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45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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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船漸靠過來,一名舞姬揚袖巧笑,叫道:“這位大哥!”船老大猛地回過神來,四下一望,欲操舟一旁讓開水道。見船老大誤會了她的意思,舞姬一拋彩綾,正搭在船老大腕上,她似怒猶嗔道:“大哥船上之貴客正是我家公子朝思暮想之故人,大哥若是手快一些,縱是無心助她走脫,我們也不好向公子交代,大哥也無端攤上禍事。”
    早有兩名勁裝少年垂下圓木,上麵鑿出一級一級的台階,那舞姬抽回彩綾,翩然歸於眾人。我知再難走脫,遂過去,拾階而上。舞姬散聚簇擁,讓我到艙前。雕花木門打開,現出兩名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宮裝麗人,引我繞過屏風。
    入目一片清幽雅致之景,一女撫箏,一女沏茶,一女作畫,正中軟榻臥了一名公子,豐神俊秀,桃花眼似眯非眯。在他左手側案前坐下,一名宮裝麗人跪坐在我腳旁,為我斟了滿滿一杯酒。榻上楚鴻見我沒有碰杯的意思,嗤笑一聲,道:“怎麼,幾年不見,玉莊主就和在下生分了?”
    我淡然一笑,道:“家主誤會了。酒多傷身,且連城多心思鬱結,經大夫諸番勸誡,這酒已經戒了。”他狐疑地看我兩眼,並未追究,半起身,懶洋洋道:“玉莊主這幾年走南闖北,定見了不少市麵吧?”我微微笑道:“不過隨舅舅四下遊曆,人世繁雜,尚未窺及一二。”
    楚鴻笑道:“夜如初?我和他平輩相交,從他那方麵論來,我倒要倚老賣老叫你一聲侄女的。”我恬靜笑道:“楚叔叔。”平和雙眸刹時淩厲,似乎要將我分骨而食,終隻化作一聲歎息:“連城欲往何處去?”我道:“蜀中,遁玉城。”楚鴻大袖一揮:“同去,同去!”
    不待我言語,徑自吩咐:“帶這位姑娘去客房休息。”我起身隨一人出去。進了一間房,布置的倒頗合我的心思,我留在小船上的東西跟著送過來。遣退婢女,我熄了燈,躺在床上假寐。半夢半醒之際,聽得楚鴻拍欄放歌,歌曰:“一雙冷眼看世人,滿腔熱血酬知己。”
    楚鴻終日在前艙歌舞升平,飲酒作樂,偶爾想起我來,就派人來請,我婉拒了兩次,他不再理會我。進了蜀中,河道迂回,水流湍急,這樣的大船再難以前行,楚鴻命眾人靠岸相侯,與我策馬趕往遁玉城。午後時分進了城,微風輕揚,城中風土人情與中原繁華之地大同小異,商旅相接。
    尋了一家客棧住下,楚鴻自去賭場找樂子,我則揀了一座茶樓。說書先生是斷不敢講康王兵敗之事的,講的卻是:四郎強娶玉連城,驚寒怒劍傷齊朔。傾城受辱壽辰宴,連城險殞風煙閣。其間齊朔叛主,小樓出走,沐花卿父子失和雖有杜撰和遺漏,倒也未偏離太多。獨到了沐青原與沐花卿揮戈相向一節,語焉不詳,敷衍帶過。說書先生拍案:“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眾人連聲叫好。
    我撇下一錠碎銀子就欲離開,樓梯口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一個三歲左右的男娃,一搖一晃地上來,甫觸及他的麵容,我不由歎喝一聲:好俊的娃兒!他人雖小,身上卻自有一份尊崇氣度,小二不敢怠慢,立刻上前熱絡地招呼著:“小公子裏麵請!”
    男娃身後跟了幾名家仆,衣著簡單,麵目平庸,一時也瞧不出有什麼特殊的身份和來曆。男娃烏黑的眼珠一轉,徑朝我走過來,他歪頭看了我一眼,如同女娃一樣俏麗的睫毛忽閃忽閃的,忽然一躥,半趴在我膝蓋上,伸手就來扯我的麵紗。
    我輕易鉗製住他的小手,暗中嗬他的癢,他嘻哈一笑,泄了力氣,經我略略一送,落到地上。他身後一人趁機上前一步將他撈在懷裏,輕聲喝阻:“小少爺切莫胡鬧,給夫人知道,想再出來可就難了!”
    這話果真拿捏住男娃的七寸,他一臉乖巧道:“青兒知道了。”那仆人也就順勢放他下來。一行人在鄰桌坐下。我站起身,小二唱了個諾引我下樓,那男娃忽然衝過來,攔在我麵前,有模有樣地作了一個揖,脆生生道:“姐姐天仙化人,青兒有幸遇之,一心仰慕,姐姐,等我長大了,你作我的新娘子好不好?青兒定一心一意白首不負!”
