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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晗隻覺得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在拐彎時足一滑，就那樣，直直摔了下去，衣服被碎瓷的鋒棱勾住，扯開一條不長不短的口子，幸好不至於像上次一樣走光。然後，頭重重撞上結實的地麵，模糊的景物開始旋轉，越轉越快，越轉越快，最後唯一清晰的，隻有那張熟悉的臉上熟悉的心疼。
    於是，在鋪天蓋地的句同攜著眩暈席卷而來時，她竟然輕輕笑開，在他驚愕的目光中，笑彎了唇眉。
    雖然，滿麵的淚水，還沒來得及拭去。
    之後的一切都很恍惚，依稀隻覺得有人用溫暖的，還帶著對方身上體溫的衣服包裹住她，有誰背起她，醫務室的老醫生在喋喋不休地嘮叨些什麼，她依然隻是木木地坐著，什麼都聽不清。
    就像電視的信號突然中斷，沙沙隨著雪花跳躍的雜音，連綿出一片無盡的喧囂。身體漸漸在這喧囂中像心一樣麻木，沒有了任何感覺。
    她隻是在想，上一次，是什麼時候呢？
    應該是第一次遇見離傷的時候吧。抱了大摞作業走回教室的她被突然出現在狹窄的樓道口的男生撞到。如果按貓貓一天到晚捧著看的小說的發展路線來看，女主人公應該是將要摔倒的時候被男主角一把拉住然後跌到對方懷裏滿麵羞紅一見鍾情。可惜葉晗就慘了很多，結實滾下樓梯不說，還被翹起的防滑銅條鉤住衣服，直接撕開長長的一條大口子，可以清楚看見透明的肩帶，額角撞青了很大一塊之後被紛紛落下的作業簿砸中，幹脆利落地昏了過去，根本沒看清撞到她的男生長得什麼樣子。
    而那時，是貓貓用校服包住自己並送自己去醫院的，男生則是看也未看的消失。
    從那之後，她就在被藥片點滴石膏蘇打水味包圍的日子裏，牢牢記住了自己或許一輩子都不可能注意到的男生的名字——離傷。雖然這個人的名字在女生的八卦中出現的幾率極高。
    那麼，再之後呢？
    以後呢？
    葉晗緩慢閉上眼睛，把臉埋在雙臂之間，脊背很輕很輕的顫抖。
    小溪一樣在蒼白麵容上靜靜流淌的液體，滾燙的，無聲的，在被單上暈染開頹然的水痕。
    壓抑的抽泣在午後有些溫熱的空氣中支離。
    漸次破碎。
    哽咽的都是心碎，碎裂一地，觸到觸不到的，透明的悲傷。
    連自己，都看不見。
    離殤回到班裏，看到葉晗抽屜裏的那本露出一角的書，精致的封麵纖巧的書身無聲暗示這是一本詩集。當他看清燙金書名時倒吸一口冷氣——《惡之花》。
    天……他愕然，一個學生怎麼會有這樣的書？
    書保存得極好，結實的紙張微微泛著淡到難察的、略顯陳舊的米黃色，沒有任何折痕，和葉晗一樣幹淨，可以看出主人對它的珍愛。扉頁上，藍黑的墨跡因年代久遠而變得近乎深黑，隻有過去依稀的影子，看字跡是一個男生留下的。他幾乎可以想象他微彎著唇，鋼筆堅硬地寫下：“我最愛的小葉子，生日快樂——離傷”可以看出，那天一定是葉晗的生日，而那個速寫本上笑容殘酷的男生會帶著溫柔而寵溺的笑容把她輕輕擁在懷裏，然後在她拆去包裝紙小心疊起的時候把下頜抵在她的頸窩，看她因癢癢而咯咯笑出聲，她會在看到書名時嗔怪地推開他，雙頰泛起甜蜜的嬌羞，眼眸裏一定滿是笑意，暖的就要把人融化；當她翻閱長詩的時候，也許她就坐在他的膝上，他則會無限愛憐地吻她的側臉。小葉子！多麼親昵的稱呼！隻有他才會這麼叫她，那稱呼隻屬於他一人。那斜長的繁體字在白紙上旁若無人，就像他旁若無人的感情。
    他也許經常用這樣斜長的繁體字，書寫下對她的愛戀，然後再讓人替他送去給她，她就會在班中人的起哄中紅了臉，偷偷在上課時在抽屜裏看那些文字，心被喜悅漲得滿滿的，悄悄流露出隻屬於少女的嬌羞，眼角眉梢滿滿的寫著幸福，一心籌劃著放學後和他去哪裏，不去理會老師正在說些什麼。
    他正在想著這些的時候，魚兒靜靜坐到他身邊，細細審視他的眉眼。
