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商遭到一條章魚碾壓，畢竟不是件令人愉悅的事。好在破冰船要體量有體量，要噸位有噸位，船身寬船底平緩吃水淺，即便失去動力被困，也不至於立馬傾覆沉沒。
    寒潮沿冰麵鋪展蔓延，極度寂靜，極度寒冷。公輸將十六個人分成四撥，輪班值守、收集方便食品和可供取暖的物資。
    遮蔽舷窗，封堵管道，十幾個人擠作一團裹著被褥、睡袋，就著卡式烤盤上始終燒不滾的溫水啃硬麵包。
    船底隱約傳來的撞擊銷聲匿跡後，冷得昏昏沉沉的秦安陷入虛無微茫之境。她看見一座冰封的島嶼，錐形的雪煙囪聳立其上，覆於冰雪之下的，是魔之眼的血瞳。
    “秦安”。肖毅遞來半杯溫水，欲言又止。
    秦安抬起眼皮，道：“我們在一條船上，有事盡管明說”。
    敲掉船舷欄杆上的冰掛，兩人速降至冰麵，再不破冰，Poocha的船體會在緩慢增厚的海冰擠壓下損毀。
    塑化炸藥在肖毅指間如橡皮泥般隨意變形，冰麵上崩出倆直徑一米多的窟窿。
    秦安扣上鉛腰帶，隻需重按扣麵，負重便會立即脫落，對於潛水小白而言實用且安全。手腕上的振動器，短按表示正常，按三秒是有困難或需等待，長按五秒以上為陷入嗝屁狀態。
    兩人朝著冰山底部遊去，三十米、五十米，在秦安感覺鼓膜脹痛得即將無法承受之時，身體開始上浮，潛水表顯示深度為四十米。仰頭看去，冰山呈覆鍾狀，底部被海水融蝕形成直徑超十米的凹陷。
    肖毅拽住其氣瓶肩帶做了個停止手勢。不斷融蝕冰山底部的水流打著旋地將漂浮物聚攏至凹陷的中心處，或許是因為吸附了過多的雜物，一具泡漲的屍體脫離洋流控製卡在冰山一側的裂縫裏。
    即便知道魷魚喜歡鑽洞，看到屍體眼眶裏蟄伏的小章魚，秦安渾身起毛，反胃想吐。
    肖毅一巴掌糊她後腦勺上，雖然不疼，驚得她立馬收斂心神，入水前就知道底下有屍體，僅此一具便涮新了視覺感官。
    連串氣泡噴湧向屍體腫脹得奇大的腹部，爛肉碎屑隨洋流肆意飄散，身體被射得稀爛的章魚，半米長的腕足扭曲著貼向秦安的潛水鏡。
    肖毅用力甩開她，順勢將她推向冰山側麵的融蝕孔。要鑽進孔洞，秦安必須卸下氧氣瓶，先將氣瓶推送進去，肖毅拉扯她的氣瓶肩帶就是這個意思。
    秦安衝他比V，雙手托舉氣瓶沿著狹窄光滑的溶蝕孔道傾斜朝上遊去。潛水表顯示深度約二十米時，她冒頭出水。寬敞的冰洞，積蓄著一汪幽藍凝滯的水。遠程遙控機器人看似凍結在冰層間，正真令它失效的卻是鹽，蒸發剩餘的高鹽度水，在潛水鏡上析出一層顆粒狀的鹽結晶。
    透過冰層的散射光與凝結在鏡片上的鹽結晶相輔相成，秦安眼前幻化出現一片瑩亮浩瀚的星空，超乎尋常的異象直接令她沉淪，一束光仿似無限延伸的軸穿過旋轉星空的虛擬中心。秦漢時北天極所指為紫薇垣，由於歲差進動，現階段所指為勾陳一。
    帝星是永恒不變的定標距星，秦安仰頭觀望虛擬星空。
    兩隻奇大無比的眼睛，如同隱匿於星空的黑洞，透出令人難以抗拒的吸引力。
    牠蜷縮在冰山裂隙間，腕足上密密麻麻的吸盤，令其看起來像極了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蟲。
