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宋，你昨晚可真仗義！我們全員加班，你一個人跑了，你知道部長後來的臉色····”
    老王看著走進來的宋羽，雙手抱胸，虛著口氣，聲帶戲謔。
    宋羽點頭，縮著脖子，坐下來，把頭埋進自己的辦公桌裏，不接話。
    “嗬，你還敢來上班”，老王瞄了眼不遠處辦公室裏坐著的部長，搖頭，“小宋兒，我覺得你這樣，自己先去部長跟前解釋一下，拉肚子什麼的都可以，先把昨晚先走的事給囫圇過去，不然···”
    老王突然一腳踹在宋羽的腳踝上，“誒，我說這麼多，你聽沒有，縮著個頭，都三月底了，你戴啥圍巾啊，裹的這麼厚實····你出天花了啊？”
    宋羽整個人伏在桌子上，心不在焉的點頭，想自己經曆這麼多事，居然就隻是一個夜晚的時間，脖子上的圍巾突然被人拉緊，老王上了雙手，‘調戲’宋羽，“臭小子，你啥年紀了還冒天花，讓我提著你去部長麵前以死謝罪！”
    “咳咳咳···”，宋羽睜大眼睛，真被勒到了，一手推開老王，“草泥馬的，老子脖子！！”
    四目相對，老王眼神發直，整個人愣在座椅裏，從宋羽脖子上扯下的圍巾還帶著溫度，被老王緊緊握在手裏，宋羽愣了一秒，唰的轉回身，從背包裏拿出口罩戴上，再回頭瞪老王。
    “宋羽···你？”
    “閉嘴！”，宋羽低聲利落的開口，一手搶過老王手裏的圍巾圍在脖子上，整個人又縮在了辦公桌裏。
    老王無聲的滑著座椅回到自己辦公桌，不一會兒宋羽收到老王的一條信息。
    “老子把你當兄弟，你卻背著我整容”
    宋羽還未來得及回複老王，就突然聽見他旁邊的同事叫他。
    “宋羽，部長讓你去他辦公室”
    老王轉頭，看著宋羽，欲言又止，宋羽站起來，埋著頭，猶豫著走進部長辦公室。
    “你覺得戴著口罩說話禮貌嗎？”，部長喝了口茶，看著宋羽冷冷開口。
    “部長，我感冒了”
    “哦？感冒了就招呼都不打一聲的溜了”
    “重感冒”，宋羽咬牙，低著頭，洋裝咳嗽了兩聲。
    “小宋啊，我覺得你不能自暴自棄”，比宋羽就大三歲的部長語重心長，“你就是太驕傲了，以為自己有點天賦就幹事不沉穩，可是設計這個東西···”
    宋羽低頭翻白眼，全公司都知道他有天賦，全公司都知道他有機會當主設，全公司都知道他被一個留學歸來的降落傘給踩了，降落傘如今成了部長，開始油膩起來，宋羽一開始對降落傘沒啥敵意，設計這東西，不隻需要天分和創意，還需要一些世俗的煙火味兒，沒人喜歡高高在上的幻想，有人比他優秀很正常，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這個降落傘開始說話酸溜溜，宋羽聽著，耳朵長了繭子。
    “我是覺得啊”，部長又抿了口茶，幽幽的開口，“設計這工作要的是誠意和努力，你還年輕，沒看過國外那些為藝術奉獻一生的偉大藝術家們，所以·連本職工作也這麼·····”
    “部長，咱見好就收吧，都是拿工資養房的社會主義公民，就別啥藝術藝術的···我知道昨晚先走了你不高興，可是當時身體實在不舒服，下次一定給你打聲招呼再走”
    宋羽拉下口罩，有些後怕的瞥著他們部長被白紗布包紮的右手，話如珠鏈。
