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砰地一聲關上房門，心中依舊雜亂得很，我甩了甩頭卻還是無法擺脫那些支離破碎的記憶片段。
    其實讓我困擾的並不是那些記憶本身，而是夾雜在記憶中的那種十分陌生的感情。一刹那間我終於體會到了天微所說的被這個身體本身的執念排擠掉是什麼意思，來自腦海深處的那種沉刻的情感看來真是到了揮之不去的地步，或許有一天我會真的變得不是自己卻也不自知。
    我挪到桌子邊上坐下，提起茶壺倒了一杯茶想讓自己定定神。
    良茶入口清香微苦，我望向窗外，不想理腦子裏的那些東西。
    今天的月色並不怎樣，看上去忽明忽暗有些晃眼。今夜的雲很濃稠，時不時擋住本來就不怎麼亮的月光，被黑雲遮住的月亮隻是在雲的背後透出一點點光亮，光從雲與雲的縫隙中映出來卻也照不到地上，那微亮的光芒在烏黑的夜空中顯得分外的微不足道和淒涼。
    看著這月色，看著這遮蔽月色的黑雲，我便漸漸平靜下來，對著月夜歎了口氣。
    原本我隻想教訓教訓璟封然後了事，怎料璟封今天竟然就和我對上了，而我也不知怎地情緒失控，導致現在這樣的一個場麵，或許是真得如天微所說的是高靜枂殘存的思緒在作悚，對於璟封，我總是會莫明其妙地心軟。
    我向著門的方向看了一眼，剛才正在氣頭上的時候對璟封說了很重的話，以璟封的脾氣此時肯定是氣跑了，他到底不是一個能夠忍氣吞聲的人啊。
    不過真要說今天的事情，其實我也是不後悔的，畢竟璟封確實是過分了，現在璟封跑了倒是能夠一了百了，也省得我以後麻煩了。
    天空忽然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月亮徹底躲到黑雲後頭去了，有些許雨絲飄進來，隨著不怎麼強的風一並吹到我臉上，細細蒙蒙地有些癢。
    想起來自從來到這裏之後很少遇到下雨天，上一次下雨的時候我還在離焰的王府裏頭。那天我偷偷地跑出去偷看他結果被抓包，想到當時我發糗的情形不禁感到好笑。
    然則我托了離焰的福不至於被薑小白淩遲剮掉，如今好些時候沒了離焰的消息，心裏莫名地不安起來……好吧，我承認我是擔心他了。
    在知道了離焰的身世之後我就覺得很不平，很替離焰不平，我並不好管閑事，我可以忍辱負重一步一步往上爬，可以為了生存忍氣吞聲，但我從未真正放棄過反抗，也從未放真正棄過作為人的尊嚴，我定會在出頭之日狠狠地報複那些壓迫過我的人。
    雖然我不知道離焰為什麼要忍，到底打算要忍到什麼地步，但我就是看不過這些所謂權勢達人的家夥們的這種玩弄人命運的態度，他們很開心麼？很自傲麼？一手遮天迫人無奈，看著別人掙紮著生存就真能得到令他們爽快的優越感麼？同樣我也看不慣離焰這樣逆來順受，觀如此一位霸氣凜然的侯爺，但他竟然不懂反抗，難道他就打算這樣忍一輩子？如此徒有虛名，實則為人做盡喪新病狂之事，在世人的誤會和唾罵中活一輩子？離焰也算是擅用手段的人，我不信如他這般傲然淩厲的人能受得了這樣的埋沒！
    淅瀝的雨勢漸漸漲了起來，不一會兒便有了磅礴大雨的勢頭。
    我點起桌角上的油燈，在忽明忽暗的光暈之下思慮著自己的心事，卻如三千煩惱絲般淩亂，越想越是糾結在一起，果然在下雨天不適合想心事，更不適合想悶煩的事情。
    我以前很少想心事，如今卻頻頻如此，時空變了，環境變了，周身的人變了，連我自己的身體也變了，唯一幸存下來的隻是穿越遙遠時空的一縷孤魂，如此拋棄一切換來的新生，不知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
    忽然間風夾著雨吹得門震動了一下，我起身想要把門栓子放下來鎖好，省得一會兒風把雨打進來。
