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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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珞數了數大腿骨,殉人總數不下二百。一大宗伯,肢解殉葬的奴隸遠勝於諸侯,場麵太過慘烈,令人不忍直視。
接下來幾天的發掘工作異常沉悶,除了被肢解的人體骸骨,殉葬坑裏沒有任何其它物品。腿骨、盆骨、肱骨、橈骨,延伸至墓後室處是一堵骷顱牆。
秦安坐土坎上扶額盯著那道骷顱牆,它封死了秦珞從墓後室打通道進入主墓室的路。
钜龗劍,秦懷公至死不曾得到的斬靇弑魔劍,如果早已消融於泥土之中,那他倆的行徑簡直傻缺透了。
金文爬出探坑,吐得昏天黑地。這情形跟看喪屍大片的感覺截然不同,無數空洞眼眶透出的怨毒,瞪得他渾身起毛、魂飛魄散。
“接電話”。漱過口,金文拍拍直勾勾盯著骷顱牆發呆的秦安,這丫的手機已經響了三回。
趙佚來電告知她,丹珠失蹤了。
醫院監控拍攝到一個酷似丹珠父親的男人,攙扶丹珠離開病房。
丹珠的父親在合作市下轄的安多合作派出所任職,那天恰逢他值夜班,值班記錄證明他當晚處置了一起酒後尋釁鬥毆事件,不可能一夜間兩地來回跑。
“就咱倆估計玄乎”。秦珞叼著煙嘟囔:“老五不能下,你問問趙佚,他夠不夠格”。
趙佚還沒掛電話,直接回說他開車過來。
金文更鬱悶了。
這個對秦安又打又罵的高帥男,同她的關係肯定非同一般。唯唯諾諾的秦安一副小女人模樣,破天荒地開小灶給他做夜宵。
姬教授先感謝金文對此次考古發掘工作的鼎力支持,而後請他回西安。
金文很不爽,立馬拒絕了姬教授。
殉葬坑發掘出大量人骸骨,引起當地民眾的猜忌,一時間謠言紛紛。
破除迷信的最好方法是從科學角度予以恰當的解釋。
於是乎,姬教授組織召開現場會,參與刨土、篩土的農民兄弟和眾多考古專家一同坐土坎上,圍牆外的榆樹上爬滿了來看熱鬧的群眾。姬教授讓特警隊員打開大門,邀請代表觀摩。
專家先講了通深奧的理論和專業術語,聽得廣大群眾雲裏霧裏。
冬季荒蕪的田野地頭,大夥就著小板凳抽煙嗑瓜子,熱鬧非凡。
錢罡等年青人給長者續茶點煙,專家教授們不再清高,氛圍輕鬆和諧。
半埋在探坑裏的褐色骨殖也不再礙眼,就似田埂上的枯草般看得習以為常了。
“這墓挖不得”。一個精瘦的老農起身走到姬教授跟前:“您是專家,請您說說這是誰的墓”?
一座被盜得淨空的古墓,能確定大概的年代就已經很不錯了。
“清理完畢的上層墓葬是戰國時期秦懷公趙封的墓”。
老農頗感訝異地看向秦安。
“秦懷公墓幾乎被盜掘一空,西周墓又隻發掘了殉葬坑,老師根據出土的石刻推測,疊壓下層可能是西周大宗伯姬泰雍的墓葬”。秦安走到姬教授身後:“隻有等考古發掘工作基本完成才能下定論”。
金文扶額偷笑不止,這丫也太能編了。
“丫頭如何確定是秦懷公墓”?老農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秦安掏出手機,翻出鎮墓石照片,放大石刻頂部的花紋:“這些是吉金文,曰大宗伯泰雍吉禮”。秦安微笑道:“西周石刻出現在戰國墓裏本就不合常理,更不合理的是西周鎮墓石上的天地日月四個籀文”。收起手機,秦安走向殘缺的石槨:“一座諸侯墓,建造如此局促,說明墓主早逝或意外死亡,入殮很倉促。石槨左下角刻著一個封字,因此我們猜測墓主是秦懷公趙封”。
這丫越編越離譜,急得金文一腦門黑線。中國的富商豪門就喜歡倒騰古董,金文酷愛收藏青銅器物,認得那位老農是陝西民間金石界的大行家衛愚夫。
“丫頭,老漢考考你,大宗伯在西周是啥官”?
