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三十二】湮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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瑢灼回長閑居前,特意去第一樓找葉尋微。受餘歌阻攔時,瑢灼顧不了許多,直接硬闖,他還沒受戒,談不上遵守那勞什子出家人的規矩。
餘歌一個勁地說葉尋微不在第一樓,但瑢灼哪會輕易相信?他和葉尋微相處那會兒早就把對方那點花花腸子摸透了,他篤定葉尋微就藏在這裏。
甚至不顧形象地當眾罵葉尋微是縮頭烏龜。
那一聲聲嚷嚷,弄得餘歌一個頭兩個大,沒辦法,隻好乖乖領他去見葉尋微。
也不知瑢灼見著人之後,談了些什麼,總之葉尋微立刻趕回將軍府,換了身衣服入宮了。
他這一路可是驚動了不少人,原本以為屍骨無存的人現在好端端的回來了,消息一放出,是有人歡喜有人愁了。
說來也怪,葉尋微這回入宮見了皇上,私下裏不知談了些什麼,然後就一直住在宮中,殿前殿後伺候著皇上,甚至皇上還破例讓他住進了朝露殿,著實令人捉摸不透。
日落時分,葉尋微穿著便衣出了宮。
路過一家酒館時,不由得停下腳步,往裏走去。
最裏麵搭在角落裏的那張桌子前,有個人喝得爛醉,一手扶著酒壇子,一手托著腦袋,嘴裏還在嘟囔著。
葉尋微上前喚道:“阿伶。”
一開始盛玄璣以為是幻聽,所以沒有理會,後麵又切實聽見有人喚自己作‘阿伶’,當下一激靈,酒已醒了大半。他抬頭一看,果然是葉尋微,沒想到自己方才還念叨的人,此時竟然真的出現在眼前。
葉尋微見他抱著酒壇子,傻乎乎地望著自己,十分好笑道:“你不是已經回丞相府了嗎?怎麼會在這裏?還喝成這個樣子?”說著,他伸手從他懷裏把酒壇子取走。
“你何必在我麵前假惺惺的呢?”盛玄璣嘲諷道。“我喝得爛醉關你什麼事?!”
葉尋微忽笑之,道:“盛公子說的,葉某聽不懂。”
盛玄璣瞬間覺得眼前這人如此陌生,“當初……你為何要當上將軍?”
最近宮中流言四起,葉尋微經常出入殿堂與皇上商量國家大事,此舉為他樹敵不少。宮內宮外群臣私議,說葉尋微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私下拉幫結派。完全沒影的事,卻因事出必有風,而被人傳的繪聲繪色。
葉尋微從戎到如今成為萬人敬仰的大將軍,不過一年時間,短短一年他身上發生的翻天覆地的變化,讓盛玄璣心中不由驚愕。他曾認識的葉尋微,隻會揮霍家產,不會攬權弄政,所以他覺得葉尋微變了,變得十分陌生。
他艱澀地問出心底的疑惑:“你真的被眼前的權勢富貴迷了眼嗎?”
“我被權勢富貴迷了眼?”葉尋微喃喃重複道。說完後,頓覺好笑,“原來我在你眼中就是這種人啊。”
盛玄璣激動地說道:“難道不是嗎?如果不是,你就告訴我,你到底為了什麼才變成這樣?”
“我為什麼變成這樣?”葉尋微臉上笑意陡然消失,淩厲地看著他,說道:“當然是為了向你父親報仇!”
“什麼仇?”盛玄璣吃驚地問出來。
“你父親為了阻止我葉家為朝廷出銀招安,不惜花重金雇殺手來滅我葉家!”葉尋微一邊說道,一邊指著盛玄璣,氣憤填膺,聲聲指控。
盛玄璣倒退一步,不敢置信道:“難道不是土匪為了搶劫葉家,才……”
後麵的話還來不及出口,便被葉尋微截下,“土匪?”葉尋微瘋狂地大笑起來,仿佛聽見了世上最可笑的話似的,他推了盛玄璣一把,差點將他推到地上。“哈,那些心狠手辣,不給我葉家留一條活路的人是土匪?”
盛玄璣心虛道:“難道不是嗎?”
葉尋微猙獰地瞪著他,恨聲道:“不是!”
