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緣來前世是今生卷四  第37章 綠水長流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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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身體終於被一雙熟悉的臂膀緊緊擁住時,當熟悉的清冷氣息伴隨著刺鼻的血腥味衝入鼻腔時,那種由骨子裏透出來的刺痛、疲憊和放鬆的感覺,竟讓我隻想痛快哭泣。
    對我來說隻是短短八個月的分離,卻總覺得積攢了一輩子都說不完的話想告訴他。我甚至來不及看清他到底是精神了還是憔悴了,我甚至來不及細想那一片讓我心痛的銀白是什麼,卻已摟住了他的脖子斷續嗚咽啜泣。
    離他而去的不甘,魂肉分離的痛,遺忘時的迷茫彷徨,結婚前的抗拒悵惘,選擇穿越時的破釜沉舟,想到他不愛時的痛徹心扉,聽到他是風帝時的茫然,害怕他會死在這裏的驚惶……這些潛藏在我心底的恐懼和痛恨,這些我總告訴自己沒資格抱怨的委屈,卻在投入他懷抱的瞬間統統爆發了出來。
    那是隻想在他懷中哭泣,隻想向他抱怨,隻想讓他安慰的委屈。亦寒!亦寒!亦寒……無聲也好,有聲也好,總覺得這樣叫你一輩子都嫌不夠。
    四周異樣得幾乎是帶著震驚奇詭的靜寂讓我慢慢清醒了過來,等混沌的大腦有能力想到這是什麼地方,隻覺渾身肌肉一僵,背脊仿佛被誰狠狠抽緊了。
    我僵硬地擦著臉上的涕淚,抬起頭來,紅腫迷蒙的眼四顧望去,隻見所有人都像見鬼了一樣看著我,嘴巴統一張大,等著唯一清醒的我將雞蛋塞入他們口中。
    我大為尷尬,連耳根都燒得通紅,掙紮了一下想跳下來,卻發現身體如被鐵箍住了一般,動也動不了。我回頭急道:“亦寒,先放我下來,很多人看……”
    聲音像是個女子脆弱的喉嚨,被人狠狠一掐,斷了,連餘音也沒有。我震驚地看著眼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心底一遍遍嘶吼著:這是亦寒嗎?真的是亦寒嗎?喉嚨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這是一個有著妖魅的如雪銀發,詭譎的流彩紫眸的男子。他沒有韌如鬆竹的清俊,卻有如滿月般光華四射的清冷;他沒有淡漠清冽的暗黑眼眸,卻有一雙如劍直插雲鬢的長眉;他沒有令人憐惜的涼薄氣息,卻有如磁石般吸引所有人目光的魔力。
    同一張臉,同一副五官,從前的亦寒如凜凜修竹,韌而不折;眼前的男子如滿弓蓄勢,引而未發。我從不知道,原來,存在淡薄無聲無息如亦寒,竟也能散發出這般如戰神般淩厲又如妖邪般魅惑的魔力。僅僅隻是變了發色,變了眸光,改了渾身氣勢,竟能讓他從默無聲息的侍衛變為殺伐果決的帝王。
    我真的無法想象,是什麼樣的痛,什麼樣的驚,才讓他染白了那一頭青絲,沾上了本不該屬於他的氣息。索庫說,他總是將自己置於必死之境,仿佛在等著什麼人來救他,那麼他在等著誰呢?又在等著怎樣的時刻呢?
    我輕輕握起他身前的一縷銀絲,哽聲道:“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憐未老頭先白。曉寒深處,春波碧草,相對浴紅衣。亦寒,你先放我下來。”
    箍住我的手臂猛然一緊,我幾乎痛得要叫出聲來,一抬頭卻終於對上了那雙狂如癡如狂如瘋如魔的紫色眼睛。他像要將我灼燒了一般瞪著我,眼裏的震驚、懷疑、狂喜、恐懼、焦慮、慌張瘋狂地交織在一起,像一場混戰,讓他的腦子動作忽然全失了靈性,隻餘本能。
    我一時隻覺有一把極鈍的刀在我心上一頓一頓銼著,銼得血肉橫飛傷痕累累,才狠狠一刀紮下。疼之以極,竟隻覺痛快,我狠狠將鹹濕柔軟的唇壓在他幹裂的唇上,用牙齒咬著,直到血腥味滲進齒間,直到他發出無意識的低低的悶哼,才鬆開來。
    我深深看著他紫色洶湧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亦寒,痛嗎?”
