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歸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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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我不要跟他回去……他……不……不喜歡我,我一輩子就……就和母親在……在一塊兒……”她已經哭得昏天黑地,緊緊抱住母親,一刻也不撒手。
“茗兒,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太想念我們,才說這些傻話。他怎麼會不喜歡你,我的茗兒溫柔乖巧,他是一個謙恭有禮的讀書人,正般配呀。”
母親和過去她難過、不安的時候一樣,用溫軟的手一下一下撫著她的脊背,可聽著這樣的話,溫暖和安定卻沒有如過去那樣滋生,但是她終於止住了哭泣,試著冷靜地麵對她的母親,想要把這門親事的真相說給母親聽。
“母親,你知道嗎,他們全家都明白我們的心思,他說,我們是要借他們的聲望給茶行貼金,他們也需要借助我們的錢財度日。他說我們兩家不過是各取所需。”她看著母親,想從她的臉上看到憤怒或者是失望。
沒有憤怒,母親隻是皺皺眉頭,說:“茗兒,難道不是這樣嗎?我們兩家就是這樣才結的親。平心而論,他說得沒錯,我們從商的出身低微,若不是遇到他們失了勢,他們怎會答應與我們結親?”
母親以這樣平靜的語氣說出這番話,是她萬萬沒料到的,她有些急了:“可是,即使他們家失了勢,卻一樣傲慢。母親,他待我冷淡,他們全家都對我冷冰冰的,您不相信嗎?……您不信嗎?我去叫秋月,秋月會告訴你的!”她急急起身,準備去找秋月。
“回來!家語豈能向外人傳?”母親的聲音從來沒有這樣嚴厲,她不可置信的回頭,見母親也起身過來拉她坐下,緩和了臉色說道:“女兒,我知道你的委屈。嫁了人,肯定不比在自己家這樣嬌貴呀,你要伺候舅姑和夫君,要做一個好媳婦,是要吃些苦頭的喲。”
母親溫和地笑著:“來,把《出嫁詞》背來聽聽,看看自己做到了沒有。”
她搖著頭,直往母親懷裏鑽,還想像過去一樣,無憂無慮,隻在母親跟前撒嬌。這次母親卻不依了,雙手扶住她的肩,看著她的目光裏半是責備半是寵溺:“茗兒,背吧,隻有背得了,做到了,才能做個好兒媳。自己做不到,就不能怪人家不喜歡你。”
知道這次賴不過去,她隻好嘟著嘴,慢慢背起來:“……在家作女慣嬌憐,今作他婦信前緣。姑嫜共語低聲應,小郎共語亦如然。”看著母親隨自己的背誦微微點著頭,她的心卻開始慢慢收縮,一股酸澀開始積聚到鼻頭處,隨著腦海裏浮現出可怕的新婚之夜,她的聲音開始顫抖:“……夫婿醉來含……含笑問……迎願服侍美……美……安……眠……”到此她再也背不出口,倒進母親懷中再次痛哭起來。
她要怎麼啟齒?惡魔在床榻上對她惡意的蹂躪?而且狡猾的是,他除了留給她下身的疼痛及周圍的瘀青,身體的其他地方,沒有傷痕,如何對母親說,她沒有得到憐惜,而是遭到了虐待?
母親抬起她的臉,心疼地為她擦去淚水,哄著她:“別哭別哭,茗兒回門多不容易,怎麼就不停地哭哇,哭得母親的心都擰成一團了。”
聽了這話,她的淚湧得更急更多了。
“茗兒,這天下的女子嫁人的時候才開始認識自己的夫君,你莫能例外。才三日光景,他怎麼看得到你的好?你又如何知道他的好呢?”母親的聲音總是軟軟的,溫溫的,把她皺巴巴縮起來的心一點一點熨平。
“母親和父親從素不相識到如今在一起過了好多年,不也安安穩穩的了?”
