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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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懷公墓的土層被有條不紊的揭去,爛成渣的木櫝、難以拚湊成形的陶俑陶罐碎片、石刻石雕的殘片,除已知答案的秦安,其他人根本無法斷定墓主身份、年代,但中字形墓葬形式,能夠確定其至少是貴族。
疊壓在中字形貴族墓下的是一座形製遜其一籌的豎穴甲字形墓葬。
姬教授將新的考古發現報上級文管局,因墓葬保存完好,一支公安特警隊被派駐至發掘現場。
興奮異常的金文出資在墓葬區域建造圍牆和防護棚,考古隊住的油布帳篷也改換成配備了洗手間的簡易房。
提著大包小包回家的許宓原想給奶奶個驚喜,想不到奶奶先給了她個驚喜,老屋拆了正在重建中,許宓暫住鄰居李嬸子家。
許宓早就勸奶奶建棟小樓,方便晾曬老許家割舍不下的高粱、黃米和老媽做的臘肉。
許宓老爸過世早,為了供姐弟倆上學,許宓家成了村裏的貧困戶。許宓想放棄學業外出打工,被奶奶一頓狠抽,揪著耳朵從車站拖回學校。
許宓最心疼的人是奶奶,奶奶識字不多,眼界卻很高,不重男輕女,甚至鼓勵守寡的媳婦、許宓的媽媽改嫁。
奶奶很辛苦,六十多仍下地幹農活,秉持傳統耕作,守護著畝產不高卻格外好吃的麥子、高粱、黃米。
二十年前,村裏人說奶奶又傻又頑固,擱著高產的麥子不種,活該受窮。
如今村裏賣得最好最貴的就是奶奶保留下的作物,矮梗白菜、青水蘿卜、黑枸杞,家裏的黑腳雞還沒下蛋,鄰居們已說定了小雞仔。
晚上,奶奶擀麵炒臊子肉招待建房的幫工們。
許宓一愣,丫的,頂著一頭黃土過來吃飯的工頭像極了趙佚。
那丫就是趙佚。
“許宓,你回老家了”?正詫異間,方誠打來電話:“見到秦琖麼”?
“秦琖上我家有何貴幹”?許宓一頭霧水。
“見到秦琖叫他給我回電話”。還沒掛斷電話,許宓就看見了灰頭土臉、礦工模樣的秦琖。
許宓心目中的秦琖,如同網絡小說男主身邊的CP,白淨優雅、冷淡少語、心思細膩、絕頂聰慧,是個無所不能的腹黑大夫。
秦琖如果知道許宓內心對他的評級,估計會被震撼得立馬吐血。
許宓扶額,自己何德何能,竟能驅使如玉公子來家裏幹挖地砌牆的糙活。
老屋拆了,宅基地上堆滿建築材料。老式燈泡明晃晃地掛著,忙碌了一天的幫工們吃過晚飯後鑽進油布搭的工棚裏睡了。
秦琖戴著口罩倚靠在石槨上,頭燈的光照見石槨周圍的青石板。見過漢代的黃腸題湊,卻從沒見過此等石磚題湊。整座亞字形大墓嵌入壽王山間,數百塊一尺見方的青石磚,階梯狀支撐起十多米長、八米寬、四米高的巨大墓室。青石磚切鑿痕跡明顯,沒有任何記載墓主生平的碑文石刻。
四條墓道延伸向四象所踞之位,墓室前的祭台上置青銅五鼎。鬲、甗、簋、簠、盨、敦,爵、角、斝、觚、觶、觥、尊、卣、盉,罍、壺、盤、匜、瓿、盂、鑒等數百件精美的青銅器按墓主生前喜好擺設在環繞於石槨周圍的青石台上。編鍾、編鎛分置兩側的石台之後,十來個真人大小的陶俑跪於青銅鍾架、鎛架之後。
秦琖踩著折疊梯查看巨大的石槨,是用整塊白石花崗岩鑿刻而成,質地細潔、打磨平整,槨體無紋飾。五米長、四米寬、三十厘米厚的槨蓋向一旁移開,木質內棺的棺蓋無撬動痕跡,像是被躺在棺材裏的墓主人從裏麵頂開一般,六根七寸銅釘泛著綠鏽。
內棺中殘存一套黑色麻質玄衣,散落著半棺材玉禮器、冠帶配飾、玉冥器,不下千餘,可見墓主人身份高貴不凡。
秦琖撐臂跳進內棺與外槨的間隙中,裏麵整齊碼放著形製各異的漆器盒,存放墓主鍾愛的隨身之物。
秦琖戴著手套小心翼翼搬開漆盒,果然在墓主人的左手側找到一個狹長的青銅盒。
“堃靇”。曆經兩千餘年的隕鐵劍,依舊青鋒爍爍。
趙佚收起折疊梯,打著手電朝正東方的墓道走去。
兩千多年前,墓主人是否也像他們一樣,從容走出幽深的墓穴,重新回到芸芸人世間。
厚重的石門隔絕幽冥之凝滯,石門外,天光已然泛白。
趙佚煲了半小時電話粥,秦琖依然在悉心擦拭堃靇劍。
“秦安那邊掀墓頂發掘至少得耗費三個月時間”。趙佚看向心無旁礙的秦琖。
秦琖著意賞析古劍:“像傻缺二逼鹹蛋超人麼”?