    他惶然地看著我,那種目光和眼神,仿佛傳遞了千言萬語,卻吐不出一句話。天地之間隻餘我們兩人,他的眼中隻有我,我的心中隻有他,中間緩緩流淌的是他絕望希冀的五年,我徘徊惶恐的八個月。
    痛嗎?亦寒,是唇在痛,還是心在痛?或者是時間沉澱的思念讓你痛?然而,無論是因什麼而痛……“痛了,就說明是真的。”我一遍遍咬自己沒有知覺的下唇,忍住滾燙的淚,想讓他看完好的我,堅強的我,快樂的我,所以不能哭,“痛了,我才相信真的回到你身邊了。”
    我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從僵硬到雙唇輕輕的顫抖,從清冷的表情到泫然的慌張。
    “臨……宇……”一字,又一字,破碎的,小心翼翼的。但我終究又聽到了他的聲音,清冷如雲山的雪,凜冽如北海的風,卻又熾熱如塔拉幹的沙,那曆經多年縈繞在我心底,從未改變的聲音,隻是為何如此沙啞。
    我像是個失魂的人,目光專注在一點又一點,直到聽見他聲音的瞬間才清醒過來。慢慢注意到他滿臉的胡渣,瘦削的臉龐,雖凜然霸氣蓄勢待發卻疲憊已極的身體,心痛憤怒頓時湧了上來。
    “是我。”我努力克製著自己的心情,手貼在他粗糙的臉上一遍遍撫著,“先放我下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臨宇?!”他的臉上驟然將壓製了許久的狂躁表情爆發可出來,癡狂的摟著我,像要確信這樣用力壓不扁還會叫疼的我是真的。
    “咣當”一聲,明聞天下的青霜劍掉在地上,他終於空出了一隻手可以來撫摸我。從頭發到額頭,從眉毛到眼睛,從鼻梁到嘴唇,粗糙的遍布傷痕的手不知輕重的劃痛我的臉,他就像久旱的人看見水,溺水的人抓到稻草一般,瘋狂的感受我,一遍遍用聽了就讓我心痛的聲音喚我:“臨宇!你不能騙我……不能等我醒了又離開我……不能一次又一次這樣傷我……你以為我真的不會痛嗎?你以為我還能再承受一次嗎?臨宇……你告訴我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
    全身骨骼咯咯作響,我雖滿懷憐惜,想告訴他一切都是真的,卻仍是痛得忍不住呻吟出來。他一慌臉上露出茫然失措的表情,終於鬆了手,我掙紮著落在地上。
    已經顧不得就站在周身的秦霧他們會怎麼想了,我細細地幾乎是帶著挑刺心裏地檢視他全身,被血浸透的衣衫下有多少傷我無法知道,可單看手臂上的劃痕和滿身的憔悴,就知道他在這裏度過了怎樣的十天,又將自己陷於了怎樣的險境。
    他還在希冀地脆弱地等著我的回答,眼底驟然而起的狂暴又像是要搶奪我的回答,否則便要把天地萬物都撕碎。然而,我卻上前一步提起他的領子,冷冷道:“風亦寒,老實說,從我離開後你究竟做了多少蠢事?”
    林伽藍的身高與亦寒整整差了近三十厘米,並立而站,更是嬌小的仿佛一拳就能被他打死,至少臨宇從未意識到過亦寒的身體是壯碩的,是與自己截然不同的純陽剛的。
    這般抬手提他領子,冷冷說著斥責的話,不像在質問,反倒像小孩在撒嬌。然而,我卻顧不了這麼多了,隻覺唯有把心底的憤怒和後怕吼出來,才不會再有錐心般的痛:“你究竟在想些什麼?就算偷襲金耀軍是不可不為,逃入紫雲山是無可奈何,但你為什麼還要留在山裏和楊潛周旋?你不知道自己與他的兵力差嗎?你以為僅靠一個陣法能守到什麼時候?!”
    吼完後,亦寒還怔怔地看著我,癡了傻了一般凝視著我。我隻覺麵上一熱,淚水已滾了下來,所有人都看著我,我隻覺難堪,撇過頭去用手背胡亂擦著麵頰,恨恨道:“你總是這樣……無聲無息地用傷害自己迫我……我……我若不來你就是死了也覺得痛快,是不是?可你總忘了我說過的話!”
    我狠狠拽了下他的領子,又鬆開手,聲音沙啞淒厲,像鴉雀的啼鳴:“風亦寒,你若死了,我定追你到地獄!”
