“都是我的，沒有你的份。你不配……”他將兩個酒杯一飲而盡，接著又起身去拎酒壺，灌了一杯又一杯。
    “不準再喝了！”舒靖容一把奪過酒壺，將其扔到地上摔得粉粹。酒灑了一地，就像眼前人的清淚。
    “蕭憶情，你怎麼如此糟蹋自己！”她美目圓睜。“你剛才不是說不能直呼我的名諱？”他癡癡地笑了，“萬小姐是露出自己的真麵目了。我呢，你用不著管。你摔了我的酒壺，快賠我的酒！”
    “你休想！”“你以為你是誰啊？不過是萬家的一個擺設而已，你們用了多麼卑鄙的手段讓我來娶你。”
    “沒有！”
    “還說沒有，快說，你們把阿靖關在哪裏？你們若敢傷害她一絲一毫，我就把你們家踏為平地！”他憤怒地張大了眼，全身上下散發著殺氣。“我再說一遍，快說！”他突然用手死死掐住了舒靖容的脖子。“
    我沒有見過她，我們沒有害她……”
    算了，懶得理你這樣的賤人，真正知道阿靖下落的還是那個萬老爺。蕭憶情想著，把手放下，轉身倒在床上。之前動過氣，現在的蕭憶情更加虛弱，他抵著牆，鮮血順著嘴角直流，床單也染上了顏色。
    舒靖容傷心地看著他，“他娶萬家小姐莫非因為萬家的人以我為要挾？”
    過了一會兒，蕭憶情像是睡著了，屋裏十分安靜。舒靖容盯著他的臉，心裏百味雜陳。
    “阿靖……阿靖……”他低聲囈語，“你在哪？……我，我好想見你一麵……知道嗎，我就快要死了。你應該很痛快吧？你是那麼恨我，無數次想殺了我……阿靖，我知道你一直都愛著另一個人，你從來都不信任我，更不會愛我，我死了，你應該很滿意吧……阿靖，我撐著這破身子來到這兒，就是想見你最後一麵。你過得還好嗎？阿靖，阿靖……”
    一段囈語，發自肺腑，重傷了舒靖容早已死去、冰冷的心。她從來不知道冷酷無情的江湖霸主，居然也有如此脆弱癡情的一麵。
    他為什麼那樣傷心？難道他真的那樣愛我？他是不是因為我才變得如此憔悴？……蕭憶情，你不能就這樣死去，不能留下我一個人！她撫摸著蕭憶情的臉頰，往事曆曆浮上心頭，“我就這樣陪著你，陪著你走到生命的盡頭……”
    夜涼如水，屋裏女子的心更如水，那樣溫柔、真情、澄澈……蕭憶情不知道，他朝思暮想的女子此刻就坐在他的身旁睡去。

    作者閑話：

    第四章花燭傷夜
    ---黑暗喜糖！想知道為何發的如此快？看後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