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推波助瀾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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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夜與段林風暢談之後,惜墨的心情放鬆了許多,她開始靜下心來思考如何搜集華遠山通敵叛國的罪證。
    惜墨想到達仲菩在送給她迷羅香時言辭閃爍,似乎知道一些隱情,便想從他那裏找些蛛絲馬跡。可惜達仲菩回國後再未回來,惜墨去了幾次“全福居”都無功而返。
    這幾日沒再下雪,天氣卻一日冷似一日。惜墨伸手摸了摸凍得發酸的鼻頭,跺了跺腳,加快步伐往太醫院趕去。
    自惜墨到太醫院任職以來,每天來得最早的都是她和華遠山。她第一個到,華遠山第二個到,此事太醫院中人盡皆知,已經將這視為鐵律。可這些天來,華遠山卻總要比惜墨早到一點。
    太醫令醫德高尚、盡忠職守滿朝皆知,他克己自律、當差早到並無可疑之處,可惜墨卻總感覺華遠山似乎在等待著什麼事情的發生。
    人的直覺往往很準確。
    當惜墨走上太醫院大門前的石階,要伸手去扣門環時,大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人急匆匆地走出來,和惜墨撞了個滿懷。他慌忙扶了惜墨一把,點頭哈腰、連連道歉,卻原來是個目清眉秀的小黃門。
    華遠山接著從門內走了出來,他身背藥箱,麵色沉重,對惜墨一點頭便隨小黃門去了。
    惜墨望著華遠山的背影,心中更加篤定:華遠山等待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華遠山回來時步履沉重,滿臉疲憊之色,眾太醫紛紛圍了過去。很快,一個不好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太醫院:宇銅宮的辛美人今晨小產了。
    惜墨站起身來,慢慢地走到華遠山跟前,微微躬身,雙手將病曆記錄奉給了他。
    “宇銅宮辛美人有娠二月”,這幾個朱紅色的字頓時映入所有人的眼簾,四周突然安靜了下來。
    華遠山的目光躲避著這幾個滾燙的紅字,似乎生怕自己被灼傷。他提筆在下一行續道:“母體孱弱,於當年臘月四日卯時小產。”
    “太醫丞在嗎?皇上宣太醫丞到‘雪梅苑’出診!”德五尖細的語聲驀然響起。
    華遠山執筆的手抖了抖,他抬起頭來,對上惜墨冷芒暴射的目光。
    兩人對視半晌,華遠山低下頭,穩穩地落款——“華遠山”。
    德五阿娜地走在惜墨身前,搓手跺腳,還不時打上一兩個噴嚏。
    惜墨輕笑道:“德五公公,好久不見了。”
    德五轉過身來,拿出雪白的帕子沾了沾鼻端,酸酸地道:“顧太醫住入六王府中,身份今非昔比,豈是老奴想見就能見得著的?”他長歎一聲:“六王爺對顧太醫寵愛有加,羨煞天下少年郎!”他又加了一句:“連老奴都有些嫉妒了。”
    他雖是含笑而語,可卻說得異常認真,隻聽得惜墨汗毛倒立。看來段林風酷好男色之名已傳遍朝野,否則自己也不會引起久居深宮的德五的豔羨。
    惜墨輕咳一聲,投其所好道:“公公久在皇上身邊伺候,才是真正地讓人羨慕啊!”
    德五的眼睛馬上眯成一條線。惜墨趁機問道:“皇上最近再沒有掀桌摔杯了吧?”