怎麼可能是土匪?他親耳聽著那死士的話,絕不是對盛丞相的汙蔑,鉤玉裏的東西也能做證不是嗎?
“如果那天你也在那裏,說不定就能聽到你父親做下的那些好事,為了坐上皇位,不惜雙手沾滿鮮血!”
盛玄璣聽見葉尋微提到“皇位”二字,怎麼也明白葉尋微的心思。
明知真相,卻假裝不知,從軍奪權,冒死進宮,這一切一切被人誤會的舉動,到底不過是為了報仇而已。盛玄璣苦笑不已,“你既已知道真相,為何不明說?想必那時你就已經做出覺悟,誓必要我盛家血債血償不可,對嗎?”葉尋微如今不再裝聾作啞,與他演戲,那他不如就幹脆直接道出他的心思,讓所有大白於青天。
“你又何苦將自己卷進波譎雲詭的布局裏?”
葉尋微聽罷,笑得前仰後合,整個人完全瘋魔了一般。等笑夠了,他才停下,用手抹去眼角的淚花,對他說道:“我不在乎這些,那人若要我當狼,我便是狼,若要我當狗,我便就是狗。我都不在乎,你盛大公子,堂堂的丞相之子又何必來操這份閑心呢?”
盛玄璣被他的話氣得說不出話來,隻能看著他一甩手然後扔下兩定散碎銀子,腳步飄忽地朝外麵走去。
葉尋微想去扶他,可剛踏出一步,他就遲疑了。猶豫一會兒,還是放棄追上去。
陌桐,陌桐。
難道真要桐下陌路?
兩人背負著一切漸行漸遠,終有一天勢必會兵戎相見了。
盛玄璣回到家中,急火攻心,倒地不起。
府內,下人忙作一團。
大夫過府,開藥方,熬藥。
喝完藥,不久,方蘇醒過來。
葉尋微聽聞此事,心中不由擔心,怕是自己白天的急言利語傷到了盛玄璣。思來想去,實在不放心,於是等到天黑,換上夜行衣,趁著夜色探進丞相府。
剛一進來就驚動了巡夜的歡合與休羽,倆人以為是刺客正要拿下,一照麵才知道是他。
合歡表情陰晴不定,最後才不甘心地告訴他:“少爺在房裏,你去見他一麵吧。”而後,她拉著休羽裝作視而不見,從他眼前走過去。
葉尋微找到盛玄璣的房間,裏麵燭光透亮,映在窗上的影子看上去十分虛弱,見此,他心裏更加愧疚。
他作勢正要推門而入,下一刻生生停住了動作。盛玄璣房中有人,他正與那人在說話,葉尋微細聽,才辨出是荵冬的聲音。
但他們接下來的對話,如鋒利的劍刃一般將葉尋微活活釘在原地,無法動彈。
荵冬說;“葉公子知道葉府滅門是老爺所為了?”
葉尋微聽荵冬的語氣,他似乎早已知曉。
房內一陣沉默,葉尋微在門外感覺自己心跳停止,快要窒息一般。
這時,盛玄璣低沉道:“我以為能瞞他一輩子。”
聽到這句話,葉尋微不由眼前一黑。原來盛玄璣一直知情,恐怕說不定,他還是葉府滅門的幫凶!想到此,葉尋微實在不願聽下去,滿心仇恨地離開了丞相府。
房間中,盛玄璣從袖子裏摸出一尊木雕,那是初次相遇,葉尋微送他的木雕,當時雖氣,但終究舍不得扔掉。他望著它,悵然道:“從回到京城,從父親那裏得知真相時,我就該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
隔天,日至正午,盛玄璣悠悠轉醒。
一臉病容。
他剛睜開眼睛,一點溫熱落在他的臉頰。
盛玄璣心中一驚,定睛細看,竟是葉尋微坐在床頭,手裏還握著那尊木雕。
“你怎麼來了?”盛玄璣冷淡地問道。
葉尋微收回手指,未答話,倒是荵冬趕忙說道:“今兒一大早,葉將軍就來了,見您病著,他不想打擾您,就這麼在床邊坐了一個多時辰,直到您醒過來。”
盛玄璣聽完後,神情漠然。
他此時心事重重,但都未表露在外,因為不想讓葉尋微發覺。他對荵冬道:“把衣服拿來,我要換上。”
荵冬正取來衣服,還沒走到床邊,半道上被葉尋微攔住,衣服也被他拿走了。
葉尋微:“我來吧。”他親自扶起盛玄璣,幫他換好衣服。
盛玄璣也不忸怩,任由他為他穿上衣服。
其實盛玄璣心中思緒萬千,他實在不明白葉尋微在想什麼,既然話已說到那種地步了,他又何必還要關心自己?
