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44章 又是玉樓花似雪(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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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有那多年鍾情洛寒川的表妹,驚寒將那姑娘頗為自負的琴,畫,針織女紅依次來了一遍,羞得那姑娘回去哭了個三天三夜,沒過幾天就把自己嫁了。小丫頭洋洋得意:“我家夫人都沒拿正眼看過她!”驚寒吃穿用度皆按在若耶山莊時的規格來,竟無一人說她一聲奢靡。
    狩玉城中媳婦,姑娘跟風一般地打探著驚寒穿了什麼樣的衣服,梳了什麼樣的發髻,佩戴了哪家的珠寶首飾。一富商嫁女,那女孩執意要驚寒的賀禮,才肯上花轎。新郎官求到洛寒川頭上,恰那日驚寒心情不錯,畫了一幅佳偶天成,又揀了兩件首飾和平日偶然興起親手紮的一個繡球一道送過去。
    那女孩在滿城羨豔的目光中上了花轎,新郎官也身價鬥增,直至今日,仍有無數人踏破他家門檻欲與他相交。這樁婚事已被說書人改成了段子,各家茶樓都聽得到。琅兒嘻嘻哈哈笑道:“誰不喜歡我們家二夫人!”她年紀雖小,眼神卻毒,每每我尚未發覺驚寒不悅,她已拔腿就跑。侯了一刻,她若無其事地回來,繼續說給我聽,有時把驚寒氣得牙直癢癢。
    琅兒附在我耳邊道:“就大公子不喜歡二夫人!可琅兒看大公子誰也不喜歡,什麼也不喜歡,我都沒看大公子高興過,不高興過!我家夫人才不怕他呢!大公子一日沒幾句話,吵架肯定不行,若是打架,哼,我家夫人也不怕他!”我掐掐她的臉頰,歡笑道:“你個鬼丫頭!”
    月影融融,見琳兒已經熟睡,我出了庭院,直奔廢園。高牆阻路,我縱深掠進去,不意入目一片幽雅景致,小橋接流水,水榭連亭台,向更深處去,漸現出一大片田埂地,半稻半疏,一人正在田間勞作。
    他一身粗布衣裳,看不清麵容,我揚聲道:“敢問可是洛先生?”那人扔掉手中的雜草,直起身道:“是連城姑娘吧?請到屋裏稍坐,洛某不刻來陪。”不料他一代家主真如鄉野村夫一般親自勞作,我走到地壟起處,洛雲起轉過身,微微笑道:“洛某衣容不整,連城姑娘可否到屋裏侯上一侯?”
    我點頭道:“自然。”走進不遠處廂房,點了壁上燭火,坐下靜候。洛雲起頗費了一些時間才過來,他似乎新浴過,長衣廣袖,自是一代家主該有的裝束。他雖已過不惑之年,卻未見一絲蒼老之態,行動間多儒雅之氣。
    我起身道:“連城來的冒昧,先生勿怪!”他上下打量我幾眼,笑道:“果真是人間少見的女子,也難怪千重那孩子一心為你,坐吧。”各自落座,他道:“不滿連城姑娘,就算你不來,老夫也是要登門拜訪的。”我笑應:“哦,不知先生找連城有何見教?”
    洛雲起笑笑,道:“不過說一些前塵舊事,連城不要厭煩才好。”我笑道:“先生說哪裏話,您有心賜教,連城自當洗耳恭聽。”他點點頭,一時似不知從何說起,斟酌了一陣,方道:“我將千重仍在這廢園十年之久,一則是我不敢見他,他同他娘親長的實在太像,二則是逼他恨我。‘芳華’之毒太過霸道,振衣之後多早殤,淺兒亦不例外。她懷上千重的時候,‘芳華’毒就已發作,到誕下千重,早已氣血耗盡,奄奄一息。我和蕭家幾位兄長千方百計為她續命,奈何……”
    洛雲起有一瞬的失神,一笑遮掩滿目悲傷,續道:“我怕千重也難逃他娘親的命運,值蕭家終於尋到一名卜門中人,可惜他性命垂危,隻占了一半的卦象,說是若想保全千重的性命,就得讓他斷情絕愛。世間哪有什麼‘離愁引’,所謂的‘離愁引’不過一個‘情’字。曉顏是逃難女子,我收留她在府,給她妾室的虛名就是看出她早已懷有身孕,但這一切外人是不知曉的。我派到她身邊的丫環日日以各種理由教唆她加害千重,說了十年,她終於動心。彼時,我為尋找卜門中人登上家主之位。我送千重去‘獵魂’原隻是想讓他多一些曆練,不料半月之後,他與‘獵魂’人間蒸發一半無跡可尋。再得到他的消息,已是蒼狼一役。“
    我慨然歎道:“玉曉顏母子何其無辜,我若耶山莊更是無端受累。”洛雲起含笑不語,月光滑進,冷清無情。洛雲起道:“連城姑娘,我跟你說這些,並不是想為自己辯白什麼,隻是希望你明白前因後果之後,能答應老夫一個請求。”
    我柔柔一笑:“不知先生所托為何?”他起身揖道:“若說這世上還有人能讓千重眷顧,也就隻有姑娘了。萬求姑娘不要放棄。千重天縱其才,縱無心也必有大成就,位置越高,身邊能說話的人也就也少,我實在不忍心看他一聲孤苦!”