    鎖門之時我無意間透過門縫往外頭看了一眼，卻很意外地發現璟封竟然還站在那裏，他原本就消瘦的身影在風雨的背景中顯得更加單薄，雖然他站在外廊之上，但還是被大風大雨打得渾身濕透，一頭本該是柔亮的青絲此時毫無生氣且濕噠噠地貼在璟封蒼白的臉頰上，還有一些和被濕得有些透明的衣裳混在一起，蜿蜒的雨水順著璟封的發，璟封的衣襟緩緩往下流淌。
    我想看璟封的表情，無奈他那濕漉漉的頭發有些披灑下來擋住了我的視線，此時我能看到的隻是璟封臉上的蒼白一片。
    如此嚎啕般的大雨，如此纖弱細瘦的人兒，實在是一副很容易勾起人同情心的畫麵，有一瞬間我突然不忍璟封這樣的落魄，不忍想象他那如湖水般清澈不驚的眼神被失落激起破了平靜。
    然而與此同時一道靈光劃過我的心緒，我突然意識到這樣的心情是絕對不是一個殺手被允擁有的，我原本以為自己對璟封的感覺隻是如同喜歡上瑰麗的珠寶一樣，此時才驚覺自己竟是真的有了以前不曾有過的情緒，應該是陌生的，卻又似乎自然而然，某些東西強烈地刺激著我的神經，我不禁心驚，天微之前和我說的話也在此突兀地冒了出來：‘如果你自身不夠堅定，就會被這個身體原本的強烈執念所替代。’
    之前我一笑了之不以為意，而現在我大概真的該好好琢磨一下這個問題了，是因為我身處的環境變得平和從而使得我的心軟弱了下來？還是說高靜枂仇恨我奪了她的身子，此時正想方設法在這個身體之中複蘇？
    我有些猶豫卻還是緩緩打開了房門，然而此時我自己已經也混亂得很了，麵對沉默的璟封，我一時間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主子……”
    璟封喚了我一聲，卻是幽幽然的，及其縹緲的。
    我心裏卻鬆了口氣，在這種時候我真的很盼望璟封他能先說些什麼。
    風雨吹到我臉上，雖說不上刺骨卻也是冰涼，我看著他慘白如霜的人影，心中竟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滋味……感情這種東西原來也是如此的奇妙……如脫羈的野馬，不可駕馭。
    “主子，璟封對這些日子以來主子給予璟封的照顧感激不盡，即使主子不要璟封了，但有些話璟封還是不得不說。”
    相比於我的茫然，璟封的聲音竟然顯得如此平緩，就如被人丟棄的羊羔一樣，帶些些失落惆悵，帶些些冰涼，我越發覺得璟封可憐了，但是我並沒有說什麼，隻是等著璟封繼續說下去。
    “不管主子是不是信璟封的話，璟封是為了主子好才這樣做的。”
    為了我好？這下我不禁宛爾了，什麼樣的發展是對我有利的，什麼是不利的難道我自己還分不清麼？我可不覺得被那個高丞相認了我會有什麼好處可循。
    於是我繼續沉默，璟封則顧自說道
    “除了之前對主子講過的理由，璟封覺得主子實則非常在意侯爺，所以璟封認為主子應當回到侯爺身邊去，珞候爺不敢動高丞相，認了丞相做爹，主子就有回去的機會了，況且丞相家的千金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璟封的一番話讓我聽得汗顏，誰說我在意離焰那家夥就一定要呆在他身邊了？再說我心裏到底在想什麼他又能知道了？我不著邊際地瞪了璟封一眼，這單純的孩子，難道以為在這樣的亂世中生存下去有這樣容易？說想誰了便能跟著誰，說喜歡誰了便能白頭偕老？璟封到底知不知道他這樣一鬧給我惹出了多大的麻煩？而且璟封向來憎恨離焰，這次怎麼又把我往離焰那裏推了呢？
    不過璟封的話中有一點引起了我的注意，他提及薑小白是不敢動高丞相，難道高胤權勢之高也已經是舉眾皆知的了？我看了看璟封，覺得現在不是問這種事情的時機，於是還是按自己揣測的去想了。