“大宗伯,春官之長,掌邦禮”。
“村長就能殺那麼些人給他陪葬”?幫廚的農婦驚得大呼小叫:“難怪叫稀粥,老百姓不是被餓死,就是被當官的剁成肉塊”。
老農收起試探和玩笑之色:“如果大宗以自己的身體禋祀昊天,丫頭,你說這座墓可挖得”?
“挖得”。秦安平淡笑道:“我們學考古的相信科學、百無禁忌”。
“如何挖”?
“打通墓道進入主墓室加固陶屋,盡可能保持墓室原樣”。
“如果陶屋倒了呢”?老農麵色凝重看著秦安。
“終止發掘,回填墓道”。
“丫頭,你會下地麼”?
“會”。
老農難掩眼底詫異瞅了她好一會,捧著茶壺走了。
金文瞪著一雙牛眼,衝老農的背影直努嘴:“秦安,你居然把衛老先生糊弄走了”?
“丫頭姓秦”?老農停下腳回看向秦安:“老秦家生養不出女娃,姓秦又如何”?嘴裏碎碎念叨著緩步走出大鐵門。
“老先生,您這話可不中聽,我師妹正是出自關中老秦家”。錢罡不樂意了,再刻薄的人也不能直言質疑別人的出身。
金文一拍腦門,難怪瞧秦珞眼熟,這會子才想起來,那丫是新派美食的老總珞子。
關中秦家,金文看著秦安,她竟然出自關中老秦家。
衛老夫子一走,其餘看熱鬧的人也就逐漸散去。
吃過晚飯,姬溯望召集考古隊開會,趙佚和秦珞倆編外人員占了秦安的宿舍討論自個的方案。
錢罡捅捅身邊的秦安:“師妹,你早知道咱挖的是秦懷公墓,為毛不明說”?
秦安斜白他一眼,默不作聲。
陸偉低笑道:“師妹那一探鏟打得如此高水準,是咱倆後知後覺連石槨角上的封字都沒看見,鎮墓石在那放了兩個月,你仔細琢磨過麼”?
錢罡嘻嘻笑應:“有師妹做細致活,我寧可出去刨土”。
金文喝茶旁聽,實質性發掘計劃壓根不提,倒是轉彎抹角說起了衛愚夫。金文隨即明白了姬溯望請他與會旁聽的本意,索性坐一邊裝聾作啞不予理會。
秦安無聊地翻看殉葬區探坑的分布圖:“金總,我打算去拜訪衛老先生,老頭子知道的肯定比我們多”。
“老頭子那張金口不會隨便開”。金文皺眉道:“圈子裏,他字字金珠值錢著呢”。也就秦安敢反駁他。
“知道秦懷公墓為何招賊不斷”?秦安抬頭一本正經看著金文。
“難道是為了你說的大宗伯姬泰雍墓”?金文是個聰明人,一點即通。
“兩千四百多年前,秦懷公就想挖的墓至今尚且完好,金總如何看待”?