    德五點點頭,看了惜墨一眼道:“所以也就不常宣太醫丞入宮了。”他朝惜墨眨眨眼睛,神秘地說:“你不知道皇上有多寵段婕妤……噢不,是段昭儀。”
    惜墨怎能不知:自那日段玉萱在梅林中踏雪翩躚一舞之後,段俊隆像驚覺璞玉現世一般,開始對她倍加恩寵。在短短兩個月內,段玉萱的封號由婕妤變成昭儀,寵冠後宮,遠遠蓋過華遠山的妻外甥女劉碧月的風頭。
    也難怪他們會驚慌失措,冒失地對懷有龍鍾的辛美人下手。
    惜墨突然想起段林風和她閑聊時所說的一句話:兩軍未戰,陣腳自亂,必敗。
    德五砸巴砸巴嘴,一幅意猶未盡的樣子。惜墨微微一笑,順水推舟地道:“我隻聽說皇上將段昭儀居住的‘清風閣’改名為‘雪梅苑’,並從皇家梅苑中移入了幾十株紅梅。別的就不知道了。”
    德五的興致馬上高漲了起來,他興奮地說:“是啊,皇上最喜歡看段昭儀下雪時在梅樹叢中跳舞,所以才會把‘清風閣’改名為‘雪梅苑’。”
    他朝四周張望一番,壓低聲音道:“而且皇上還決定讓琅琊王取代袁應人將軍掌管京城禁衛軍,並要委任琅琊王世子為下次出軍北征的監軍。”
    惜墨心裏一動,麵上卻是一幅將信將疑的神情:“不能吧,朝中一點消息都沒有啊。”
    德五有些急了,低嚷道:“皇上今日去‘雪梅苑’之前才讓禦史大夫擬的旨,朝中又怎麼會有消息?”
    他生怕惜墨不信,又道:“華太醫幾日前曾向皇上請旨,說近日京城中藥草急缺,要讓太醫丞你任北征軍的隨軍醫官,設法采集或購買那些僅產於北疆的緊缺藥草。皇上原本沒有答應,可後來六王爺又來請旨,皇上無法,這才答應了。你的任命令應該會和琅琊王還有琅琊世子的任命令一起公布。”
    他歎了一口氣:“我原本怕你傷心不想告訴你,但又忍不住。聖旨已經擬好,隻怕明日便可頒布。太醫丞走了,皇上再也不能對著誰掀桌子、摔東西了。”
    惜墨看著德五搖頭歎息的樣子,心裏有些好笑:自己一走,段俊隆的火氣怕是會全撒在德五身上,也難怪他會如此失落。
    看樣子,華遠山已經對自己起了戒心,索性先下手為強,找借口將自己遠調京城。隻是他沒想到,這樣做反而為自己和段林風省了不少力。
    惜墨很到位地表示了自己的震驚,然後心悅誠服地道:“公公不愧是皇上身邊的紅人,消息之靈通讓人佩服!”
    德五如願得到了恭維,麵露得色,嘴裏哼了一聲,風擺楊柳般地去了。
    “雪梅苑”中的紅梅正在寒風中傲然綻放,陣陣冷香襲人,讓惜墨一下想起了那日與段林風相認時的情景。
    德五在台階上重重咳了一聲,惜墨驚醒過來,疾步趨前,進入房內。
    室外是數九寒天,室內卻如陽春三月般溫暖。
    段俊隆的臉頰被濃濃春意染上了兩抹輕紅,目光正流連在段玉萱頭上的那枝暗吐幽香的紅梅上。而坐在他身旁的段玉萱的臉色卻蒼白如雪,她娥眉輕簇,垂首撫胸,似乎正在強忍不適。
    惜墨跪下,一板一眼地行完大禮,輕聲問道:“不知娘娘有何不適?”
    不等段玉萱開口,段俊隆搶先道:“久聞顧太醫醫術高明,望、聞、切即可斷病確診,今日便讓朕和昭儀開開眼界吧。”
    惜墨抬起頭來,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段俊隆正促狹地朝自己笑了一笑,似乎已經準備好要看戲了。
    惜墨心裏七上八下,起身行至塌邊,開始為段玉萱試脈。
    屋裏很靜,靜得惜墨能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和越來越沉重的心跳聲。
    惜墨迎上段玉萱探詢的目光,不由在心底一歎:“在宮中,你到底還是躲不過。”她鬆開段玉萱的手腕,後退幾步,重新跪下伏身道:“昭儀娘娘近幾日想必胃口不好,體困乏力。”
    段玉萱點點頭。
    惜墨接著道:“娘娘是否有腰酸腹墜之狀?”
    段玉萱又點了點頭。
    惜墨又問:“娘娘身上所穿衣物是否熏過香或者是身上佩有香囊?”