    我望了一下漂泊的雨勢，又望了眼那被黑雲遮蔽的微弱的月光，最後目光還是停留在看不到表情的璟封的臉上，這樣的夜，我竟然就站在房門口陪著璟封吹冷風，淋大雨，我暗自歎了口氣，發覺自己真是越來越無聊了。
    兩人都沉默了一陣子，看璟封似乎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我隻好開口，緩緩地說道
    “聰明的人總能知道自己的本分在哪裏，做事的分寸在哪裏，這個世間遠不如你想象的這般單純，饒是我不涉及官場也已經是需要處處小心。璟封你以為我平時處事如何呢？”
    “主子是個很冷靜聰明的人。”
    璟封回答得倒是很快，幾乎沒有思考就脫口而出。
    “我做的事情可曾出錯過？”我繼續問他。
    “沒有。”依然是很幹脆的回答。
    “既然如此，你難道還不明白我所做的事情都是有理由的？還是你認為你的見解比我老道，你認為正確的比我認為正確的要來得正確？”
    我兩個反問一出便明顯看到璟封身子一震，瘦俏的肩頭微微顫動起來，天黑雨大，璟封精致的臉上早已被雨水打濕，我分不清楚這次的璟封的眼底是否會有著和那時一樣的淚水。
    沉默再次降臨，我其實是很討厭這樣的氣氛的，不活不死慢吞吞的氣氛，不幹不脆要等個半天，在我即將不耐煩的時候，璟封一襲白衣在我麵前緩緩跪下，這次他的動作及慢，像是下定了什麼樣的決心似的，然後他平淡似沒有感情參雜般的聲音便隨著風聲飄來
    “主子，璟封知錯，自知不配呆在主子身邊，但璟封懇請主子能記得璟封，等事成之際璟封定會再回來找主子。”
    我琢磨著璟封的這番話是什麼意思，事成之際又是指的什麼，璟封就忽然兀地一下站立起身，一瞬間的抬頭，我終於感到了璟封的表情。然後璟封果斷立決地縱身奔入雨中，我從未見他有過如此般地幹脆。
    本想叫住璟封，但在停頓之間那抹白色的身影竟然已經跑得很遠了，不知道璟封是否此時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跑，也不知道他到底何去何從，我那句挽留的話始終都沒能說出口。
    低頭回眸，本想就這麼算了，畢竟我從未留過人，也從未需要留什麼人，這次既然是璟封自己決定要走的，那就讓他去吧……隻是他剛才的表情竟然就如烙印般深深地刻在我腦海之中，那樣淒涼慘然的強顏微笑，我在很多年之後都未能忘記。
    轉身間我瞥見地上有什麼東西，翠綠的還牽著一根紅線，撿起來一看，是一塊玉排。雖然此時光線及暗，但那白板的玉排仍舊顯得透明純澤，是一塊上等的好玉，我再往璟封消逝的地方看了一眼，將玉排收入懷中。
    再次進房後我挨著細紗床幔靠在床頭，揉了揉眉心，這幾天發生的事情真讓人頭疼，璟封終於還是走了，接下去我該好好考慮下怎樣對付高丞相，當然還有憐兒這個丫頭。
    我大約是想著想著睡著的，卻是被嘈雜的人聲吵醒的，我望了眼窗外，風雨已過，天色靜寧，明月高照約莫已經是午夜十分，或許是因為真的累了，竟然一睡就是幾個小時，連晚飯也沒的吃了。
    外頭人影晃動，奔跑的人不少，還有人時不時地喧嘩著什麼，我立刻覺得不對勁了，正在這時丫頭憐兒破門而入。
    “小姐小姐不好了……”
    憐兒一進門便大聲叫嚷。
    “怎麼了？”
    我眉頭蹙了起來，對她這樣魯莽的舉動感到很反感。
    “天微……天微大人病發了，但卻到處找不到璟封少爺！”
    “什麼？！”
    我一下子自床沿上站了起來，心想這下真是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