    這一番話說的有板有眼,奈何抹不去眼角眉梢的奶聲奶氣,惹得滿座登時哄堂大笑,我更是哭笑不得。先前那人一臉窘色,陪笑道:“小孩子聽多了戲文,胡亂賣弄,萬請姑娘莫往心裏去,饒了他這口無遮攔之罪!”
    男娃麵上如敷了一層粉,可愛的讓人恨不得咬一口,卻並無半分扭捏之態。他解了腰間佩玉,塞到我手裏,興衝衝道:“我們說好了!”我被逗樂了,作弄地揉捏他的臉頰:“青兒,你是哪個青啊?”“嗚嗚……”他口不能言,頃刻,小臉漲得通紅。我鬆開手,傾身將佩玉端端正正地給他係好:“小傻瓜,等你長大了,姐姐就老了!”
    到底是小孩子,被我一句話弄糊塗了,拍拍他的頭,我轉身就走。他突然抱住我的腿,揚著粉嫩的小臉,大叫:“我現在就娶你!”“撲”幾名客人噴了滿口的茶,幾位女客更是樂不可支地抹去眼角淚星。
    那幾名家仆欲哭無淚,再顧不得許多,過來一把將男娃抱在懷裏,任他拳打腳踢,叫罵嘶喊也不撒手。我轉身翩然離去,到了樓梯口,聽那男娃大叫:“姐姐,我是‘傾城’的‘傾’!雲大你個刁奴,還不放手,看我回頭讓娘親如何收拾你!”
    我一時隻覺腦子裏“嗡”地一聲,木然轉過身,澀澀開口:“傾兒,你可是姓雲?”先前開口說話之人麵色一凜,將傾兒向另一人身上一拋,道:“帶小少爺先走!”傾兒張牙舞爪地喊著:“姐姐!”那人不作停歇,帶著傾兒從窗口躍下。我身形一動,鬼魅般地穿過那幾人,跟著躍出窗口。
    熙攘大街上,那人未料到我動作如此之快,隻得停住腳,伺機脫身,我攤開掌心,上臥方才從一人身上扯下的腰牌,龍騰四海,正是大重雲氏一脈的徽記。身後躍下幾人,為首一人冷聲道:“不知這位姑娘怎麼稱呼?”
    我歎一聲,正欲揚袖,不妨傾兒大叫一聲:“娘親!”那家仆順勢望過去,忙放下傾兒,傾兒衝到一婦人麵前,委屈十足地叫著:“娘親!”那婦人蹲下身,愛憐地擦擦他頭上的汗,似嗔猶喜:“傾兒出門時是怎麼跟娘親說的?”傾兒一撅嘴,見婦人笑意不改,一頭紮到她懷裏,攬著她的脖子上躥下跳地撒嬌:“娘親!”
    婦人寵溺地親了他一下,小聲說了幾句話,才拉著他向我們走過來。那幾名家仆行禮道:“夫人。”婦人見他們幾人臉上的抓痕不由一笑,彎腰捏捏傾兒的臉頰,作狠道:“越發沒規矩了,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你!”一邊傾兒忙著討好他娘親,一邊家仆忙著向主子請罪。
    我靜靜地看著那婦人,看她麵容不過二十幾歲的少婦,可她的眼神卻沉靜亙長的如同閱盡世事滄桑。當她向傾兒笑時,我又發現了她眼角難以掩藏的那份蒼老。她終於向我柔柔一笑:“看姑娘打扮應該來自中原,我離鄉多年,正想著找家鄉人好好聊聊,以慰思鄉之苦。傾兒這孩子也很是喜歡你,姑娘若是有空,盡可到我府中坐坐,我感激不盡。”
    我嘶啞著嗓子道:“我本是路過此地,明日就要走的,但夫人盛情小女子不忍退卻,得夫人不嫌棄,過府叨擾一晚。”雲夫人歡喜一笑,衝傾兒笑道:“可是稱了你的意了?”傾兒看我一眼,突有些臉紅,死命地往他娘親懷裏鑽。
    上了馬車,一路行去,方知雲夫人的家並不在城中,而是臥在山野的一處幽雅宅院。進了宅子,傾兒獻寶似的在前麵引路,不一會到了他母子所住之處。院中種了繁複牡丹,幾棵梧桐樹枝丫繁茂,花架旁置了秋千,院牆上垂下藤花。
    “吱嘎”一聲,屋門打開,一婦人走出來,笑道:“傾兒回來了。”傾兒大奇:“娘親?!你不是同姐姐在後麵,怎麼跑到裏麵去了?”
    傻傾兒,你怎麼會明白浮生若夢,莊生化蝶,你怎麼會明白這不過是讓你引我到此的小小伎倆罷了,你怎麼會明白你口中天仙化人的姐姐是挾著一腔怨恨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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