趙佚躺倒在沙發上,大笑不止。
灰霾的天,熱火朝天的考古發掘現場,一筐筐過了篩的黃土被抬出探方坑。
秦安看看明顯胖了一圈的金文,附近農家樂的土雞估計都被這丫啃完了。
金文焦躁地在探方上溜達:“小秦,咱會不會空歡喜一場”?
秦安捧著電暖寶,隔著口罩悶聲回道:“有上麵的墓擋著,下邊肯定埋著寶貝”。
金文坐秦安身邊的土坎上:“瞎掰吧”?發掘現場聚集了十多位專家博士,一碩士在讀的蝦米,進度統計會都挨不上資格,更別談發表個人見解了。
“敢打賭麼”?秦安斜白他。
丫的,又打賭?金文渾身一抖,一個半月裏,他輸了所希望小學,兩條進秦嶺的公路,外加二十萬助學金。
秦安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土直接走人。
“賭就賭”。被鄙視的金文怒了:“賭啥”?
秦安回頭笑看向他,金文一見那無比熟悉的笑容,頓感如墜冰窖。
“這幾天應該能見分曉了,元旦鐵定得在這破地過,你給辦個迎新慶祝會如何”?
金文是錢多燒得慌,隻要見秦安閑著就想找她事。秦安偏是考古隊裏最閑的一位,倆人針尖對麥芒地杠上了。
發掘現場的幫工都是金文花錢雇的當地農民,錢罡正指揮人倒土,見他又在找虐,生怕秦安過於得罪金主。
剛想過去替金文圓場,秦安的手機恰好響鈴。懶得搭理金文,她走到一邊接趙謨的電話。
金文豎起耳朵努力聽,這丫的確有兩把刷子,一溜順的英語對白,聽著很是悅耳。
秦安伸頭看向探方坑,趙謨告訴她,這座甲字形墓的主人是位西周的大宗伯,以吉禮事邦國之鬼神,以禋祀祀昊天上帝,以實柴祀日、月、星、辰,以槱燎祀司中、司命、飌師、雨師,以血祭祭社稷、五祀、五嶽,以疈辜祭四方萬物。
大宗伯為春官之長,身負通達上天的神力。大宗伯死後,屍身會被安置於特定燒製的陶屋內,手捧玉琮,麵朝東方直立入葬。
秦安從古書中偶然了解這種奇特葬式,她信得過趙謨,自然不希望在墓葬發掘過程中出現詭異之事。
“土裏有個青銅鳥頭”。負責篩土的農民舉起手臂大喊。
秦安掛斷電話跳下探坑,戴手套接過拳頭大的青銅鳥首。斑駁得遍布鏽坑的鷹首,應該是從某件大型器物上鏽蝕斷裂下來的,勾喙巨眼,異常神駿。
“今天暫停挖掘”。秦安將鷹腦袋遞給錢罡,若有所思地目測探坑方位,發現鷹首的這筐黃土出自西南方x-n3號坑。
“既然出土了青銅神鳥,咱就該一鼓作氣繼續往下挖”。金文激動得臉紅脖子粗。
姬教授仔細查看鷹首:“我打電話請局裏再調派一隊武警過來,這幾天暫停所有挖掘工作”。
因為神鷹首的出土,現場發掘工作全麵停滯,錢罡幾人和特警隊員們輪班值守,等待敲定新方案。
秦安躺行軍床上玩手遊,秦珞打來電話,他被特警攔門外了。
秦珞穿了身衝鋒衣,拎著運動包:“姬叔叔,老五叫我來看小安,麻煩您了”。
姬溯望衝門前的特警戰士笑笑,應道:“小安住210”。
秦安站走道裏,撐著鐵欄杆:“珞子,姐挺好,看過了就回去”。
“老五發話說,不完事不許我回”。秦珞將行李扔她床上:“你回,我替你”。
“有沒搞錯,我是你姐”。秦安抱怨。
“我還是繼任族長呢”。秦珞無比鬱悶,也不知秦琖怎麼糊弄的爺爺。
“老五一肚子壞水,咱家沒人算計得過他”。秦安用憐憫的小眼神瞅瞅他,可憐這丫連婚期都被爺爺敲定了。
秦珞的到來,徹底讓金文靠邊站。金文沒來由地心底直泛酸,眼睛時不時瞟向秦安的宿舍,知道啥叫授受不親麼?就算是姐弟,老古話說:男女七歲不同席,你倆待一個屋裏就不覺得別扭?
