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41章 人生自是有情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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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牡丹照壁,一人一馬映入眼簾,我一愣,叫道:“齊朔!”“小姐。”他斂眉低首,看他麵容裝束,竟似在這莊外風餐露宿了十幾日。心思百轉,終隻道:“四郎正處困境,你去尋他,如若可能,多加照拂。”他沉膝道:“是,這匹馬就留於小姐。”他起身,大步離開。
我提著韁繩,茫然四顧,天大地大,一時竟不知去向何處。翻身上馬,隨它自走,天黑十分竟讓它撞到一處集鎮。揀了一家客棧,夥計殷勤地牽走了馬,另一人迎我入內。店麵還算寬敞,有幾桌客人,多是商旅,遊俠,觥籌交錯也算熱鬧。到樓上廂房,矚店小二燒桶熱水,送幾樣小菜上來。摸出一錠銀子欲打賞他,他卻道賬上早有人為我付了錢。
問那人模樣,小二道是個年輕俊俏的公子,手裏有一把紙扇,大半時候都隻露出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飯後梳洗,又侯了一刻,楚鴻仍未尋上門來,我心神倦乏,倒頭睡去。第二日仍是信馬由韁,淡月黃昏,又讓它撞到一處集鎮,不消說,客棧裏楚鴻又已打點妥當。如此行了幾日,發現楚鴻正往鍾山方向引我,至於他是如何操縱我胯下之馬就不是我所能得知的了。
這一日,我置了馬車,改道向南,欲奔南疆。我現在隻覺萬事休矣,倒不如去見萬俟先生一麵,他看透世事,或許能給我一絲點撥。梨花暮雨,楚鴻終於來了,熙攘的大街刹時空空蕩蕩,我無意譏諷,還是語作刁鑽:“楚家主好大的排場!”
楚鴻展扇掩麵,苦笑一聲:“連城美人,你我真要就此恩斷義絕嗎?”我語意蕭索:“楚鴻,我不願與你贅言,你隻說香草是不是你帶進莊子的?”“是。”他直言不諱,我恨聲道:“我雖不能因此就要你為香草償命,但若再想和我同從前一樣把酒歡歌卻是絕無可能!”
楚鴻收扇,滿目悲憫,道:“當初在鍾山,我早就知道你我不會拜堂成親,但我總是不甘心,執意要試上一試。結果不但親沒結成,反倒助你一路向南,直至進入奈何陣中。”我心下一驚,盯著他看,他續道:“我知道洛千重布下奈何陣,當是豪傑都會被他誑進去,我也知道他真正想算計的隻有你一個。所以我早早侯在鍾山,意欲困你一年半載,不料弄巧成拙,反迫你速離鍾山。”
心裏咯噔一下,我道:“寧傾城跟我說過,四郎夜觀天象,說有股神秘的力量侵入奈何陣,迫得星辰移位。而那天入陣的似乎隻有你一個,你和卜門到底有何幹係?”楚鴻微微一笑,一股威嚴壓麵而來,迫得我喘不過氣來,驚詫身邊風止雲凝,對麵男子一揖,道:“一手測命,一手改命,上窺天道,下憫蒼生。卜門當代門主楚鴻有禮了。”
他緩緩直起身,壓迫徐徐散去,一時天邊竟風雲破碎,我無比悲憤,怒道:“好一個楚鴻!難怪鍾山之上言語對我諸多悲憫,原來我一生命盤早已被你肆意玩弄於掌間!”楚鴻苦澀一笑,道:“連城不必如此。我縱可輕易看破世人命數,又能如何,與管娃之間還不是在劫難逃。”
我冷笑一聲,道:“難怪那日你說你追尋管娃四年不是你情深似海,原來隻是你的命數說你會對這女子諸多眷顧,你就去眷顧與她。可笑管娃臨去之前還對你一腔負疚。”楚鴻麵色慘淡,半晌道:“有很多時候我們都是身不由己。我知道我與管娃注定一世傷心,可我若提前遠走相避,命運還是為讓我在兜兜轉轉之後遇到她,結局也會更加慘烈。有如風遲遲,她一卦占得自己會傾心與洛千重,先一步悔婚,自墜青樓,結果呢,她偷偷跟進奈何陣,隻求遠遠地看他幾眼,時至今日,把自己迫得半瘋半顛。”
