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吉的聲音雖然不大，卻也說不上很小，那恰到好處的音量倒像是故意要讓利威爾聽到一般，以至於他壓根不用豎起耳朵也能聽的一清二楚。
    不過，他還是裝作什麼都沒聽到，表情淡漠地欣賞著窗外漸起的暮色。
    經過這次慘痛的教訓，莫風卿對利威爾的性格有了進一步的認知。
    冷酷狠辣是真的，脾氣粗暴也不是蓋的！至於內心是否純善還有待商榷，這貨簡直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暴力狂，衝動起來隨時可以弄死你！
    這種人……就該待在黑幫做大佬！
    他摸著到現在還有疼痛感的脖子，卻沒有感到後悔或者是後怕，反而慶幸自己早早知曉了利威爾卑劣危險的本性。
    是的！他要拯救佩特拉，決不能讓可愛的妹子被這個家夥的迷惑！
    “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看著韓吉臉上毫無誠意的哀痛擔憂，莫風卿從善如流地直接忽略掉“感興趣”，“博取關注”這幾個字眼，隻是翻了個白眼，毫不羞愧地道：“嘁！我隻是讓著他而已，不然哪會落到這個地步？”
    “唉……死鴨子嘴硬！”韓吉搖頭晃腦地歎息一聲，然後問道：“對了，你怎麼回來了？”
    提起這個，莫風卿齜牙咧嘴地撐起身子，然後嘴巴一扁，眼淚汪洋汪地看著韓吉，泫然欲泣的模樣像是在學校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韓大姐！我被……開除了……”
    “什麼？”完全沒注意到莫風卿對自己的稱呼又改了，韓吉隻是吃驚地叫了一聲，連忙抬手扶住鼻梁上的眼鏡。
    “第一天就被開除，真有你的！”某人不鹹不淡地嘲諷了一句。
    “你今天究竟幹了什麼混賬事？”夕陽餘暉在鏡片上反射處出刺眼的光芒，韓吉的語氣雖然帶著長輩般的指責，但莫風卿依舊能夠看到鏡片之下幸災樂禍的神色，帶著惡意的興致。
    “聽說齊斯教官被他狠狠修理了一頓！”莫風卿還未回答，一個熟悉而沉穩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才不是……團長！！”莫風卿脫口反駁，然而轉頭看到站在滿地斜陽中的高大身影，便立刻打住話頭，連忙從沙發上跳起迎了上去，生龍活虎的模樣完全不像才被暴揍過的樣子。
    “誰能解釋下這是怎麼回事？”看到滿室狼藉，埃爾文很驚訝於利威爾的冷靜態度。
    “兩個家夥幹架了哦！不過我們都錯過了！”韓吉聳聳肩，一副非常惋惜的樣子。
    “團長！你不是三天之後才會回來嗎？怎麼現在就回來了？”莫風卿又給了韓吉一個白眼，然後殷勤無比地將埃爾文拉進來。
    “誰告訴你我要三天之後才回來？”看到那張被利威爾廢了好大功夫才釘結實的桌子完全散了架，埃爾文抬頭好奇地問。
    “某個家夥啊！”莫風卿轉頭掃了一眼窗邊坐得四平八穩若無其事的利威爾，然後伸手拉開了冰櫃門。
    “這杯子？”埃爾文的目光掃了掃地上碎裂的瓷杯和四處散落的紙杯，然後看向莫風卿手裏的同款紙杯。
    “沒事！我剛洗過的！”杯壁明顯沾著汙漬水跡，但莫風卿卻像沒看見一般毫不猶豫地往杯裏倒茶。
    埃爾文抬眼瞅著他，心道：“你丫的啥時候洗過？這麼髒也看不見？眼瞎嗎？要不要給治治？”
    “今天回駐所的途中剛好經過訓練學校，本來是想去看看你的，結果沒找到人，聽其他訓練兵說，因為你整了教官一頓，所以被開除了！”對於這個不講衛生又愛搗蛋的家夥，埃爾文臉上的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溫和，完全一副好領導好上司好長輩的模樣，誰又知道他是否已經在心裏將莫風卿罵了個狗血淋頭？
    將事情經過從頭到尾就輕避重地說了一遍，莫風卿蹲在埃爾文麵前，緊緊抓住他的手，兩隻大眼泛起可愛又可憐的光點，用極其委屈的聲調道：“團長……我明明沒做壞事，我好冤枉啊……團長……”