    不知道是宋羽突然爆發的脾氣，還是宋羽突然拉下的口罩驚詫了部長，嘴邊的茶杯停頓半響，灑在了胸膛上，在部長慌亂收拾的空兒，宋羽溜了出去，溜出去，宋羽忘記自己因為發脾氣揭下口罩了，就那麼幾秒鍾，同事們的眼睛驚詫的定住了。
    宋羽低下頭，快步走到自己辦公桌前，佯裝鎮定的打開電腦，準備幹事，然而···
    “艸，宋羽，你臉哪兒做的！！？”
    “哎呀，我的嗎呀，這是咋整的，哪個醫院這麼邪乎···讓我湊近點瞧瞧··”
    “讓開，別擠，小宋，哪個廟去開的光？我的乖乖，你這臉···”
    “·········”
    趁大家還沒有逼問自己到牆角，宋羽舉手，“兩針破尿酸，三小時SPA，美睡一覺··”
    “就這樣？”
    “就這樣？就可以出這樣神乎其技的美顏效果”
    宋羽摸了摸滑不溜秋，嫩的能掐出水的臉，心虛的點點頭，“應該可以”
    同事們圍在周圍，嘰嘰喳喳，明顯不信，宋羽埋著頭，想鑽洞，他想起鏡子裏的自己，想起鏡子裏脫光光的自己，羞澀異常。
    宋羽醒來，照著鏡子，沒有認出鏡子裏的男人。
    鏡子裏的男人膚若凝脂，目如星盤，往日裏不安分的碎發服帖的散在耳旁，貼在嘴角的白色牙膏和紅色鮮唇形成鮮明的對比。
    修長的脖子往下，宋羽脫去衣服，男人的身體仿若從白蓮蓬裏開出來，去年遊泳留下的黑印，小時候頑劣印上的傷疤，還有不知何時出現的點點黑痣，一夜之間，像重生一樣。
    明明那就是自己，那是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臉頰，自己的身體，卻又不是自己，自己的眼睛幾百度近視變形沒那麼明亮，自己的臉頰留著幾個痘印，沒那般細膩白皙，自己的身體更是微微發胖，沒這樣的修長健壯，他還是他，卻又不是他，宋羽看著這具嶄新的身體，像看見什麼陌生的不得了的事物一樣，惶恐詫異，又羞澀異常。
    幸而，部長的一句工作打斷了同事們的喧鬧好奇，接下來一整天，宋羽便縮著脖子做事，跟幹了什麼壞事似的，不敢抬頭見人。
    快到下班的時候，老王滑著座椅過來，攬著宋羽的肩膀，歎了口氣，“沒事，兄弟，這年頭，男人整容也不算啥，你單身這麼久，也是該收拾收拾，而且你這最多···算微調？我老婆去年還去割了雙眼皮呢！別覺得難為情！恩？”
    宋羽鬱悶的瞪老王，“我沒整！”
    老王伸出一根手指堵住宋羽紅色的唇，微微一笑，“我明白，兄弟，處男這麼多年，一定很想···”
    “我沒有！”
    宋羽紅著耳根，憋著吼了一聲，老王挑眉，一臉意會不言，宋羽氣的回頭，盯著設計稿，雙眼冒星，冒著冒著，突然看見右下角跳出一封電子郵件提醒，宋羽如今近視眼好了，看啥都利索。
    因目前俗世工作需要，我司特招聘一名凡人從事俗世相關工作，要求膚白貌美，有地府相關工作經驗，工資待遇豐厚，工作時段皆為晚班，請有意者回複相關個人簡曆（出生之日開始描述、附一寸黑白照片）。
    補充：若無不良嗜好，且會畫畫將額外錄取。
    地府人事司
    2016年3月30日
    唰的一下，在老王狐疑的湊過來時，宋羽關了郵件。
    “啥東西怕我看見？”
    “沒啥”，宋羽咽了口唾沫，“垃圾廣告”
    等老王坐回去，宋羽再次打開郵件，雙眼盯看許久，抿唇。
    晚上，宋羽提著燒烤去金寶寶嬰兒用品店找歡姐，忙不迭的把郵件打開給歡姐看，“歡姐，人事司是不是被盜號了，這個招聘啟事···它···”