不料風遲遲身上還有這番隱衷,我道:“你那時可是執意要殺她。”楚鴻苦笑連連:“奈何陣因我之故,消弭陣眼,隻要以女子祭陣就可。洛千重手下的人不能動,剩下的女子挑來選去也隻有風遲遲,我去見她,方知她也是卜門中人。”
念及香草,我悲從中來,愴然笑道:“你手握天命居然也會被算計於鏡花水月,你帶香草進陣,就沒料到她會在陣中香消玉殞嗎?”楚鴻展顏,掩住麵龐,好一會才傳來他低沉聲音:“我留下香草隻是想伺機引出令堂等人的下落,而她急於見你,幾次三番央我帶上你,我拿不定為洛千重會不會容你活著出奈何陣,就帶上她,以防不測,想你們主仆一場,總是要見上一麵。至於鏡花水月,卜門測命極其容易,但若為一人改命則極耗費精氣,彼時我力氣不濟。”
我嗤笑一聲:“不知是何人有如此大的福祉,勞得楚家主不惜以十年壽命之價為他改命。”楚鴻避而不談,道:“當初我避世鍾山,任由老父作下萬千殺戮,就是要以那些人命獻祭。可我終究是人不是神,我強行更改那人的命盤,對那人來說也不知是福是禍。”
我緩步過去,當日楚家結怨天下,我遣香草前去相助,卻從未想過是他楚家扣了香草。反手翻出匕首,直向他胸前刺去,匕首刺進血肉,直至沒頂,我詫異之極,澀道:“你為何不躲?”扇後楚鴻輕輕笑道:“香草的死我總要負上一些責任,你這一下本非真心刺出,我若躲閃,反而會讓你冷下心腸,以你今時今日之能,我躲無可躲。既然最終都會被刺中,我又何必再躲。”
我撒手,喃喃道:“你瘋了。”楚鴻突然合扇,敲了一記我的額頭,麵上一絲血色也無,他笑道:“這把匕首就算傷了我的心脈,我也死不了。楚鴻命不該絕於此地此時。獵玉城破,我命殞時。”“好,倒是少不了你墳前香火。”我拂袖便走,身後楚鴻叫道:“連城!對奈何陣的陣眼真無幾分猜許之心嗎?”
別過楚鴻,幾日後,到了秦淮河畔。沿江畫舫纖舟,清歌陣陣,胭脂膩人,入夜卻是一片煙籠寒水月籠沙的景象。租下一隻畫舫,映月而行,船槳劃破水麵,與歌妓的琴聲兩相應和。移近一盞宮燈,展開上舟之前收到的寧傾城的飛鴿傳書。無一字贅言,開篇即續那個她很不喜歡又執意講給我聽的故事。
小姐的夫君將互換孩子的事同友人一說,友人果然一口答應,二人當即抱著女娃去友人府上。誰知天有不測風雲,友人的孩子竟然夭折了!小姐的夫君一時也沒了主意,隻得先將女娃留在友人府上,回府從長計議。不料他一回府,卻發現小姐已經醒了,正抱著一個女嬰小聲地說著話。小姐的夫君未敢驚動小姐,喚來管家問他是怎麼回事。原來他與友人前腳抱走女娃,小姐後腳就醒了,她哭喊著要孩子,管家等人手足無措,急得跳腳,恨不得偷一個孩子給她。
恰巧有一當世豪傑攜家眷過府拜訪,那人的妻子因舟車勞頓而早產,剛生下一名女嬰,欲借府歇息調養一陣。管家硬著頭皮去說項,那人二話不說,就讓乳娘抱著孩子去見小姐。小姐的夫君見小姐和那孩子親的緊,一刻也不肯撒手,又見府內暗湧喜慶之色,越發篤定自己的骨肉真的是會累及父母親人的天煞孤星,所幸已送出府去,眼下隻是不知當如何向小姐說明這一切。
這時,那位當是豪傑尋來,說是內人想見孩子了,小姐的夫君引他到小姐的房外,窺見小姐與那孩子咯咯笑著,其樂融融。萬般無奈之下,小姐的夫君“撲通”朝那人跪下,說出了希望將孩子留下必當作親生的不情之請。而那人看見了小姐的容貌,驚為天人,一時鬼迷心竅竟然滿口應下,轉身即帶著家眷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