    “轟隆”一聲,是大量火藥在樹塚中爆炸的聲音,也是索庫跟我約定好的信號。我心中一驚,這才發現遠方的樹塚中已開始傳來了隱隱約約的淒慘叫聲,空中的騷動也越來越近,想是索庫他們已緊緊隨後而來。真正的大戰一觸即發。
    楊潛原是準備以最小的傷亡將亦寒他們困死在無垠穀,所以才一直按兵不動,外拒援軍,內困風帝。樹塚中引爆的火藥讓他以為有人從西北方向攻了進來,楊潛生性自負多疑,必不會將生擒風帝的重大功勞讓給別人。所以他會將大半的兵力撥去樹塚,而這些無人指揮的士兵一旦進入漫布沼澤如迷宮般的樹塚深處,就再也不可能活著出來了。
    短短幾分鍾內就奪去幾萬條人命,讓我一想起自己的殘酷便渾身發冷。然而戰場無情,我既然選擇了站在這裏,便沒有任何回頭的餘地。
    等楊潛一旦確定了那幾萬人的生死,必然會不惜一切向無垠穀發動進攻,因為他下的就是無論犧牲多少人命也要殺掉風帝的賭注。
    “亦寒……”我叫了一聲正要說話,卻發現自己竟未察覺不知何時已被他抱在懷裏,雙臂緊緊摟住,仿佛我就嵌在他體內一樣。隻是動作輕柔小心,唯恐弄痛了我,所以一時沉思間,竟未發現。
    感受著那熟悉的體息,我隻覺心中柔軟甜蜜又隱隱夾雜著歲月蹉跎的傷痛,隻伸手緊緊地抱了他一下,才道:“亦寒,楊潛一心擒你卻傷亡慘重,此刻必在準備著凶猛的反撲,你須盡快將這陣法收攏聚合才行。”我指了指天空,“索庫馬上就要率領援軍下來了,到時裏應外合,我們不僅能成功脫困,更能一舉滅了那十幾萬追兵。”
    亦寒鬆開我,瞧了天空一眼,連半分猶豫的表情也沒有,就下令道:“秦霧,傳令聚陣!”
    秦霧正呆呆地看著我,聞言大驚,見亦寒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臉色頓時一白,忙應道:“是!皇上!”
    我一怔,為秦霧那一時流露的恐懼,更為他那聲清清朗朗仿佛早已習慣了的“皇上”。一時間有無數迷惘又驚慌的恐懼湧了上來,無法解釋的不好的預感就像那俗透了的女人的直覺犀利而精準,讓我第一次真正意識到,五年其實很長,長到能改變太多我無法承受的東西。
    正恍惚間,忽覺一道巨大的陰影自空中投下,以極快的速度,“碰”一聲墜在我前方幾米處,揚起一陣塵埃。
    我愕然地看著那熟悉的形狀簡陋的傘翼,分明是我製作的簡易滑翔傘,卻不知有誰這麼蠢,我明明將降落方法講得如此清楚,竟還會以這麼狼狽的姿勢降落。
    還沒等那塵埃消散,已聽一陣熟悉的大呼小叫,摻雜著咳嗽,衝我而來:“林藍,咳咳……你沒事吧?咳咳……”
    “索庫?”我瞪大了眼看著那站在我麵前發髻散亂,錦衣沾塵,灰頭土臉的男子,忍不住大笑,“我沒事。至於你,第一次空中旅行失敗的感覺怎樣?”
    索庫狠狠瞪了我一眼,隻可惜再凶狠的表情攤上這副渾身狼狽的樣子也橫不起來,我繼續笑。他雖冷著臉,卻仍上下打量我,故作凶惡地道:“哼,禍害遺千年,果然……”聲音驟然一頓,他忽然衝上前執起我的手,怒吼道,“這叫沒事?!”
    我這時也才發現自己右手上淤痕遍布,滲出血絲,有些淌下來竟已在手掌處凝固呈暗紅色,顯是方才著陸抓繩子時勒傷的。隻是重逢的悲喜讓我一時忘了,此刻索庫提起來,一動手腕還真有點鑽心的痛。
    我齜牙咧嘴地吸著氣,卻忙對他扯出個笑容:“沒事,被繩子勒到……啊!”我猛地瞪大了眼,根本來不及反應已看索庫被甩了出去,狼狽跌在地上,驚道,“亦寒,你幹什麼?!”
    亦寒連看也不看索庫一眼,小心執起我的手,臉上閃過心痛內疚的神色,柔聲道:“痛嗎?”
