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四郎既放不下沐家的虛名，又何必做這清高姿態。”
    微醺眸子味眯，沐花卿連連擺手道：“不是沐家，是獵玉城。沐家興亡死活與我何幹，我隻要獵玉城，隻要這座城！”
    我與千重微詫，沐花卿混沌雙眸突然明亮：“連城，我知道你恨沐家，你盡管滅了他去，但，請不要動獵玉城！”
    我嗤笑一聲，道：“獵玉城是沐家的根基！”
    他搖頭道：“不，沐家是獵玉城的根基，我們將沐家從獵玉城連根拔起，然後，我來守護這座城！”
    我笑道：“四郎忘了，你也是沐家人！”
    沐花卿道：“不一樣，他們對你居心叵測，但我從未想過加害於你。”他嘴角浮現淺淺笑意，“我才不會蠢到與你為敵，你這個人，平日優柔寡斷，可一旦狠下心腸……”
    他截住話，半晌，喝一聲：“喝酒！”爬到洞口，又抱出幾壇酒，推了兩壇道到我與千重麵前。各自拍去泥封，
    我突道：“齊朔和沐小樓私奔了。”
    沐花卿一愣，隧笑道：“是嗎，也好。連城可知……”他突轉了話鋒，“也未親眼見過連城的酒量，你若喝了這一壇，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千重一笑：“何必如此麻煩，我來說，卜門中人曾為齊朔占的一卦，說他命中有一大劫，若想平安，萬不可接近玉家女子，否則難以善終。”
    我和沐花卿愕然，同時問道：“你怎知道？”
    千重悠然一笑，道：“自是齊朔跟我說的，連城以為我會什麼也不問就讓他留在你身邊嗎？”他寵溺地捏捏我的鼻子。
    沐花卿望著我二人，有些苦惱：“你二人一個有夫，一個有婦，就不要當著我的麵打情罵俏了吧？”我心下一笑，何止！有夫之婦，夫君心中另有所愛，有婦之夫，妻子懷了別人的孩子。
    千重抱起酒壇，道：“洛某先幹為敬！”沐花卿不甘示弱也抱起一壇。
    沐花卿且歌且去，千重拉我起來，頭倚在我肩上，嗬嗬一笑：“連城，頭好暈！”
    酒的凜冽撲麵而來，我半扶住他，明眸暗轉：“我扶你回去！”
    他當真將全身重量都交到我身上，我沒防備，向溪中倒去。千重突然穩住身形，拉著我的手臂向懷中一帶，鼻子與他的胸膛結實地相撞，酸楚的很，還未叫出痛，千重的吻已落下來。
    隻是輕輕地親吻我的唇瓣，他膩聲道：“不可和別的男子單獨喝酒！”
    我悄聲笑，道：“為何？”
    千重輕咬一下我的唇瓣，悶聲道：“因為他們會借酒裝瘋，肆意輕薄。”
    我笑：“那千重呢？”
    他一笑，道：“我不是別的男子！”麵上都有些紅，抱在一起。
    回到小樓，料峭她們還在忙著，萬俟兮在院中泡了一壺好茶，見了我們，起身相迎。落座，他為我二人各斟了一杯。楚鴻此時掠進，搶了千重遞到唇邊的杯子，一飲而盡，跟著一把新扇將一張臉遮的嚴嚴實實。他自顧坐下，無端長籲短歎了幾聲，萬俟兮又斟了一杯茶給千重。
    楚鴻“嘩”地合上扇子，語不驚人死不休：“老頭子為我定了一門親事，來信催我回去成親。是莫家小女，聽說貌美且性情活潑，莫家說，得楚家家主為婿總算略略消去當年痛失‘胭脂玉’之恨。連城美人雖是蘭曉代嫁，也算成親之人，洛兄也於漠北娶親，看你二人仍活的同從前一樣，這成親一事想來也不算分外可怕。楚某告辭，後會有期！”
    他起身便走，走了一段，突回身，展扇遮麵，道：“先生，以後泡茶大可先拿一些次等的茶練手，連城美人的茶太過金貴，被先生這般，有暴褰天物之嫌。”
    萬俟兮起身恭敬說道：“受教了！”楚鴻一笑，大步離去。
    這廂，萬俟兮又倒了一杯茶，半舉，忍不住道：“真有大公子說得那般糟糕嗎？”