    相對方才的強悍與靈巧，此刻牠僵直得充滿死氣，唯有那兩隻眼睛，閃耀著對生的渴望。
    “我怎麼做才能解除你的痛苦”？秦安鎮定回看著牠的眼睛。
    牠卷起一條腕足，腕足尖輕觸瑩亮平滑的冰壁。
    秦安踮起腳貼近冰壁仔細查看，牠扭動腕足尖做出探入取物的姿態。
    “你想要的東西在這麵冰壁裏”？牠實在太聰明了，聰明到教人甘願受其古惑。秦安抽出冰鎬，狠砸向牠明示的位置。
    兩瓶氧氣即將耗盡，肖毅扶著冰脊上移，希望能通過某個孔洞探尋到秦安的身影。掌心感觸到重擊產生的共振，如果她一切安好，為何不按約定不回應。
    竭盡全力地一通猛砸，隻在冰壁上鑿出個拳頭大的坑。
    牠注視著秦安，腕足纏繞上鎬柄，模仿她使用冰鎬砸冰的動作。前幾下不怎麼協調，秦安抱住牠粗大的腕足擺動，牠立即找到了合適的力點。
    共振令秦安鼓膜震顫、心跳紊亂。冰壁呈放射狀開裂，冰塊相繼崩落。平衡一旦被打破，不斷響起的爆裂聲預示著整座冰山隨時可能崩塌。
    牠協調性極強，一條腕足砸冰，一條腕足清除冰屑，一條腕足卷起秦安送到鑿出的冰洞前。
    秦安打起探燈，冰層間一塊拳頭大的黑色卵形物反射出靜謐深邃的瑩光。
    雷鳴般的爆裂聲愈發密集，冰脊上的發散狀裂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外擴張。
    肖毅拉著安全繩爬上冰麵，沒有時間瑟瑟發抖，在公輸等人的協助下被迅速拖拽上船。
    轟鳴聲中，冰麵如雪崩般奔騰傾瀉，支離破碎的冰塊朝船體猛烈擠壓而來。。。。。。
    秦安攥著那塊帶著些微暖意的黑卵石，看著自己疲軟扭曲的右手腕，沒有絲毫痛感，疼痛在瀕臨死亡的轉瞬之間，被身體和大腦忽略不計。
    晦澀不明的海洋深處，泛起一道澄澈明麗的淺藍，隨澎湃激蕩的洋流徐徐擴散，在秦安眼底化作明朗的晴空。
    牠長袖曼舞於天空之城，絕望地凝視著秦安。
    秦安用盡全力掰開抽搐得無法鬆開的手指，讓黑卵石脫離掌控。一瞬間，明白了牠所以眷戀這片冰封之海，隻因牠無法遠離這枚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的生命之石。
    如同一滴濃墨落入清水，卷起清淺漩渦的黑卵石化作天空之眼，冷漠旁觀循之不滅的生命輪回。
    源源不斷湧入漩渦中心的海水令漩渦極速膨脹，周邊的一切隨之旋轉著，甚至將海底強烈的震感消弭於無形。
    海水垂直瀉入驟然出現的藍洞，在洋麵形成直徑超二十米的水渦。
    換上重裝潛水服的肖毅調試了耳麥，扣緊安全繩直接跨過護欄跳入水渦。
    被冰裹挾的Poocha正隨著洋流漂移，在這片蒼茫無際的冰海中，人不過滄海一粟。頭燈光下，藍洞深邃靜謐，肖毅不受控製地旋轉、下沉。
    頭暈目眩之際，一個人影從他身邊掠過。笨重的潛水服阻礙了第一反應，幸得他手快，握住了那人脖子上掛的鏈子，於此同時，一條柔韌的觸手粘在了他的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