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少年遊 37、賞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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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李玄應王卿文邀請,前往城郊“香雪海”賞梅。
王卿文與他及顧淺君同科,中了二甲第二十六名,同樣以庶吉士身份留館翰林院,是李玄抵京後除顧淺君交往最多的同科了。
披著玄色大氅,內著寶藍梅枝織錦棉袍,腳踩高底厚氈靴,手裏把玩著一個鴨蛋大小的喜鵲鬧梅銀香囊,李玄慢悠悠出了大門,馬車正等在那裏。拉開車簾,李玄提氣一縱,如同一片落葉落在馬車上,車身紋絲不動。身後提著食盒並出行雜物的李重知曉老板功夫又有了精進,驚歎之餘也跟著上了馬車。
說是馬車,不如說是騾車。邊疆一直缺少戰馬,導致民間用馬數量稀缺,價格不菲。此外,民間用馬還需向朝廷納稅,這就導致非豪門大戶用不起馬。反倒是身形同樣高大的馬騾得到大量繁衍,在民間使用較多。
銀香囊裏燃著梅花香餅,散發出幽幽的冷香,李玄閉著眼睛慵懶地斜靠著一隻墨色山形的靠墊,全身好像抽掉了骨頭一樣。車廂裏靜悄悄的,耳邊是馬蹄踩在積雪上的“吱吱”聲及車輪碾壓雪地的轔轔滾動聲。路邊樹上不時有麻雀嘰喳一聲,又受驚似的展開翅膀“呼”一聲飛走。
馬車向著城郊越走越遠,路邊的建築也變得越來越少,越來越小,直至不見。因著昨晚的一場雪,路麵濕滑,馬車走得極慢,平時半個時辰的路走了一個時辰才走了大半。
“看來晚上要在王卿文的莊子上住一晚了”,李玄低聲對李重道。
又轉過一個路口,樹木變得稀疏,視野疏朗開闊,茫茫然有種“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的寂寥感。無聊的李玄放下車簾,叫停馬車,從車上下來,吩咐車夫折回家中,他則步行前往香雪海。李重拎著東西沉默地跟在身後,一言不發
車夫吆喝一聲“籲……”,指揮騾子調轉方向。
“老大,你看雪地上。”一聲低呼道。
“沒有腳印?!看不出這人一副斯文秀氣的書生樣,還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另一道聲音驚呼。
“看起來比主子身邊的甲一功夫還高。”聲音道。
“踏雪無痕,我一直以為是傳說中的境界,沒想到今天有幸見識到。”老大低道。隨後他又說,“如果不是有急事在身,我倒想去認識認識。”
“老大說的對,就不知道這人的師門淵源,江湖上沒有耳聞。”
“不管我們的事,還是不要節外生枝了。”老大傳音。
一陣旋風卷過,地上的積雪隨著風飛高,打著旋飄舞,又再度落地化成水,融進漆黑的泥濘中,讓人想象不到曾經的高潔。
不耐煩走路,李玄帶著李重運起輕功向著“香雪海”飛馳而去。
一會躍上枝頭,一會踏過河上冰麵,他穿過塊塊農田、條條河流、片片樹林,筆直地奔著香雪海的方向。兩點之間,直線從來最短,不到一刻鍾,李玄就到了香雪海。
站在梅林邊緣,李玄調息好,等了一會,李重才氣喘籲籲地趕到。
“老板,你速度太快了,我跟不上。”李重小聲抱怨。
“沒關係,慢慢來,等你修行多些時日就能趕上我甚至超過我了。”李玄道。
“可我的資質未必跟老板一樣啊,天賦異稟、骨骼清奇說的就是你了,我可比不上。”李重分辨說。