“因為有人守著這片地”。金文盯著她瑩亮的眼眸,這二貨丫頭是個絕頂人精:“我帶你們去,老頭開不開口看各位造化”。
衛愚夫和老伴住的房子由渭南古民居改建,外表古樸雅致。
秦安隔著柵欄鐵門跟站在院子裏澆花的衛愚夫老伴打招呼:“奶奶好,我們是西安交大考古隊,特意來請教衛老先生一些棘手的難題”。
“老頭子說如果有個姓秦的丫頭來,先給他做碗麵端村頭的老年活動室”。
“行”。秦安隨姬教授一行走進小院。
寬敞整潔堪比臥室的廚房,老大一塊案板上調料、豬肉、金針、木耳一應俱全。
老太太指著布口袋裝的麵粉,笑著對秦安說:“老頭子一早磨的麥子”。
秦安和麵、醒麵,收拾臊子食材。老太太笑眯眯打量秦安,如今城裏的姑娘沒幾個會擀麵,更別說做地道的臊子麵了。
第一碗麵出鍋,秦安接過老太太遞來的紅漆提籃,裝了麵碗、筷子、辣椒出門找衛愚夫。
衛愚夫下了盤和棋,心情正不爽,麵色不善地看看秦安,揭開提籃蓋,青花海碗裏麵白薄筋光,油汪酸辣香。
隻一眼,衛愚夫便換了顏色,細長的麵條厚薄均勻,紅油浮麵臊子鮮香,寬湯配底菜湯味酸辣。而且秦安計算了走路的時間,臊子麵送至衛愚夫麵前時跟剛出鍋的不相上下。
心滿意足地吃完麵,衛愚夫接過秦安遞來的紙巾抹嘴,捧起茶壺拔腿走人。
秦安笑著收拾碗筷,拎著提籃跟上衛愚夫。
“丫頭,你當真要開大宗墓”?
“我不想挖,卻難保其他人不動心思”。秦安聲色平淡:“您知道如今的土夫子不比以往的老人,憑著設備和膽大,哪都敢下”。
衛愚夫抬眉瞅瞅她:“去年有倆小子拿槍頂著老漢的腦袋,甩給老漢一張地圖”。
“老爺子,結果如何”?秦安好奇問道。
“那倆小子進了局子,從他們床下搜出不少好東西,判了無期”。
“老爺子高明”。
“擱在以前,管保讓他們填坑裏”。衛愚夫笑道:“老秦家做事自有章程,絕不會讓你個女娃獨自下地”。
“開大宗墓秦家也是頭一回,隻知道規矩多,容易折損”。秦安仔細研究過家裏僅存的有關大宗墓的手劄,字跡潦草輕浮。寫信之人不僅慌亂無措,而且像似得了要命的病,手劄的內容充滿哀傷、痛惜、托付後事之意,簡直就是封遺書。
“寄給秦氏族長的那份手劄是我爺爺臨死前寫的”。衛愚夫對著茶壺嘴啜了口茶:“丫頭是秦家哪支”?
“我爺爺是秦蹠,我是秦守戎的女兒”。
“你是老秦本支的閨女”?衛愚夫詫異打量秦安。
“起先連我四爺爺都不信,幸好有DNA鑒定,三聯體檢測結果我的確是我爸媽親生的”。秦安忍不住笑了:“我大爺爺和三爺爺至今仍不信,因為我跟我爸媽滴血不融”。
“我也不信”。衛愚夫笑著推開院門。
“這位是我的導師、交大考古係姬溯望教授,我師兄錢罡、陸偉”。秦安看看專心吃麵的倆位:“趙佚和秦珞”。
衛愚夫放下茶壺,拱手道:“諸位想開大宗墓,本是件好事,就怕好心辦成壞事”。
“我探測了墓葬區,該區域埋有大型陶器,與記載相吻合”。秦珞擦擦一嘴油:“就是不知道記載中那些要命的事會不會重現”。
衛愚夫皺眉看向秦珞:“或許地底下屁事沒有,諸位敢賭一把麼”?
秦珞的腦袋搖得就似撥浪鼓,迭聲道:“我寧可信其真”。
衛愚夫暗暗鬆了口氣,老秦家做事素來沉穩,即便是毛頭小子,也絕不會貿然衝動。
“我們三缺一,最後這個人得您衛家出”。趙佚站起身給衛愚夫點煙。
“那是理所當然的事”。衛愚夫深吸一口煙:“我先下”。
“您”?秦珞納悶看著一臉肅穆的老頭,您妻兒老小俱全,確定不犯忌?