    “臭小子！”，李歡盯著宋羽，“你什麼時候整的容？”
    宋羽，“······”
    “哪個醫院？哪個醫生？費用多少？恢複速度快麼？有沒有副作用？”
    李歡看著宋羽的‘新臉’興奮異常，雙眼幾乎冒光。
    欲言又止，宋羽記得小閻王對魔道的話題很敏感，就沒有和李歡說實話，但也是繪聲繪色的描繪一番自己被壞人抓走，還差點被毀容，最後被英勇的小閻王所救的一個高潮迭起的動人故事。
    聽完，李歡眯著眼睛，看了眼郵件，突然詭異一笑，“小宋兒”
    “怎麼？歡姐，人事司真的被盜號了？”
    李歡搖頭，拿起一串烤雞腳，咬了幾口，“投簡曆”
    “什麼意思，人事司這個招聘啟事是認真的？”
    “恩”
    “這···也··太扯了··”，宋羽坐在李歡旁的一把粉色公主椅裏，想了想，又搖頭，“不行，我··我是被解雇的···而且小閻王提醒我了，我是個凡人，不能在地府工作，會··會折陽壽的”
    李歡又拿起一串豆腐幹，圓臉笑咪咪的看著宋羽，“小宋兒”
    “恩？”
    “苟富貴，勿相忘”
    深井冰，宋羽看著他歡姐，不解的歎氣。
    再次收到麵試通知書是4月初的事兒，宋羽正站在鏡子前習慣自己這張仿佛濾鏡加的有點過分的臉，打開閃光的手機，看到了麵試通知書。
    李歡看見來參加麵試的宋羽一點都不驚訝，瞅了眼牆上的鍾，頗有些玩味的說道，“宋先生，你這次很準時”
    宋羽咬牙，瞪了一眼李歡，愁眉苦臉的湊過去，低聲，“歡姐，我，我還是覺得···”
    “宋先生”，李歡打斷宋羽，指了指對麵的一家音樂酒吧，“等你過了麵試我們一起去慶祝”
    宋羽就更加不安的走進了粉色試衣間。
    麵試場景倒是和上次無異，又是三個看不見臉的工作人員，宋羽畢竟見過些世麵了，穿著沒有絲毫紅色的黑白西裝，挺胸抬頭，在不安中還聽聲辨人的認出主位是宗先生，聲音和上次一樣陰鷙冷酷，另外兩位，宋羽沒聽出來，這次的問題更加匪夷所思。
    “宋羽先生？”
    “是”
    “自認膚白貌美？”
    “··這···我···應該···”
    “有過地府相關工作經驗？”
    “是”
    宋羽底氣很足的答道，心想，還是被您坑的。
    “會畫畫？”
    “是”
    “行，你可以走了，等通知”
    “啊··是···”
    剛出試衣間，李歡就迎上去，笑眯眯的拿著罐啤酒遞過去，“結束了？”
    “恩”
    “感覺怎麼樣？”
    宋羽接過啤酒，“恩···有些微妙···”
    “哎喲，別愁眉苦臉的，你現在這模樣，愁眉苦臉的，特別讓人憐愛”
    宋羽驚詫的睜大眼睛，消化‘讓人憐愛’四個字。
    麵試結果卻久久不見通知，這就很折磨宋羽了，都說好馬不吃回頭草，好兵不回老兵營，他作為一個被解雇的前職員，這樣很沒骨氣投簡曆還參加麵試，似乎很不妥，可是，宋羽又對地府有著些複雜的留戀，他常常會想到小閻王，一個有些神秘又脾氣變化多端的人，他想問小閻王，為什麼他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沒有投胎轉世，而是帶著前世的記憶，像睡了一覺醒來似的，就過上和從前一樣的日子了，當然，他變好看這個問題也是必問的。
    清明節後，麵試結果通知傳來，宋羽被錄取了。