    太像了……
    “你最好離葉晗遠點。”她的聲音微微滲著寒，“你會傷害到她，或者被她傷害到。你太像離傷了。”
    不知為什麼，他就是如此清楚的明白，她口中的“離傷”，絕對就是送書給葉晗的人，那個占據了一個速寫本的男生，那個嘴角笑容華麗而殘酷的男生。
    他微笑，看向魚兒。
    “萬一，她喜歡上我怎麼辦？”
    魚兒的瞳孔瞬間緊縮——她忽然想起，一年多前那個微涼的午後，那個男生肆意的笑容。
    “萬一，她喜歡上我怎麼辦？”
    他當時這麼說。然後，葉晗，果然就喜歡上他了。
    再然後她被傷得如此徹底。
    葉晗回班時，看見的就是離殤溫和的笑容，心裏的劇痛，突然就不被阻攔地，瘋狂彙聚成悲傷的河流。
    不，不像。
    不像啊……
    離傷，是不像他的啊……
    她茫然的視線落在他的身上，微微眯了眼。
    不像啊……
    少年的麵容，在午後的陽光中分外柔暖，笑容中似乎有無盡的溫和，幹淨的，帶者夕陽一樣華麗色澤的笑。
    不像啊……
    她的神智漸漸恍惚，閉了眼，看見大片純粹而幹淨的血紅，鋪天蓋地的，讓心跳都變得無力。
    離傷，是不會像他那樣笑的……他的笑，似乎永遠攜著殘酷的冰冷，唇角勾起單薄的哀傷。浸透了，流在曾經的血淚，濡濕。隻有他才會那樣笑，笑得讓人心疼無比。滿滿的，眼角眉梢都盈滿了落寞，在悲傷與絕望肆虐過之後，漸次沉積下的落寞，夜的落寞。
    或許，就是被那樣的笑容蠱惑了，她才會答應做他的女朋友吧。
    那相似的殘酷的冰冷。
    那相似的單薄的哀傷。
    那相似的夜的落寞，那相似的一切的一切。
    都不在了。
    沒有了。
    “可以和我說說麼？那個和我長的很像的，叫‘離傷’的人。”
    葉晗一怔，神色漸漸黯下去。
    她不說話。他也不說話。
    “你……有什麼資格問我？”葉晗仰頭，淡淡笑起，唇眉漸彎。
    S6
    你，有什麼資格問我？
    你，不是他。
    所以你沒任何資格問我任何事。
    你隻是個賊。
    一個偷了他的容貌偷了他的聲音偷了他的名字的賊。
    葉晗靜靜垂下眼簾。
    天，離傷，我的心髒又開始疼了。
    可為什麼，你再也不會拿藥來給我了？
    離傷是一個很體貼的戀人。這點是在她做了他的女朋友之後才發現的。
    比如說，那次貓貓惡整他，讓他在半小時內跑十幾條街給她買一杯草莓珍珠奶茶，否則就不讓他見她。結果在半路車子掉鏈，他竟然在十幾分鍾內跑回學校，喘息不止地把奶茶遞給已經紅了眼的她。
    她很清楚地記得，當時他滿頭大汗，衣服濕得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肌肉分明的小臂上滿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嘴唇都變得幹裂，手臂顫抖到幾乎握不住杯子。但他卻在微笑，雖然因為奔跑後的脫力而虛弱得連肌肉都在顫動，眼睛是那麼明亮，像北極最美麗的星辰。
    他說，你快喝吧，還熱著呢。
    隨後，她就緊緊抱住他，號啕大哭。
    後來她問他，為什麼要真的那麼做，不那麼做也不是不可以。
    他笑了，眼裏全是寵溺的溫柔，他說，因為，我不想讓你因我而為難。
    她無法不感動，更無法不愛上他。那些瑣碎簡單的小細節拚湊起來，可以清晰看見那大大的“幸福”二字。
    可是，現在呢？
    你去了哪裏？
    我找不到你了。我該怎麼辦？你要我怎麼辦？
    因為太寂寞，才會想要和你在一起；卻在你離開後發現，我隻是比以前更加寂寞而已。
    寂寞到無法活下去。
    我曾經告訴過你，我離開後就請忘記我，不然，我在那裏也會哭。
    你現在有沒有哭？
    你有沒有發現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