母親不斷為她拭淚,連袖子都沾上了紅紅的胭脂,伸給她看時,母親微微笑了,可是她卻笑不出來,還是要試圖說服母親:“他和母親想的不一樣,他不喜歡我,也看不起我這商人的女兒。”
“好,好,母親都明白。”母親輕輕拍著她的背,“茗兒,這事不能急,短短三天,如何能看出一個人來?能做夫妻必是前世修來的緣分,現在生疏些、淡漠些也是自然的,日久生情嘛。”
母親的話音依然輕柔,可她聽了,腦袋卻猶如遭到重擊,轟的一下,空白了。
旋即又清醒過來,今日不會有人聽得進她的哭訴了,因為新婚不過三天,說什麼都太早!若終有一日父母醒悟過來的時候,對她而言會不會又太遲了?
難怪在出門時那個惡魔的表情如此篤定,他早就算到了她會徹底失敗!來時路上為抗爭積聚的力量,正從身體裏一點一點地消失。
“請夫人和娘子下樓去用膳。”完了,這個聲音宣告了回門的結束,用完午膳,他們就得啟程,她又將回到那個冰冷的黑暗的洞窟裏去,她的一生都將在那裏被無聲地緩慢地吞噬掉。
她對一切都無能為力。她隻能看著那惡魔在雙親麵前扮演一個賢婿,為她夾菜、添湯,眼裏盡是疼愛與憐惜,她隻能看著已經暈頭轉向的父親拿出更多的財物與貢茶,去回報這惡魔的“善待”,她無能為力,欲辯已無言。
馬車就停在前麵,不得不走了。惡魔一臉堆笑,棕色的眼睛深深隱藏起殘酷與冰冷,反倒漾開漫漫的溫柔與深情,可嘴角的笑藏著嘲諷,“趙茗兒,你非走不可,你逃不脫我的手心。”這含義趙茗兒看得真切,看得心驚。
“不!”她受不了這可怕的笑容,她要為自己最後再爭取一次,轉身撲向父親,“我不走,父親,留下我,留下我。”她忍不住哀求。
趙錦生驚住了,他一定是從未見過女兒眼中這樣深重的悲傷吧?他抱著女兒,在女兒毫不掩飾的悲傷麵前,他才開始意識到,承歡膝下的寶貝女兒,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見到了。他對懷中的女兒也是十分難舍,一時的感傷竟讓他無法開口。
“嶽丈,看來娘子實在是思家,那小婿就不妨破個例,讓她在家住幾天吧。”惡魔淡淡的開口,卻震醒了老嶽丈!
“破例?不用不用,賢婿想的周到,但是小女應該早回夫家,盡好自己的本分的。現在不可太縱容她呀。”嶽丈覺得女兒遇到了一個體貼的夫君,越看越滿意,竟又滿心歡喜起來。惡魔太狡猾,這句話正好戳到他們一家的痛處,他們最怕的就是別人看不起自己,認為自己不守禮數,粗鄙淺陋。果然,她看見父親眼神一凜,說:“茗兒,快快跟你夫君一同回去,別讓舅姑擔心,在家時的那些性子,可都要收起來了。”
她還在掙紮:“莫非父親不想女兒回家?”父親的眼神一黯:“去吧,你現在有了你的夫君,你有了夫家了。”
明白了,一場婚禮將她徹底推出趙家,她不能再做父母掌中的明珠,而是身後這個惡魔的財產,她的一生隻能任憑惡魔來處置。雙親自然希望她幸福,但是三天的婚後生活,實在不能讓旁人相信和體察她的苦,她隻能回去,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如今,她隻能和雙親一樣指望將來的日子裏,這惡魔會有點改變,對她稍稍給予一點善意。不奢望幸福,隻保佑自己平安。想到此,她再次跪下,這一次拜倒在塵埃裏,“雙親在上,女兒這一去就再難回轉,恕女兒不能盡孝了,請雙親保重身體,勿使女兒牽掛。”
最後看一眼雙親,看到哭成淚人的母親,她忍不住又撲上去哭訴:“母親,女兒不能時常回來探望,你可一定要派人來看我呀。”母親頻頻點頭。
再看一眼雙親,把他們印在腦子裏,然後她上了馬車,厚厚的簾子一放下,從此將她與骨肉至親分離。
父親,母親,孩兒這一去,可有相見之日?