荵冬也想著這個問題,得知葉尋微來丞相府時,他嚇了一大跳,心裏直想說:葉尋微他明明知道他與自家老爺是死對頭,還有著血海深仇,怎麼還敢明目張膽地上丞相府,難道不怕老爺有辦法讓他不能走出丞相府嗎?
但說來也奇怪,葉尋微來訪的事,老爺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卻一點動靜也沒有,似乎對此事是睜隻眼閉隻眼。
“荵冬,你先出去。”盛玄璣吩咐道。
荵冬在一旁想事情想得入神,沒聽見盛玄璣的話。
“荵冬。”葉尋微出聲喚道,才叫他回過神來。
“葉將軍有何吩咐?”他恭敬道。
“你先出去,你家少爺和我有事要談。”
荵冬看了看盛玄璣,得到他的首肯,才安靜地退出房間。
盛玄璣先聲奪人道:“你要說什麼?”
葉尋微挑眉,望著他,不禁好笑道:“難道不是你有話想對我說嗎?”
盛玄璣問道:“你明明知道自己不該來這裏的。”
葉尋微反問道:“你不想看見我?”
不喜他這吊兒郎當的口氣,盛玄璣眉間浮現隱隱怒意,他壓抑著情緒,說道:“你知道我父親是害死你父親的凶手,而且你在朝上多次與他作對,你怎還敢登堂入室?”
葉尋微眼中戾氣閃現,波光詭譎,轉眼又歸於平靜。
他忽然笑了,道:“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糟老頭,哪會那麼沒記性。”說著還伸出手掐了掐盛玄璣的臉,觸及那處冷潤,他竟有些愛不釋手。
盛玄璣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怔住了,過了許久,才揮袖打掉在他臉上作怪的手。“你作甚動手動腳?”他話裏有些生氣之意,但麵容卻不見怒意,如果仔細一看,會發現他耳根微微有些發紅。
葉尋微戀戀不舍地收回手,對他好聲好氣道:“阿伶,我恨你父親,但我不恨你,我希望你能記住這點,也不要懷疑這句話。”
盛玄璣將手放在他肩上,凝神注視著他的雙目,“你站在皇上那邊?”
“對,我站在皇上那邊。”
“你會幫他除掉我父親,扳倒盛家,所以我們現在是敵人了。”
葉尋微:“我不會放過你父親,但也不會和你做敵人。”
“那你想怎樣?”
“我隻想對你好,你信嗎?”
盛玄璣不語。
桌上兩碗熱騰騰的補湯盛放著,葉尋微走過去,背對著盛玄璣,把藏在袖兜裏的藥丸放進其中黑糊糊的碗裏,見藥丸融化沉澱於碗底,而後才端給盛玄璣喝。
藥丸是十五從宮裏偷出來的,這是唯一的解藥,他毫不猶豫地讓盛玄璣服用。盛玄璣以為是感染風寒,殊不知道自己是中毒,身體才會愈漸虛弱。
葉尋微見他喝下,自己端起另一小盅飲著。
“那是我的。”
葉尋微吐吐舌頭,許是太燙了,“我幫你嚐嚐味道。”
“給我。”
“沒剩多少了,我都喝了吧,反正我喝就等於你喝。”葉尋微端著,仰頭咕嚕咕嚕大口吞下去,不一會兒盅裏就空了。
盛玄璣:“……”
盛玄璣在房內彈琴時,合歡就在門外守著。直到葉尋微走出門時,她別有深意地瞧了他一眼。
深夜。
丞相府內走水。
驚恐聲四起,呼救、慘叫不絕於耳。
黎明來臨,丞相府已然不複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