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42章 多情自古空餘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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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前,夜如初惹出滄州亂,玉家就有意助他趁亂而起,揮戈南北,終因他無心帝位而無疾而終。而千重是玉家的血脈,就算他一炬燒了若耶山莊,玉家還是會全力助他。玉家女子向來不爭虛名浮利,要爭就爭那至高之位。
我苦笑一聲:“玉曉顏與蕭淺的那段恩怨我們已無從追究,千重不會也不屑於借助玉家的力量吧。”
驚寒亦無奈笑笑,續道:“展大將軍少年成名,二十歲即為天下兵馬大元帥,皇室對他多有猜忌。當初明帝擄振衣進宮未必沒有試探他的意思。大將軍辭官避世,知振衣死訊痛不欲生,一夜白頭,料想日後不過苟延殘喘,熟料九個月後竟有人送來一名男嬰,說是振衣的遺腹子。孩子的娘親留書,道振衣幾乎毀盡雲氏一脈,日後振衣的後人必當踏著雲氏枯骨再建新朝。
大將軍欣喜若狂,收養稚子孤兒,將平生所學悉數授之,待他們成年後命他們遊曆天下,開門授徒,時至今日,天下將才十之八九出自展門,剩下的一二也頗受展氏恩惠。十年前,千重雖年幼,文治武功較當年的大將軍已不遜之分毫,蒼狼一役後,他看似消失無蹤,其實是在暗中招斂人才。七年前,千重及冠,他麾下將才濟濟,文臣林立,所缺者不過傳國玉璽。雖未明告天下,但這天下早在囊中。”
驚寒深深看我一眼,我伏在她肩頭,整顆心似乎都被挖空了了:“可是兩年後傳國玉璽出現了,他卻突然失蹤了,整整五年是嗎?”
驚寒道:“這一次千重困住的不僅是奈何陣中的一幹人,還有當初誓死追隨的那群文臣武將。前者是他給了他們羽翼豐滿的機會,後者曾一心一意追隨千重開立新朝,但因千重失蹤五年,他們多少有些怨言,甚至萌生悔意。這些人殺了也就殺了。唯獨是你,千重原本的打算是以他作陣眼,誑你入陣,與你同死,但他幾次都下不了手,至於鏡花水月他強撐病體救下那幾人,也不過是怕獨留你於世,當世英雄又相繼凋落你會有寂寞之感罷了。”
千重的麵容本就不遜於有‘芳華’之助的振衣,此刻更是難以用語言描摹,他將自己關在屋子裏,窗戶都用木條釘死,不吃不喝,誰也不見。他日夜咳血,血的香氣令陰雲弊月,花草全敗,他熬不過這幾日了。”
我詫極:“怎麼會?楚鴻說他已經更改千重的命盤,千重不會死。華瀲也說,胭脂玉足以將芳華之毒連根拔除,他未依言將‘胭脂玉’送到楚鴻手裏,還是楚鴻未將它送到千重手裏?”
驚寒連連搖頭,忽然淚下:“不,不是,是他不肯服下‘胭脂玉’,他說,他說如果活下去的代價就是忘記你,他寧願一死。”
我惶惶起身,向竹林外跑:“他真是個傻瓜,忘了我又怎麼樣,他一睜開眼我就在他麵前,他再愛上我不就成了。”驚寒攔在我麵前,哀泣:“連城!”她目光哀痛決絕,“不會再愛上了。他以前有多眷顧你,日後就有多厭惡你,你若執意出現在他麵前,最後的結果隻會是逼他親手殺了你!”一切都靜了下去,連胸腔那幾乎被撕裂的痛楚都不再清晰。
驚寒帶著我掠回一段,沉聲道:“如今的當務之急就是解除你身上的‘青梅’。華瀲的性情,凡是都追求完美,他既大著膽子煉製‘青梅’‘竹魂’,他必然也煉製了解藥‘流光’。”她塞了幾個瓷瓶到我手裏,“這時萬俟先生留下的,每一種蠱粉都可以讓他生不如死。華瀲又自小怕痛,你定能逼問出‘流光’所在!”驚寒去了。
華瀲午後時分方才回轉,他到我房中,將水晶糕遞到我麵前,我見他額上微有細汗,就倒了一杯茶給他。他接過,笑道:“少莊主今天氣色不錯。”我不語,打開紙包,掰下一塊水晶糕。華瀲放下茶杯,從袖中抽出帕子擦擦麵頰,笑道:“少莊主嚐嚐,看是不是你提到的那種。”
我吃了幾塊,見他仍未動麵前茶水,正想讓他一讓,突然手指僵住,全身上下似乎都被細小的繩索密實紮住,動彈不得。華瀲麵上無多喜色,緩緩伸出手來,就要觸及我的麵頰,我低喝一聲:“華瀲!你該知道我的性情,寧折不彎,今日你但凡有一絲折辱與我,這一輩子都休想再看到我的一絲笑顏!”