    這個消息在最開始喜憂參半，後來憂愁似乎占了上風，按照通知書去報道的晚上，他站在金寶寶嬰兒用品店外，久久不進，李歡吃著薯片，隔著櫥窗瞅了他半天，實在沒忍住，出門給逮了進去。
    “我的觀音娘娘，想想你的房貸，想想百花島！”，李歡說著，把宋羽塞進藍色試衣間，塞進去裏，李歡突然小聲開口，“宋先生，願意再聽我一句忠告麼？”
    宋羽愣愣的點頭，李歡嘴角含笑，輕聲說，“三錢蓮花瓣，一朵黃菊，兩顆紅棗，五顆枸杞，八分熱”
    說完，在宋羽睜大疑惑的雙眼中，關上了試衣間的門。
    按老法子，宋羽忐忑的打開了去往地府的黑色通道，這次出現在他眼前的卻不是白色木雕門，也不見唐笙那般身穿白袍的職員等自己，等待自己的，是一座六扇大門的木質殿室。
    六扇門，卻都閉著，無人在外看守，宋羽走近，瞅了瞅門上的雕花，卻見木門之上，並無他見過地府那般精美絕倫的複雜雕刻，而是一些白雲淺淺雕刻其上，那白雲不似他仰頭便看見的那種，是有些奇怪形狀的，作為一個建築設計師，宋羽忍不住上前俯看，細細打量。
    “怪宗先生說你架子大，果是不請不進門”
    聲音自門內傳來，宋羽愣了一會兒，突推門而入，這次也忘記打量屏風上繡的是何花式，也忘了禮儀，抬腳快步走進內室，看著蒲團上打坐的白衣男子，臉帶喜色，聲音藏不住驚訝。
    “小閻王！”
    閻都閉著眼睛，一頭烏絲被根木簪子別著，白色紗衣垂在木質地板上，旁邊一座白玉香爐正冒出絲絲香霧，香氣很輕，輕不可聞。
    閻都手裏轉著一直戴在手腕的黑色珠鏈，輕聲開口，“倒茶”。
    宋羽正愣住，聽言，慌亂的四處張望，見一旁案桌上正用小爐燒著水，便走過去，隨意拿起一個茶杯，找茶葉，卻見整整二十多瓶白玉小罐半開著，有他見過的幹果，也有他沒見過的花草，更有他聽都沒聽過的各色粉末，突然，宋羽看見了紅棗，想起他歡姐的忠告。
    ‘三錢蓮花瓣，一朵黃菊，兩顆紅棗，五顆枸杞，八分熱’
    宋羽心中默念，舀蓮花瓣時卻發愁，三錢是多少，宋羽回頭，看著小閻王想問，又閉嘴回頭，放了點，倒入滾燙的熱水，八分熱，宋羽忍不住拿手扇著給茶降溫，扇了一會兒，感覺差不多，小心翼翼的端著，蹲下去，給小閻王奉上。
    閻都睜開眼，看了眼端茶的宋羽，又看了眼宋羽手裏捧的茶，輕輕一笑，接過茶杯，抿了口。
    “燙了”
    “啊？”，宋羽抿唇，“不好意思”
    閻度放下茶杯，戲謔的看著宋羽，“看來，你知道是我要招你進來？”
    “恩？”，宋羽不解的對上閻都戲謔的眼神，“你招我進來？”
    “你不知道？”
    “不知道”
    “那你怎知我喜喝蓮花紅棗茶”
    “我朋友告訴我的”
    “哦？”，閻都挑眉，“那便不好了”
    “什麼？”，宋羽依舊不解的睜大眼睛。
    閻都突然湊近，手指拂過宋羽煥然一新，膚若凝脂的臉頰，“地府的人知曉我為你開了後門，我這個特派員的名聲可是毀了”
    “為我開後門”，宋羽愣住，腦海裏翻天覆地的旋轉，最後降落下來，驚詫抬高聲音，“那招聘啟事？”
    閻都從蒲團上站起來，自左右推開自己身後拂著蘭花的木門，刹那，刺眼的陽光照進來，一片旖麗的湖光水色映入眼簾，宋羽驚詫的張大嘴巴，“地府居然有這樣的地方？”
    閻都回頭，淺笑，“怎樣，這樣的辦公條件，做我的私人秘書可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