    我難免推脫道:“先生不知,胭脂玉生性薄涼刻骨,一經服食,便冷情冷性,我若執意出現在千重麵前,隻會逼他親手殺了我。”洛雲起道:“我苦尋卜門中人二十幾年不可得,又眼見千重‘芳華’之毒發作,以為老夫要白發人送黑發人,幾欲先他一步而去。哪裏又料得到千重身上的‘芳華’也有被連根拔除的時候呢?連城姑娘,所謂,物,極天地之精華,憾成就千古之永恒,人,寄浮遊於天地,終喚得萬世之回首。事在人為啊!”
    我如醍醐灌頂,喃喃念著:“萬世之回首,事在人為。”
    似乎未見我的失態,洛雲起揮袖引我到湖邊。他碰觸山石,湖麵攪動,竟漸漸浮現一具棺木。洛雲起長舒了一口氣,眉目間竟有一些激動:“這下麵還有一副棺木,是淺兒的。待我沉下去,兩副棺木觸動機關,順水流去,自有蕭家人將我和淺兒合葬在漠北。”
    他推開棺木,道:“終於了了淺兒所托,我也可以下去陪她了。隻盼著她不要嫌我老態龍鍾。”我合上雙眸,心頭酸楚難耐:“千重知道這一切嗎?”洛雲起淡然一笑:“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不過這都不重要了不是嗎?”他躺進去,擦掉嘴角的血跡,笑道:“有勞連城姑娘了。”他合目,麵色安詳,已然氣絕。我合上棺,啟動機關,棺木緩緩沉下,他與蕭淺經過了二十六年,終於黃泉聚首。
    次日,琳兒捧了一方盒子進來,笑道:“姑娘,這是大公子派人送來的。”我不明所以,她道:“姑娘有所不知。大公子在三年前遭遇一些變故,忘了一些事情,他隻記得這盒子是他的,卻怎麼也想不起打開的法子。這盒子裏置了水和硫粉,又用強不得。大公子也尋了一些人,但一直沒人打得開。後來但凡府中有客人,大公子都要送來盒子讓客人一試。姑娘若是閑著,就玩玩,也不必當作什麼大事。”
    我接過盒子,讓她自去忙她的。盒子四麵雕花,上方一片平整,隻塗了漆,下麵卻刻了兩行小字:隻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心中暮然一動,我叩擊平整盒麵,有輕有重,有緩有急,扣出這一十四個字,盒子“啪”地一聲打開,裏麵是一些紙卷,寫滿了蠅頭小楷。
    我取出一一查閱,看到最後如遭雷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難怪寧傾城執意要給我講完那個故事,難怪娘親對我時冷時熱,難怪獵玉城主會有恃無恐地說玉家不止我一個女兒,難怪千重會試探著問我若是我一心為之的玉家早已將我背棄我當如何自處!千重啊千重,三年前你一口應承下火燒若耶山莊,我竟未察覺你給出的理由那般可笑。你一腔隱衷原來不過是一怒為紅顏,可你臨死也未吐露的秘密為何要在三年後以如此輕易的方式送到我手上,你讓連城情何以堪!
    我捏碎盒子,將紙卷收入袖中,奪門而去,剛回來的琳兒被我撞的一個踉蹌,她急道:“姑娘!”我一路出去,恰逢兩名家丁捧劍而過,我欺身過去,奪劍在手,淩空躍起,回身一劍斬下。劍風所及處,一切悄無聲息的從中裂開,整個洛府一分為二。
    恰洛寒川路過,我擲劍於地,冷聲道:“二公子,煩你轉告驚寒一聲,連城有事,先走一步。”我掠身出去,到了府門,見驚寒一臉蒼白地等在那,琅兒在一邊心疼的直落淚,又不敢過去扶她。
    我深吸一口氣,道:“你身子虛弱,怎好妄動真氣。這裏風大,你回去吧,待我了結一些舊事再來看你。”驚寒冷冷地看著我,值洛寒川他們趕過來,他一眼瞧見驚寒,驚道:“驚寒,你怎麼在這兒?”驚寒暮然身動,奪下一人腰間佩劍,劈麵指向我,曆喝:“玉連城,三年不見,你跟我生分了是不是?”
    那一劍宣泄了我一腔悲憤,此刻被她一喝,隻覺滿腹辛酸,眼睛發澀。驚寒嗤笑一聲,棄劍,扯了我就向裏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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