    那清冽冷然的聲音讓我一時被蠱惑了,隻會訥訥地說:“還……還好……”
    他忽然托起我的手,俯身舔上我掌心。渾身如遭雷擊,恨不得將毛發也豎起來,他灼熱的舌尖輕輕緩緩卻有力的遊移在我的掌心,將那早已結痂的血跡一點點舔去。
    我渾身像被燒了把火,臉紅得快滴血了,那樣的舔吻讓我不自覺得調動了體內所有神經,敏感的隻需一個吐息就會顫抖。我全然不敢去看四周人的目光,想抽回手卻被他牢牢握住。
    這究竟算是什麼情況?我狠狠盯著自己的鞋尖,盯得眼睛都發疼了,迷迷糊糊想著:這人真是亦寒嗎?亦寒是那麼靦腆清冷,比我還要幹淨的存在,怎麼會是眼前這個人?
    “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是嗎?”索庫冰冷憤怒的聲音讓我猛然清醒過來,我抬起頭,卻被已直起身的亦寒遮住視線,隻能聽到索庫越來越冷,卻又夾著一絲顫抖的聲音,“說什麼臨宇的師妹,說什麼想看看風帝究竟是怎樣一個人,都是騙我的?!”
    “索庫,你聽我說!”我一慌,忙跨前一步,急道,“我不是存心騙你,隻是……”
    “不是存心可還是騙了,對嗎?!”索庫眼睛發紅地瞪著我,那樣子像是恨不得把我撕裂,“這一路來,我就像猴子一樣被你戲耍!”
    我心中一酸,想起一路來他對我的關心和照顧,那個外表冷酷暴躁內心坦蕩真誠的男子,純淨得讓我為自己的欺騙抬不起頭來。
    “你跟他什麼關係?!”索庫忽然指著我身後,指尖顫抖地質問。
    我回頭看了亦寒一眼,明媚的陽光灑在他如雪銀絲上,灑在他黑色沾滿血跡的衣衫上,卻灑不進他如此流光溢彩的紫色眼底。
    五年,在這個世界,我離開他已是五年。他變得不像亦寒,他變得幽深莫測,他陌生得高高在上著,可他終究是亦寒,天上地下兩個世界獨一無二的亦寒。
    我回頭,聲音微顫卻堅定地說:“他是我夫君。”說完這話我竟一時輕鬆起來,所有的不安疑懼都變得如天邊雲彩般遙遠又虛幻。
    我笑,一字一句重複:“他是我的夫君。”
    空中有布片被吹動的獵獵聲,越來越多,越來越近,餘下的出雲援軍也都落下地來,卻因為無垠穀中央那詭異到極點一觸即發的氣氛而茫然站在原地。
    索庫怔怔地看著我,忽然仰天大笑,狀若瘋癲,尖銳悲嗆的笑聲讓他再開口的聲音染上了磨人的沙啞:“我竟會相信你是臨宇的師妹,我竟會助你們狼狽為奸去對付臨宇,我竟會對你這蛇蠍心腸的女人……我竟會……”
    在這樣的亂世,在這樣人壓迫人,人利用人的亂世,索庫那一點較真的執著有多珍貴,我不是不知道。隻是命運弄人,他這樣如孩子般純淨的人,卻一出生就注定了將是出雲的王,注定了要站在某種權利的高處。所以,總有一天他會受到真正殘酷的洗禮,被欺騙,被利用,被傷害,然後脫去天真的執著,成長為王。
    如果,注定有那麼一天,那麼一個人。我想,我寧願是今天,是我自己。
    我深吸了一口氣,淡淡道:“是,索庫,我承認我騙了你。我並非秦洛的師妹,接近你也隻是為了回到亦寒身邊。但你無法否認,我為原本就要來援救風帝的你提供了一個良策,讓你們的傷亡降到了最低限度,不是嗎?”
    “這麼說起來,我跟你,應該算是扯平了吧?”我笑著講出這句話,心底卻在反問著自己:真的扯平了嗎?利益可以均等,感情的欺騙又如何償還?無論是臨宇的我,還是伽藍的我,對於真心將我當朋友的索庫,我竟騙了一次又一次。
    心底的酸澀讓我幾乎說不出話來,我深吸了一口氣,直視他充斥著暴怒的茶金色眼睛,毫不避讓:“索庫,你若真想幫助臨宇,你若真想報複我和亦寒,就請你,變得更強,強到任何人都無法再傷害你……”
    話音剛落,我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索庫的表情,竟隻覺眼前毫無征召地一黑,我一頭向前栽倒在地上。
    小佚
    2008。7。27
    第37章綠水長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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