    段玉萱答道:“我的衣物從不熏香,近日又聞不得別的味道,連香囊都摘了。”
    惜墨還未來得及再問,段俊隆便悠悠地道:“太醫丞問了這麼多,難道從脈象上斷不出病情嗎?看來外麵傳言不實。”
    惜墨微微一笑,郎聲道:“恭喜陛下,昭儀娘娘已有近一個月多的身孕。”
    段俊隆一愣,隨即含笑望向段玉萱。段玉萱蒼白的臉上迅速飄上兩抹輕紅,不勝嬌羞地垂下了頭。
    待段俊隆的目光從段玉萱身上收回來時,惜墨才緩緩接道:“隻是,娘娘氣血不穩,有滑胎之相,隻恐……”
    段玉萱臉上的嬌羞之色尚未褪去,眼底又湧出一抹驚懼,她轉過頭無助地望向段俊隆,張了張嘴,卻最終沒有發出聲音。
    段俊隆麵沉如水,拍拍段玉萱的手,望向惜墨。
    在他如電般目光的注視下,惜墨情不自禁地低下了頭。
    “太醫丞曾在太醫院眾醫一籌莫展時為六王妃助產,在天下群醫束手無策時為六王爺解毒,區區保胎安胎一事自然不在話下。”
    段俊隆的話是在安慰段玉萱,可惜墨卻聽出了其中的嘲諷和揶揄。她向下伏了伏身,沉聲道:“小臣醫術再高,也敵不過一樣東西。”
    段俊隆揚揚眉:“什麼東西?”
    惜墨抬頭,正視著段俊隆,輕聲道:“麝香。”
    她的聲音不大,可這兩個字卻似有千斤重,瞬間擊碎了段俊隆臉上的平靜。段俊隆轉頭望向段玉萱,隻見她臉上半是驚恐半是迷惑,顯然也很難接受惜墨的說法。
    麝香雖然名貴,但卻非人人用得。陰虛體弱者及孕婦忌用麝香,這個道理段玉萱豈會不懂?
    惜墨看出他們兩人臉上的疑惑,隻得繼續道:“臣學醫多年,可聞香識藥。恕臣鬥膽冒犯,娘娘身上的確有一股極淡的麝香味。請娘娘仔細想想,可否用過什麼帶香味的東西,例如胭脂水粉之類?”
    經惜墨一提醒,段玉萱仿佛想起了什麼。她喚過貼身伺候的小宮女,朝她低語了幾句。小宮女退了出去,再進來時,手上多了一個天青色的小瓷瓶。
    段玉萱示意小宮女將瓶子呈了惜墨,口中道:“這是三五日前我去探望身體不適的辛美人時,她送給我的。”
    惜墨接過來拔下瓶塞,一股清香撲鼻而來。她細細一嗅,隨即讚道:“這瓶香脂配料名貴,香型清雅。”她望向段俊隆,繼續道:“更難得的是,配香之人在其中添加了幾種香草,巧妙地掩蓋了麝香濃重的香氣。”
    段玉萱的臉色更加蒼白,身體輕微地抖動了起來。
    惜墨轉向段玉萱道:“娘娘說這是辛美人送您的?”
    段玉萱已經顫抖得說不出話來,隻是點了點頭。
    惜墨轉向段俊隆,緩緩道:“辛美人今晨剛剛小產。”
    段俊隆目光閃閃,冷冷地說:“太醫丞醫術神奇,怎麼會讓辛美人的龍胎不保?”
    惜墨歎息一聲:“小臣慚愧。這幾日有些懈怠,每日都比太醫令晚到。”
    段俊隆的臉色十分難看,他從小宮女手中拿過瓷瓶,拔下瓶塞來嗅了半天,突然將瓶子用力擲了出去。
    瓷瓶恰好落入一個炭盆中,一股濃烈的香氣伴隨著陶瓷的輕微碎裂聲,開始在屋內迅速蔓延。
    惜墨撲過去,捧起炭盆幾步搶到門外,一甩手扔了出去。炭盆落在院角的殘雪上,發出滋滋的響聲,那股濃香便在寒風中消散,隻剩下滿院梅香。
    惜墨讓當值的小黃門將炭盆送了出去,方才轉身回屋。
    小宮女早己將門窗打開,冷風灌進屋來,室內和室外變得一樣寒冷。可段俊隆的兩頰卻越發殷紅,他立在榻上,胸口起伏不定。
    段玉萱掙紮著下榻,跪倒在地悲聲道:“請皇上可憐臣妾,讓臣妾回家去吧。”她說完之後,連連磕頭,泣不成聲。
    段俊隆一把將她扶起來,冷聲道:“你不必回去,是有人該回去了。”他轉頭望向惜墨道:“太醫丞手下難道沒有信得過的屬下嗎?”
