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青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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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雙手環臂,如定木般筆直站立,不過因為馬廄太黑,所以看不清那人的臉。
“你是……?”我懶懶地問了一句,突然發現現在自己對出然出現的不明人物已經沒有什麼好奇心了。
“在下話已傳達,告辭。”‘無臉’人答非所問,話語簡短而精辟,語中生硬古板,大大給人留下‘事不關己,多行不益。’的印象。
“慢著。”我叫住轉身欲走的男人。
“何事?”此人也不轉身,背對我而立。
“命你傳話者可是離焰侯爺?”我操軟語輕問。
“恕在下無可奉告。”男子略一停頓,隨即答道。我心中暗道,那便是了。
“無論你是否是離焰的走狗,替我告訴他,今日之事,不管何由,這筆帳偌嫣記下了。”
我故意用了貶低的詞語,變了調子,其中不乏陰森怨毒。倒也不是對離焰心存恨意,隻是怕隔牆有耳,我雖不明朝廷間的勾心鬥角,也不知齊國現在到底是處於怎樣的狀態,更不能再果斷地憑我知曉的那段曆史來確定接下來將會發生的事情,但憑著女人的一些直覺和事端之中透露出來的蛛絲馬跡我隱約可以猜到自己已經被卷入一場麻煩的風波之中,可能與高胤有關,可能於張太公有關,可能與薑小白有關,也可能與很多不為我所知的人有關。總之,在未搞清狀況之前我不易做出任何表示。於是我現在隻打算裝傻裝蠢,裝得毫不知情,裝得和所有大凡女子一樣,對離焰的權勢地位動心,為離焰的孤傲冷漠折服,即發現自己被拋棄被騙之後惱羞成怒。至於我話中有話,若是離焰,應該是能夠明白的。
那馬廄中的男子聽了我的話也無任何表示,隻是足見輕起,馭氣飄然而去,其氣勢凜然,衣袂隨風擺卻無一息聲響。我心中暗歎:又是一個高手。
馬廄之中已空無一物,獨剩我一人空對壁,我不想繼續幹吹冷風麵壁的事情,於是最終決定還是回到客棧內轉轉。
客棧堂內依舊絲毫無人息,我選了處對著庭徑的位置坐了下來,端起桌上擺放著的精致酒壺,替自己斟上一杯,我確實不喜酒,但這樣的靜夜又是獨自一人,若不飲酒賞月,還有何事可做?既然我現在身處古代,又是條件俱全,為何不來嚐試一下古人們失意時最常做的事情?
是舉杯消愁愁更愁,還是甘瓊玉露忘人憂?
是願君一杯千古醉,還是留得清醒待明朝?
夜,太靜了,突然就無了風聲也無了樹葉的唰唰聲。
我將酒杯湊近唇邊,醇厚的酒香頓時傳來,香愈濃,酒愈烈,可見是上好的烈酒。我輕抿一口,入口香甜中略帶苦澀,入喉卻辛辣難當,直至深入千腸百肚,嚐到了酒的味道,索性將整杯灌入口中。我不常喝酒,如此烈酒整杯下肚,自是頓時感到渾身熱如火燒,口中腥甜幹澀,不禁捂口猛咳,心中卻大感快意。
平日我向來注重舉止,任何時候都是表現得堅強的,值得被人信賴的。若被認得我的人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不知道他們會做何感想?可現在我隻是獨自一人,無論是熟悉我的,或者是不熟悉我的,他們永遠無幸看到此情此景。
我開始反思,為何現在的自己變得愈發多愁善感,思前想後,大半壺烈酒下肚,真要究其原因,卻也不明所以。或許是發生的很多事情太不自然,或許是換了生存環境,也或許是死過一次的人潛意識裏就變得脆弱,總之若我真能理清之中的道理,那我便不會如此心煩了。常說人心境之古怪,欲自持不能,我算是越來越能體會到了。
幾杯烈酒下肚,漸漸開始覺得暈眩,可思緒卻是越來越空明,我突然憶起璟封那時急勸天微勿飲酒的模樣,心中不免苦笑一下。如果璟封還在我身邊,這種時候他會不會也像對天微那樣對我?讓我也體驗一次那種看起來很尋常卻是我想都沒有想要過的關心?無事可做卻又獨自一人的時候,真的很容易讓人想一些無厘頭的事情。離焰這家夥何必走得這樣快呢?雖然他不風趣,但這種時候至少還能讓我解解悶。
思慮交錯之間,一壺酒已下肚,不知是此酒酒勁的關係,還是我本酒量就好的關係,總之,我是沒醉成。
我起身步入庭院,打算醒醒酒意,這種時候若真醉了也是糟糕。我取出隨身帶的一小瓷瓶中的少量藥粉吞下,本來這藥是解毒消火用的,但之中包含了草果,句話,苦參,高良薑等解酒性的藥草,於是順便拿來當借酒藥了。
藥粉入口即化,雖然極苦卻頓時讓暈眩感消了不少。滿天黑雲後顯現出的隱約微亮挪到了中空偏西的位置,當我再度緩步到馬廄處時便聽到了繁雜卻有力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想必是‘下家’趕到了,他們速度夠快,沒有讓我等太久。
馬蹄聲漸進,我在夜色中眯起眼睛,勉強能看出為首騎者的身形貌似是個女子,幾秒之後那人一聲‘小姐’很沒有懸念地證實了我的猜測。此人正是憐兒,這麼說來現在的情況說不上好,但至少也比我想象中的要好那麼一些,隻是我不禁詫異看上去與高胤關係並不佳的離焰會與高胤聯手,而高胤到底又是處於什麼目的即使是大費周章,也非要我回丞相府不可呢?