    千重笑道：“他一向喜歡誇大其詞。”
    “當真？”萬俟家主雙眸一亮。“當然！”
    千重篤定，跟著一笑，“但這一次倒是鞭辟入裏。”
    萬俟兮麵色一滯，長身揖道：“萬俟受教了！”
    我頓時笑癱在千重懷裏。日後，萬俟兮仍麵不改色地拿我的君山銀針，都勻毛尖練手，泡好後，斟兩杯到我和千重麵前，也不管那時的我與千重正如何耳鬢廝磨，真是君子坦蕩蕩。
    沐青原壽辰，獵玉城人滿為患。我已偶感風寒為借口，推脫了獵玉城主之邀。轉身同千重略改妝容，溜出沐府，揀一處茶樓坐下，說書先生正說完一段，換上兩個妙齡女子彈琵琶。
    沐府樓深路廣，不是一般人可以入內的，有不少人到獵玉城都是為了一睹那些城主，大俠的風範。鄰桌一群粗豪漢子在論了一番天下英雄後，齊歎一聲：“夜如初之後，世上再無真豪傑！”
    夜如初，一代奇俠，素懷俠義之心。二十年前，掀起了大重朝最大的一場動亂——滄州亂，使得大重朝在短短三年內分崩離析。鮮有人知曉，夜如初是玉家的血脈，也是百年玉家的第二個男兒。
    夜如初，俠名重於天下，便是大重朝嫡係子孫康王提到這位給大重朝帶來滅頂之災的男子是也是又恨又敬，說他已無位而尊，無權而熱！滄州亂平息之後，各大世家漸露頭角，夜如初無聲隱退，十六年來，各方都派大量人手查尋，無一絲痕跡。
    說書先生拍案講了幾個舊段子，聽得無趣，付了茶錢，下的樓來。剛出茶樓，兩路人一言不和，各動刀劍交起手來。“噠噠“馬蹄聲傳來，沐花卿親帶一對人逐街解決爭鬥，他處事圓滑，三言兩語便平息事端。上馬之際，似有意無意向我這邊看了一眼，嘴角泛出無可奈何的笑容。
    和千重沿著大街走了一段，兩旁攤位上討價還價之聲不絕於耳。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正在捏彩色泥人，我和千重略站了一會，他遞過兩個泥人，隻有頭與上身，活靈活現。輕觸泥人臉頰，發現一絲異樣，略一摸索，竟撕下薄薄的一片麵具，再看泥人的麵容，赫然是我的樣子，千重也發現了這一點，大為驚訝。老人一笑，抖抖衣袖，茶香緩緩溢出。
    和千重辭別博學多才的萬俟家主，繼續前行，一個男童突撞到我身上，他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撒腿就跑，不想絆了一下，多虧千重扶了他一下，冒失男童受了小小驚嚇，跑的更快。
    突然想起以前楚鴻講的江湖伎倆，一摸腰間，果然空空，那男童竟是一名小賊！
    千重一亮手腕，粉色繡袋正在他袖中晃蕩，我連聲問他是從哪裏學來的，他含笑不語，被我逼急了，作勢要吻我，我隻好作罷。
    不想行了一段，那小賊又跑回來，盯著千重，一攤手：“還我！”
    千重反手亮出一個灰色錢袋：“你的？”
    那小賊眨眨眼，極力裝出一副老成的樣子：“你是那條道上的？”
    千重被他逗樂，把錢袋扔過去，拉著我便走。那小賊不依不饒地跟過來，道：“你比我厲害，我拜你作師傅好不好？”
    千重不理他，也不攆他，自和我一路細看這獵玉城的風土人情。到中午，停腳與一家酒樓，千重轉身對那小賊道：“你跟我一路，從別人身上偷了六次錢袋，又被我送回去六次！”
    小賊神采奕奕的臉頓時跨下去，千重捏捏他的臉頰，道：“獵玉城不是你討生活的地方，若再讓我撞到你行竊，我就剁掉你的手，聽到沒有？”
    小賊麵色慘白，連連點頭，轉身就跑。進了酒樓，臨窗坐了，突一陣喧嘩，一看，卻是神箭洛家二公子洛寒川到了。馬上的洛寒川神情冷峻，身後士兵，身背弓箭，軍容整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