    惜墨想起了一個人,他曾長期在段林風軍中任隨軍醫官,回朝後對自己的態度一直十分冷淡,對華遠山也不冷不熱。段林風和惜墨提起過這個人幾次,說他不畏權貴,一心治病救人,是個典型的硬骨頭大夫。若讓他負責段玉萱的保胎安胎之事,應該萬無一失。
    惜墨簡短有力地回道:“楚浩天。”
    段俊隆掃了惜墨一眼,冷然道:“若有閃失,太醫丞與他同罪!”
    惜墨跪下來答應一聲,還未及抬頭,便聽到了段俊隆的驚叫聲。
    段玉萱昏倒在段俊隆懷裏,她頭上的紅梅花瓣點點飄零,落在她蒼白的麵容上,如片片嫣紅的血跡。
    段俊隆朝立在一旁的德五高聲道:“傳朕的口諭:臘日將至,朕感念劉婕妤思親情切,特準其出宮省親三月,以慰其心。”他稍一停頓,繼續道:“太醫楚浩天即日起為段昭儀安胎直至其生產,若有差池,”他看著惜墨,一字一頓地說:“嚴懲不怠。”
    段林風回來時,惜墨正對著滿桌飯菜發呆。
    段林風走到她對麵坐下,伸出手來在她麵前晃了兩晃。
    惜墨驚覺,抬起頭來勉強笑道:“今天回來得好早。”
    段林風哭笑不得地指了指窗外:“天色很早嗎?”
    惜墨抬頭一看,天早已黑透了。她啜嚅道:“我回來的時天色還早。”
    段林風看了看她,輕聲問道:“太醫丞有心事嗎?”
    他這樣一問,惜墨一下想起了那日兩人在茶館裏的對話,不由得笑道:“看來我什麼都瞞不過你。”
    段林風笑著接道:“你也不必瞞我。”
    惜墨並沒有往下說,卻隻問了一句:“臘日就要到了,那日的應酬會很多吧?”
    段林風點點頭道:“祭祀、宴飲、交往、娛樂……不過是官場逢迎罷了。”
    惜墨輕聲道:“臘日還是個團圓佳節呢,六王爺應該陪六王妃到兵部尚書府上與嶽父嶽母團聚,共度佳節。”
    段林風道:“我會安排孫管家送她們母子回去的。”
    惜墨接口道:“你應該親自去一趟。”她停了一停,抬起頭來道:“我得到消息:琅琊王將接管京城禁衛軍,琅琊王世子會被任命為北征軍的監軍。”
    段林風沉吟道:“朝上沒有動靜,你從哪裏聽來的?”
    惜墨歎了口氣:“今天德五透露給我的。”她看著段林風徐徐說道:“看來段玉萱得寵並非我們想象得那麼簡單,隻怕這僅僅是皇上重用琅琊王父子的一個幌子。”她繼續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袁應人將軍應該是你的老部下而且和你私交甚密吧?”
    段林風看著惜墨道:“所以你讓我陪孫秀卿回府,借機同孫尚書拉近關係?”他正視著惜墨,眼眸明亮而真摯:“還記得我們彼此互相承諾過,有生之年再不做違心事嗎?”
    惜墨咬著嘴唇不說話,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段林風展開笑顏,看著惜墨道:“我早已厭倦了官場上的迎來送往,臘日那天不會去孫尚書府上,也不會參加別的應酬。”他的笑容輕鬆明快,沒有一絲一豪的陰霾:“那天,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段林風的笑容感染了惜墨,她的眼波如山泉般清澈,輕聲道:“我也是。”
    段林風卻皺著眉頭問她:“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惜墨眼底閃過一絲頑皮的光芒,她傾身向前,靠近段林風耳邊,低語道:“我也是。”
    當惜墨想撤身回來時,卻發現段林風緊抓住她的肩膀,根本不讓她動。他的臉近在咫尺,他正專注地看著自己。
    惜墨的臉一下紅了,一直紅到了耳根,使勁掙脫了出來。她低著頭,匆匆地扒了幾口飯,放下碗就往外走去,嘴裏低聲道:“我……我想出去喝杯水。”
    段林風轉過頭來,看著桌上剛倒滿的水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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