一聽到“天賦異稟”、“骨骼清奇”這兩個詞,李玄就想到五塊錢一本的“如來神掌”,不由笑罵了李重一句,撇開了話題。李重的資質當然不錯,隻不過修行時日尚短,但在平常人裏也算不錯。
兩人一邊說一邊向著梅林深處走去。這大片的梅樹都已經初綻芳華,朵朵粉白的梅花半開未開,遠遠望去,真如一片雪海,隻這雪海卻帶著梅花的清冽清香。或許此時,才會讓人糾結到底是雪美還是梅靚,“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古人的文思才情雅趣真不是他這個在現代社會活得庸庸碌碌的俗人可比的,李玄感歎。
不知不覺,兩人到了梅林中央,在幾叢嬌黃的臘梅與火紅的朱砂梅掩映之下,有一處亭子。亭子是磚木結構,足有二三十平米,周邊已經圍上了氈毯。
王卿文家的莊子離得近,他已經在亭子裏等待。
走進亭子,火爐燒的正旺,溫暖如春,王卿文正懶洋洋地靠在條凳上打嗬欠。看到李玄進來,他忙捂住嘴,站起身來,眉眼含笑:“昨晚的雪下得大,想來路不好走,還以為要等你到午時呢。”
兩人笑著行了禮,又各自落坐。
“你來的正巧,我剛讓人去取梅花上的落雪,也差不多該回來了,一會一起嚐嚐。”王卿文邊說,邊示意李玄湊到爐邊烤火取暖。
李玄聞言,點頭表示讚同。那邊李重已將帶來的紅泥小火爐生了火,酒菜及酒具也擺到了中間的桌子上。
王卿文看到李重拿出黃酒放到熱水裏燙,哈哈大笑道:“太玄,我正想念你親手釀的黃酒呢。每每想起在吳郡嚐過的那滋味就忍不住流涎水,真是慚愧慚愧。”
李玄微微一笑:“這的確是我親手釀的黃酒,到現在才兩年多,你就湊合喝吧。”
王卿文搖搖頭道:“太玄太謙遜了也讓人無奈啊。”說著,將李重遞過來溫好的黃酒一飲而盡,閉上眼,過了幾息才回神道,“太玄,你這酒真是妙極。一口吞入喉中,猶如吞了朵火焰,順著喉管蜿蜒而下,直至胃中,再順著經絡向四肢流動,再冷的身子一口都能暖過來。真真妙極,妙極!”說著,還搖頭晃腦的吟了幾句酸詩,什麼“唯有飲者留其名”雲雲。
李玄看他酸溜溜的樣子,搖搖頭,也飲下一杯,看著眼前的火爐及亭外的冰雪梅花,不由低聲吟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王卿文聽到這首詩,撫掌道:“妙啊,妙!”他站起身來,搓著手在亭中來回走了幾圈,回味道,“太玄常說自己不善詩文,卻原來一直是藏拙啊,該罰。”說著,走到桌前,拿起一杯,再度一飲而盡。
李玄看他不停給自己找借口,就為了多喝點黃酒,忙勸道:“不知今日賞梅王兄還請了誰,可不要客未到齊你就酩酊大醉。”
王卿文回道:“太玄這可猜錯了,今日就請了太玄前來。”
“哦?”李玄一愣。
雖則與王卿文見過幾次,但多數時候都有王卿之在場。再加上,弟控的王卿文一直因他與王卿之關係親密看他不順眼,哪怕同樣留任翰林院,平時交往還真不多,就不知今天單請他來是何用意。
王卿文所在的王氏家族據稱為東晉琅琊王氏後裔。因著五代十國由吳結束分裂割據、完成統一,並非李玄原生時空遼、宋、大理、吐蕃、西夏並存,故後來的朝代興替完全不同。盡管琅琊王氏早就消失在曆史中,但本朝鬆陵王氏仍是頗有名望的大家族,尤其王卿文的堂伯王鳳山仍在朝,時任大理寺卿,是為數不多的二品官之一。據李玄所知,這位堂伯朝中風評還算不錯。
王卿文的父親不善科考,僅以秀才立身,負責家族的庶務,在整個家族中既不是最受重用的也不是最受忽視的,如果不是堂兄是二品官,很難讓人注意,平時也仿若透明人。反倒是王卿文少年老成,是家族最受重視的後輩之一。
腦中思緒飛轉,也不過瞬間,他於是試探地問道:“不知王兄有何指教?”