“小子,很驚奇是吧”?衛愚夫懶得解釋:“回頭給你族長捎個信,老衛會盡力保全秦家後輩”。
“那倒不必”。秦珞點起飯後煙:“我的命自己尚能做主,不用別人保”。
趙佚憐憫地拍拍其肩,笑道:“小安運氣不錯,我命硬,百無禁忌。顧好自己,想法子破局拿到钜龗劍,一切就好辦了”。
“過完年,正月十五滿極望日,我們看時辰開工”。衛愚夫朝姬溯望拱手,道:“老漢絕無冷落輕視姬教授的意思,您是做學問的,信的是科學。老漢家傳的是玄學,幽摛萬類,不見形者。委屈姬教授和金總幾位在寒舍住兩日,老漢同秦家人擬個方案,煩勞幾位共同斟酌”。
衛家大兒子定居北京,孫子、重孫過年時會回來祭祖順帶體驗把陝西農村的年味。小兒子讀完博士後留在上海一所知名大學任教,一般也在過年間回家看看,偌大的老屋冷冷清清。
衛愚夫領著姬溯望一行進了書房,老伴泡茶,秦安洗碗收拾廚房。
“姑娘家做啥不好,跟著爺們去挖那些個陰晦的古墓,也不嫌瘮得慌”。
“我學的是古文字,跟著導師看看而已,從沒動過手”。秦安笑應。
“小秦,你當真要下大宗墓”?老太太泡了壺苦蕎,拉著她的手坐下。
“大宗墓裏埋著把至陽至剛的隕鐵古劍,須由女子以血祭社,調和陰陽之氣”。
“我哥一輩子單身,心心念念想著撅了大宗墓,卻還不得不守著它、護著它”。
“衛老夫子是您哥哥”?
“我們是親兄妹”。衛老太太捧著秦安遞來的茶:“大宗墓建在渭南的寶眼之上,克製地脈、水脈,衛家在明朝末年由山西遷回陝西,就是想要撅了它”。
“我下過出土西周石刻的探坑,有回填土的痕跡,衛家在那挖過洞?可曾留下記載”?
“衛家祖上因藏書蒙難,自此再無片紙傳襲子孫”。衛老太太搖頭:“衛家好幾輩人葬送在大宗墓裏,爺爺被繩子拉出坑道時斷了四根肋骨”。
“那份手劄是衛前輩受傷後寫給我太公的”?秦安捧著茶杯暖手:“我家的記事冊記載,秦氏祖輩曾於唐懿宗鹹通四年結廬於此修繕秦懷公墓,宋真宗鹹平三年,秦氏旁支遷往榆林,以朱筆警示後世子孫,秦懷公墓方圓十裏之內不得動土”。
“老秦家擅長堪輿玄術,即便不知道地下埋著什麼,亦能趨吉避煞”。衛愚夫捧著茶壺踱進客廳:“秦家既然留有祖訓,如今為何要開墓”?
“大宗墓裏有一柄隕鐵古劍,據傳能斬龍除魔”。秦安苦笑,秦琖打算進自家老祖宗的墓,尋找線性真菌最原始的子實體,至於墓裏頭會有些啥稀奇古怪的陪葬,恐怕隻有老天知道了。
“即便丫頭能斬龍除魔,也沒處找條龍讓你試劍”。衛愚夫笑著搖頭,關中秦家素來行事謹慎,雖不致用假話騙人,也教外人很難摸著他們的底細。
“我家老五打算做悖佞祖宗的事,得給他找件傍身之物”。秦珞叼著煙看看秦安:“我和小安打小跟他夾夥,不能讓他自尋死路”。
“我們挖通道先入陶屋破除魘咒,趙老弟和我找大宗屍身,小秦和丫頭去拿劍。如果真有這把劍,撅大宗墓就有了六七成把握”。衛愚夫捧茶壺的手激動得微微發顫,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
“三千年的西周墓,還能挖出屍體來”?開什麼玩笑,姬教授瞠目看著衛愚夫。
“據傳,大宗的身體上刺滿魘咒,有那張皮裹著,屍身曆經千年不腐”。衛愚夫的手指輕輕敲擊檀木茶幾:“正月十三上燈,請諸位來老漢家吃頓剁蕎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