    “為什麼……你不是二哈呢？”少年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在自己幹淨的手背上亂蹭，埃爾文表情怪異看了他很久，忽然冒出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去死啦！臭團長！”一把甩開對方的手，莫風卿瞬間收回臉上所有的委屈難過，換了一副氣鼓鼓的模樣，不滿地橫著埃爾文。
    “嗬嗬！你看，眼屎都蹭我手上了哦！”看到這般孩子氣的表情，埃爾文不禁失笑，抬手在他麵前晃了晃。
    當三人離去後，室內終於安靜下來。
    昏暗的光線中，利威爾再度掃視了一遍滿地狼藉，仿佛隨著最後一縷陽光消失在遠山盡頭，他悲喜不露的臉錯覺般地閃過一絲憂愁。
    兩個小時之後，團長辦公室。
    “埃爾文，能不能提前預支十天薪水？”利威爾站在寬大的辦公桌前，精致的眉眼在暖色燈光映照下透出幾分朦朧感。
    “怎麼？發生什麼事了嗎？如果是因為家具的事，我想還不至如此吧？”在埃爾文印象中，利威爾並不是個喜歡亂花錢的人，而調查兵團兵長一職的薪資雖然算不上高，卻也絕對不低，尤其是對於利威爾這樣孤身一人沒有任何家庭負擔的人來說，完全可以過上優渥的生活。
    然而，利威爾自加入調查兵團起就一直過著勤儉節約的日子，就連那些看得過去的家具基本都是兵團成員為了感謝利威爾的救命之恩而強行塞給他的！
    埃爾文不清楚這個得力下屬的資產都去了哪裏，但他也不打算問，有些事情問太多並不好。
    不過他很早之前就留意到了一件事，利威爾幾乎在每個月都會去趟王都，也許……是跟地下街有關吧。
    隻是之前從未出現過提前預支薪水的情況，利威爾是個很有原則，又非常驕傲的人，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向自己開這個口的。
    “不是！”利威爾果然不假思索地一口否認，堅毅的臉龐雖然依舊沒有什麼表情，但向來冷定如石的眼眸卻掠過似有若無憂慮和無奈。
    “那是什麼事呢？”埃爾文靜靜地凝視著他，金色瞳孔就像此刻的燈光一樣溫暖柔和。
    “抱歉！我不想說！”利威爾的視線毫無目的性地落在桌麵上，沉默片刻低聲道。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微微一頓，他又補充了一句。
    “預支薪水什麼的都是小事！”埃爾文合上桌上的文件，將身前的抽屜打開，拿出一疊票麵不小的紙幣推到利威爾麵前，然後笑了笑：“別什麼事都自己扛著，真有困難告訴我，雖然不一定能夠替你解決！”
    “謝謝！”抬眼看著那個如兄亦如父的男人臉上真摯的笑容，利威爾收下桌上遠遠不止十天薪資的紙幣，冷峻容顏宛如被春風拂過的冰麵。
    第二天，利威爾一大早便獨自離開了駐所，在最近的碼頭乘搭北上的客船前往希娜之牆。
    但他並沒有發現，一隻黑色的小狗也悄悄跟上了船，成為唯一一名偷渡者。
    “埃爾文這個混蛋，居然讓我做這種事！可惡！”小黑狗躲在客艙角落裏，黑溜溜的眼睛時不時地瞟向不遠處的利威爾。
    地下街原本是作為希娜之牆被巨人攻陷之時的避難場，專為王室及國王政府等特權階級人士所準備的地方，如今則以遊興街型態形成了一個獨立社會。
    地下街人口約有數百至數千人之譜，麵積則不固定，因為地下街會伴隨人口增加而持續以網眼型態向外擴張所致。
    地下街因其位置特殊而成為各種犯罪的溫床，本來應該是法律嚴加取締的對象，卻因藉由提供娛樂給富裕階層人士享受，而使其存在獲得默認。
    隻不過由於利用者當中也包含了執法人士在內，所以這裏也算是個三不管地帶。（注：關於地下街的描述來自巨人前傳。）
    站在地下街的入口，利威爾默默感受著地下世界所散發出的冰冷潮濕和陰暗腐敗，臉上的表情麻木而空洞。
    多麼令人厭憎的氣息啊！曾經的自己竟然在這裏摸爬滾打了二十多年，那樣漫長而黑暗的日子，是他永遠也忘不了的時光。
    如果可以……他寧願此生都不再踏入地下街一步。
    中間平台之上，幾名身材魁武的男人如同攔路打劫的強盜一般站在兩側，陰冷凶戾的眼神盯著階梯上來來往往的人，無論你是上是下，在經過他們身邊之時都會被粗魯無禮地攔住，然後收取高昂的階梯費才能繼續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