手無力落下,華瀲神情悲慟絕望,我緩聲道:“華瀲,你我自小長大,連城自忖也算了解你。你記不記得我七歲那年,驚寒和我執氣,打斷了明老爺子送我的那對白兔的後腿,當時你不再家,是你大哥給他們接的骨,傷好之後,那對白兔行動起來一如從前,隻有習武之人才能看出有一絲坡。你回來後,鑽研了七天七夜,敲斷白兔的腿,重新接上,達到了真的一如從前。你父親知道此事後說你力求完美本是好事,但怕你過於苛求,反而累及自身,若是堪不破這層障,難有大成就。現在你是名揚天下的神醫,所謂的這層障也對你無多影響。但是華瀲,你平心靜氣地問問自己,你真的可以接受那個哭笑由心,驕傲無比,恍若仙子公主的連城變得終日落落寡歡,目光陰鬱,語出刻薄的活死人嗎?”
隨著我一聲曆喝,華瀲霍然站起,一連退了幾步,麵如死灰。我暗舒了一口氣,這一把賭對了。華瀲慢慢走回來,拿起那杯茶,一飲而盡,他愴然笑道:“果然如此!我對少莊主諸多不敬,依少莊主的性情原不會容忍,可為何沒有按照驚寒所言,將蠱粉下到這杯茶裏?”
四肢漸漸恢複力氣,我安然笑道:“你都知道了,‘聘婷’的香氣雖若有似無,想來卻也瞞不過你。”華瀲苦笑道:“不,我對香料一向不敏感。我今早出去時就看見了驚寒,我跟隨她回來,她在院中布了一陣,我本待離開,不料她突然又將陣撤了。”
“少莊主為何對我手下留情?”他的目光死遲疑又似渴望。我狠下心腸,直言相告:“我來秦淮就是謀你手中的‘胭脂玉’,你縱有錯,也抵不過我算計之愧。”“好,好,好!”華瀲失魂落魄,踉蹌著到一邊案上,打開暗格,取出一排瓷瓶,他指著其中一瓶道:“敢問少莊主,若服食這‘一寸相思一寸灰’會如何?”
雖不解他緣何發問,我實言道:“一寸相思一寸灰,服食之人離心愛之人遠上一分,身上的痛楚就加上一分,若是隔上千裏萬裏,就會明白古人所說的相思刻骨所言非虛。若是見著了心愛之人,心神舒暢,但走不到她方圓七丈,若要強行靠近,五髒六腑有如火燎刀割,直至昏厥。所謂一寸相思一寸灰,咫尺,天涯。”
華瀲仰天大笑,發絲墜地,淚從他眼角滑落,顯是傷心難耐。他踉踉蹌蹌走到門口,頓足道:“和華瀲預測的不差分毫。”我如遭雷擊,呆呆望著桌上空空如許的茶杯,渾不覺淚流滿麵:“華瀲,你瘋了!”
和驚寒去華瀲房中,他已經走了,桌上置有瓷瓶,瓶身上刻著“流光”二字。服下‘流光’,一個時辰後我和驚寒離開了竹林,策馬奔回莊子。風雨淒迷,雖有蓑笠,麵上還是很快被雨水打濕。
那日楚鴻的話言猶在耳:“奈何陣的陣眼就是洛千重他自己!他執意赴死,我卻不想成全他。我以身入莊,迫得奈何陣大變,消弭陣眼。千重不是長命之人,獵玉城中初會,我就知他命不久矣。我為他改命,要他絕處逢生,胭脂玉眼下在華瀲手裏,他是杏林高手,用毒也不再話下,連城得親自去謀。你之命盤與千重相連,我的命盤又與你相連。從今日起,楚鴻再不為自己測命,我倒要看看,獵玉城破時,我是否尚有命在!”
途中歇腳,小小茶寮坐滿了人,角落裏是四名黑衣人簇擁著一名白衣人,那白衣人頭帶鬥笠,麵上黑紗。和驚寒坐下,暗自思量,夜如初怎麼會到了江南地麵。見驚寒麵色不豫,我也不好多言。喝了碗熱茶,吃了些幹糧,見雨勢稍歇,和驚寒繼續上路。
詫異的是夜如初他們竟然跟上來,驚寒勒住馬,同我道:“你先走。”“也好。”我應著,策馬而去。日暮到達以前歇過腳的一處集鎮,我換了一匹馬,欲乘月而行。不意一道黑影掠過,我驚道:“齊朔!”
他到近前,低聲道:“小姐,四郎請你過府一敘。”沐家大張旗鼓地找沐花卿,不料他竟藏匿於此。我道:“我有急事一刻也耽擱不得,你回稟四郎,讓他等我幾日。”齊朔道:“小姐,其實是傾城姑娘有話跟小姐說。”我不以為意,笑道:“不過一個故事,早一日講晚一日講有何區別,你叫她耐心侯我便是了。”不再同他贅言,我翻身上馬,急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