王卿文沉默了一會,問道:“太玄如何看朝中形勢?”
李玄腦中轉了幾轉,道:“王兄說笑了,我隻是翰林院裏的一個小小庶吉士,在朝中無甚根基,實在不清楚形勢如何。”
王卿文哈哈一笑:“太玄總是過謙。”又道,“聽聞太玄對海外十分好奇,為兄正有不少新鮮物什與君共賞。來來來,先飲酒,我可一直知道太玄家的鹵味配自釀黃酒是最完美的搭配。”
李玄聽了,微笑道:“原來在王兄的眼裏我家酒菜如此難得,真是讓人受寵若驚。”
說笑間,二人將酒菜一掃而空。
飯畢,李玄燒了王家仆從送來的梅花雪,沏了一壺凍頂烏龍,倒上兩杯,道:“這是從琉球來的高山烏龍茶,回甘味醇,你來嚐嚐。”
王卿文道:“我平時喝瓜片較多。族裏在六安有個不大的茶園,茶一向自給自足。走的時候給你帶上二兩。”
李玄謝過他,看著亭外的積雪,想到一種耐寒的熱飲,多嘴道:“其實冬天喝熱可可最好,味道香濃,熱量又高,十分禦寒。”
王卿文問道:“可可?是不是南洋特產?家裏好像有,隻是不懂如何吃。”
李玄道:“將可可豆烘焙碾成粉末,再開水衝泡即可。”
王卿文道:“哦?那我吩咐下人做些,你走的時候帶點回家。”
李玄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卻知不能拒絕,就打算回家後送些黃酒過來回禮。
茶畢,王卿文向李玄展示了他收集的舶來品,有音樂盒、掛鍾、懷表等,不過李玄沒有看到火銃、望遠鏡,不知是沒有還是不便展示。
一直玩樂到申時,兩人才拱手告別。
晚上,王鳳山下了朝,剛換好居家服,下人就報王卿文來了。他於是帶著王卿文到了書房。
兩人隔著茶台相對坐下,王鳳山正要沏茶,就聽王卿文道:“不如試一下今天剛做的一種新式飲品。”說著,拿出一罐棕褐色的粉末,往瓷杯裏挖了兩湯匙,倒入滾水,攪了攪。隨之一陣濃鬱的香味撲鼻而來,勾著身體裏的饞蟲,讓它蠢蠢欲動。
王鳳山驚奇地問:“這是不是海外的舶來品?南洋似乎有個國家就產這種果實,有朝供的使者獻過這東西給陛下。”
王卿文點點頭:“應該是一種東西。這是李玄教給仆人的做法。”
王鳳山道:“你見過李玄了?他是什麼態度?”
王卿文苦笑道:“或許是以前我對他不夠友好,他似乎有所顧慮,並沒有透露真實想法。這也說明他心防較重。”
王鳳山道:“這才正常。就朝廷這個形勢,沒有警惕性早就被發配流放了,哪裏還有官做。這更證明了此人不凡。”王鳳山捋著胡子又沉吟道,“我聽說他與欽天監的劉太史及祖沛關係不錯。”
王卿文疑惑道:“欽天監?”
王鳳山點點頭道:“隻有少數人知道陛下極信任劉太史,可以說無所不從。也幸好劉太史癡迷玄術,沒有在朝裏搞風攪雨的心機。”
王卿文驚道:“那不就是說李玄完全能影響到陛下?”
王鳳山頷首道:“不錯,隻要他想。”
王卿文倒吸了一口氣,神色不掩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