十七歲,原本是蓬勃開花的年紀,卻因為這一門親事,而使花朵遭受風霜的淩虐。
日複一日的冷遇,夜複一夜的摧殘,讓她原本健康青春的身體慢慢單薄、幹枯。
她也漸漸看清一個事實,武家不喜歡她,是因為恨她和她的家。因為聯姻,讓這個曾經的世族沾染了銅臭,猶如高貴的血統中混進一絲雜質。而且這雜質還不能除掉,因為這雜質就是他們真正的“衣食父母,”所以心裏這恨更甚!
幾個月過去,惡魔並沒有因為日日相見看到了她的好,有了夫妻之實而喜歡上她,反倒是借此發泄內心的仇恨。她溫和的母親也許不會明白,床第之實,除了男歡女愛,還可以行殘酷的侮辱,刺痛她身體的同時,毫不留情搗爛她的尊嚴。
要忍到什麼時候,才可以離開這個家?
也不知道這武家怎麼討好她父親的,隔一兩個月,家裏就會派人送好多財物過來。而她生活的全部希望和樂趣就在於家裏派人送財物來的時候,她可以見到家仆趙乙。從他那裏,她可以知道家人的近況,還可以托他轉告自己的思念之情。開始的時候,她也曾提筆寫下書信,可是寫來寫去隻能留下滿篇的謊言:“茗兒很好。”
她過得不好,但父親不會接她回去,她也不想讓母親為自己擔心,最後,索然無味地撕掉信紙,不再有寫信的念頭了。
春天來了,院裏雜草返青,但是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卻在枯萎下去,這具破敗的身體終於要結束她的痛苦了。
道別的卻依然不是她,而是那惡魔。原來他要去參加鄉試。
惡魔走後,秋月盡心調理她的身體,盡管隻有清粥小菜,但心裏少了愁苦,原本灰白的臉,又有了些許的生氣。看來她命不該絕。除了給舅姑送湯食,問安,她整日不出房門,反正也沒人願意見到她,她就細細把玩從母親家帶來的茶葉,聞聞茶香,仿佛環抱著家裏的味道。慢慢的,又和秋月玩起一種遊戲,就是拿出茶餅來,猜茶葉的名字。盡管歡樂短暫,卻是她在痛苦中難得的喘息。
幾個月過去,竟有大紅喜報送來,原來那惡魔中了舉人,已經有了明年禮部試的資格了。“還真是塊讀書的料。”她輕哼一聲,看來惡魔有機會光耀門楣了。
惡魔回來了,她看到了這家人冰冷臉孔的另一麵,那就是涕淚縱橫,君姑更是瘋瘋癲癲拜天拜地拜菩薩。
意外的,她沒有感到惡魔冰冷的目光洞穿自己的身體,按說分開這麼久,他應該更急不可耐才是。
忍不住抬頭,伸長脖子望向院門,一頂小轎中出來一個女子,緩緩抬頭,一張嫵媚的臉。
“好了。”她看到惡魔將那女子引進家門,心中竟有一點點喜悅,她的身體終於歸自己了。很快,惡魔納了妾,就是那嫵媚女子如煙。
秋月隱隱為她的地位擔心,那如煙不過一煙花女子,與趕考的讀書人在路上一番柔情蜜意的故事並不稀奇,但因為會點詩畫,備受惡魔寵愛。回來後,他再沒跨進這房門,甚至沒看她一眼。
“這樣不好麼?”她端起茶碗,淺嚐一口,“我不再受折磨,你不用幫我洗刷那些……”她沒有說下去,不想碰觸那些可怕又惡心的東西。
武家越發容不下她,眼看振興家道在望了,這商人家庭出身的媳婦就更成為肉中刺,欲拔之而後快。她識趣地不去招惹這家人,一日三餐都在房中吃了,怎樣的陋食,她都能津津有味。
趙乙又來了,她和秋月高興地跑去迎接。可是卻聽趙乙說起母親因為思女過度,病倒在床的消息。
“我一定要回家去看看母親。”趙茗兒焦急地說道。
趙乙問:“娘子,這樣好麼?”
趙茗兒點點頭:“母親病臥在床,女兒回家盡盡孝心,應該是可以的吧。我去求求君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