反正金文很別扭。
秦安打了兩份晚飯,進了屋就再沒出來。一起待了將近倆月,金文已經有點了解她的習慣,這丫有強迫症和潔癖,每天開一小時車去農家樂洗澡,因此樓下才建起了淋浴室。
秦珞來了,秦安驟然變得很奇怪。金文在走廊裏來來回回地轉悠,眼睛始終盯著房裏的秦安。
秦珞睡了秦安的行軍床,秦安背對著窗戶,坐書桌前埋頭苦幹,書桌上摞著的影印圖片足有半米厚,一色都是枯燥至極的竹、木簡牘圖片。
看似大大咧咧的秦安,其實是個很細致的女人。難怪姬教授對她推崇有加,這丫讀秦簡就像看小說書一樣隨意。
三天,秦安除了吃飯就在讀秦簡。沒人鬥嘴的日子實在太難熬,金文開車去農家樂宰了群土雞,吩咐幫廚的農婦熬湯改善夥食。
發掘現場仍沒有開工跡象,秦珞拿著奇怪的儀器檢測探方坑,連邊邊角角都不放過。
第四天,無聊至極的金文回了西安。製藥公司已恢複正常生產,廣告配合節假日效應,保健藥銷量節節攀升,賣得異常火爆。
看過生產及銷售報表,金文依舊懨懨無趣。司機駕車在高速上漫無目的地疾馳,後視鏡裏,總裁臉色不佳,不知道打算去哪。
“去洽川”。
秦珞坐探坑的土坎上抽煙,老五交代的怎麼盡是要命的活計。
秦安用麵粉在探方坑底畫圈,按羅盤顯示的四象方位在麵粉圈裏打上十字。
硬幣翻滾著落地,秦珞伸長脖子看看:“從陪葬坑開挖”。
秦珞計劃先發掘陪葬區域,而後從墓後室打通道進入主墓室。
姬教授竭力反對這種無異於盜墓行徑的發掘方式,輕撫書桌上的秦簡對譯圖冊,秦安之所以提前兌現承諾,是因為她和秦珞很可能被悶地底下,淪為陪葬。
秦珞撂下一句話:“掀開主墓室頂,發掘現場的人都得嗝屁”。
姬教授扶額坐在辦公桌後,相較秦家的變通融合,姬姓除了空留一紙祖訓,早已消逝於時間的長河裏。
姬溯望非常欣賞秦家隱晦低調的處事風格,他刻意接近秦守臣是希望借助秦家深厚的曆史沉澱,揭秘姬姓封存已久的往昔。
姬姓同秦氏一樣古老,謹守家族的秘密,可惜未能如秦氏般傳承。
“明天就是元旦,今晚咱弄個迎新慶祝會”。金文靠車門上,朝坐探坑底裏的秦安大聲說:“每人出個節目,都有獎品”。
“今朝有酒今朝醉”。秦安直起身,拍拍秦珞。
秦珞嘴裏叼著炭筆,斜眼瞅著金文:“想追我家小安,你別做夢了”。
金文看看秦珞,突然感覺很眼熟。
金文是做策劃的頂尖高手,簡陋的場地、沉悶的考古隊、循規刻板的特警隊,在這丫手裏個個煥發活力、被激發出潛能來。
悶的變騷了,刨土的刨走了手機大獎,幫廚的嬸子跑上台大吼幾嗓子秦腔,秦珞的僵屍舞嗨翻全場。
第二天,從陪葬坑挖掘出成堆的人腿骨時,眾人不約而同將矛頭指向秦珞,都是這丫的僵屍勾出一群骷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