“小姐,你沒事吧?那個變態侯爺有沒有把小姐怎樣?”
憐而依舊是一副風風急躁的樣子,我看著她的表情許久,忽然意識到,這似乎也算是一種關心。
“沒事,人家侯爺對我這類貨色沒什麼興趣。”我半開玩笑地說,一邊暗暗觀察憐兒的舉動。
“還好小姐沒事,如果小姐有個三長兩短,憐兒一定和那侯爺拚了。”憐兒說得很是激動,還用肢體語言比劃了一下,看得我頓覺好笑,於是我帶些戲虐道
“哦?可是不知誰上次在天微府邸遇見離焰侯爺的時候嚇得麵無血色,隻差沒尿了褲子。”
“這……小姐你……我……”不知是憐兒想起那日之事意識到自己說了誑語,還是我用的言辭過於粗俗了一些,她頓時紅暈印頰,‘你’‘我’了半天都沒說出句完整的話來。
我看憐兒狹促了一會兒,也不再逗她,於是正色道:“你不是來帶我回丞相府麼?”
“是的……小姐。”
我見憐兒說話猶豫,便問道:“怎麼了?有想要說的就直說無妨。”
“憐兒有個問題想問小姐,小姐聽了之後請不要責怪憐兒。”
我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說吧。”
“小姐你現在……為何不信人了呢?”
“不信人?此話怎講?”其實是被憐兒問到了很難回答的問題,也不知這丫頭是怎麼想到這點上去的。對我而言,我從未信過人,又何談為何會不信人呢?
“憐兒每次想要關心小姐的時候,小姐都會用一種拒人於千裏的似笑非笑的眼神看憐兒,可是那眼神讓人覺得好寂寞。”憐兒頓了頓繼續說道:“小姐一向不是以身份論高低的人,不會因為憐兒是下人而嫌棄憐兒,所以憐兒隻能理解為在這段時間裏應該是發生了一些事情使得小姐變得不再相信憐兒了。”
不等憐兒說完,我將之冷冷打斷:“沒有的事,是你多想了。”原來憐兒實則也不是個簡單人物,光是這丫頭的觀察力就已經算得是極其縝密了,此外,高胤如此放心地讓她率人馬將我帶回,鐵定也是相信以憐兒的功夫不會在路上出什麼岔子了的,這樣的一個貼身丫頭,我怎麼能對她方得下心?如何能信得過她?就連她今天對我說的這番話也可能隻是逢場作戲而已,好一個深藏不露!
“小姐,這幾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不能像之前一樣同憐兒說麼?憐兒不想再看到小姐每天都過得如此陰鬱不快。”
憐兒扯著我的袖子急急說道,無意識地身體接觸是很多人都有的壞習慣。我一掙,將袖子抽了出來,原來我以為是正常平靜的生活在別人眼裏看起來也是陰鬱的,看來人與人的生存世界真是太不一樣了。
“我說了我沒有不信你,我隻是習慣如此。”
“可是小姐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小姐以前很溫柔善良,一點也不似現在這種冷冰冰的樣子,小姐就不能再回到以前那樣了麼?”
憐兒目光剔透,就像等待主人喂食的動物,翹首企盼。
我開始覺得頭大起來——古人的時間很多,無所謂在這類可有可無的事情上多浪費一些;古人的腦子很秀逗,偏偏愛管別人的閑事,而且還喜歡把豆大的事情看得比天還大。
“憐兒,很多事情發生了是改變不了的,人也是會變的,我會成什麼樣都是我該有的命。”
我很好脾氣地同憐兒講道理,一則今天確實提不起什麼興致訓人,二則這對憐兒來說應該是個敏感問題,好歹我之前與她‘姐妹一場’,不好表現得態度太生硬,免得引起這個鬼靈丫頭的懷疑。
“那……憐兒再問最後一句,小姐要怎樣才能信憐兒?”
“怎樣能信?”我瞟了一眼一臉決絕的憐兒,老實說,這表情不適合她,然後思索了一陣,從懷中掏出一青瓷瓶,倒出一顆藥丸來。青蠶——慢性的劇毒。
“拿著。”我將藥丸放到憐兒手心,正準備恐嚇憐兒一下子,卻見憐兒動作快而準地將藥丸送入口中吞入腹內,絲毫沒有能讓人插手阻止的機會,頓時,我也有些懵了。
“你……知道那是什麼吧?”我覺得很無語。
“隻要是小姐的意思,無論什麼事情憐兒都在所不辭。”
好吧,我承認,比起我開口,憐兒自己主動顯然更加有說服力。
“那是你自找的,我不會把解藥給你。”
青蠶是黑道中用來控製人的很常見的一種藥物,和毒品差不多的道理,如果沒有解藥的話隻有靠每月服用才能壓製毒性,過了時限便會全身潰爛而死。說它是劇毒隻因其毒性發作之可怖,幾乎沒有人能耐得了這樣的死法。不過長期服用青蠶並不會造成毒素累積之類的不良作用,隻要服了解藥便不會對人體留下任何影響,所以是被用得很廣泛的一種毒藥。
“憐兒明白。”憐兒嫣然一笑,極其自然放鬆,好似是完成了一件令人心怡的事情。
我本是想嚇唬一下憐兒之後蒙混過去的,現在倒是覺得自己是反被憐兒給耍了,這種情況表麵上看起來憐兒是順著我的意思做,我自然是沒有理由發作的。我在心裏暗歎一口氣,看來真的是人不可貌相,小看任何人都是一個錯誤,以後這憐兒隻怕會將我纏得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