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龍神嗎，你也會暈船？”軒君禦奇怪的問道。
    海風拂過麵頰帶了一些鹹味，他呼了好幾口氣，才看到海天一色的地方出現了他想要見到的影子。
    “我隻是不習慣這種踩不到底的東西。而且我現在是人，不是龍。”他完全可以化為原形在這裏乘風破浪。但是軒君禦不允許。因為在幽篁裏出現一條金龍，勢必會引來君家。
    軒君禦不想見到君家的任何人。也不想驚動君家的人，給他自己帶來麻煩。
    他們足足在海上飄了一天，終於到了目的地。
    忘青看著這片綠意森森的小島，說：“這便是我們要待的地方嗎？”這裏分明除了森林樹木之外什麼都沒有。這儼然一片無人踏入的蠻荒之地。在這裏生活，那麼房子在哪裏，吃的東西在哪裏。雖然他們已經可以辟穀了，但是他也想要人世間的種種美食。
    軒君禦將忘青的抱怨拋諸腦後，慢慢往前走去。這片丘陵這片凹地，這片又已經鬱鬱蔥蔥的含情島。
    當初的青家莊園早已毀滅，甚至說半個含情島都已經被夷為平地。而如今經過生生不息的樹木生長，這裏又重拾了無人荒島的鬱鬱蔥蔥。鳥語花香，陰森清冷。
    不過軒君禦喜歡這裏，這裏不同於妖界，也遠離了盛世幽篁裏。
    “你在這裏誰都不會遇見。”
    “不，我會遇見的。”他要等的隻有一個人。而如果那個人找不到這裏，那麼他也不要再見任何人。
    軒君禦真的起了在含情島安家的年頭。所以忘青再抱怨，也還是認命的跟著軒君禦。他們沒有建造房子，而是直接在山洞幽穀裏令劈了一個洞府。引進來的山泉水繞過林蔭花叢流進了新劈的水潭裏。而水潭邊有幾個大青石的石凳。
    忘青默默的看著這裏逐漸成型的景致，然而移開了視線。
    不得不說這裏與上天庭的洞府非常相似。他甚至還記得很多年前，他是小黑蛇的時候，就是卷縮在水潭深處的。軒君禦明明不希望別人以為他是君欽，卻依舊把這裏打造成了曾經洞府的模樣。
    就連忘青都覺得有時候會有一種過往種種均未發生的錯覺。他是水潭裏的小黑蛇，而軒君禦是那個清冷的上神。他們在這裏等待那個一直未化形的劍九！
    一日一日，兩人無所事事。在百無聊奈之中，忘青索性化為一條小金龍，然後窩在水潭深處。他有時候會從水光中去看軒君禦。而軒君禦卻始終在做一件事情。
    他開始認真的讀書習字，雖然他的寫的字看起來還是那麼的醜。他想起了君欽的種種，也得到了君欽的修為，卻唯獨保留了最原始的東西。是的，商祺三皇子並不怎麼識字。以前沒人教，去了妖界沒人願意學。如今他一筆一劃的勾勒著他所熟悉的字，一個字一個字的翻著畫本上的文字。
    作為同樣不怎麼識字的忘青，隻能愛莫難助。在軒君禦問他寫得如何的時候，他會違心的說一句，還不錯。
    然後第二天，軒君禦寫了四個字。
    蘇青奈何。這或許是他寫得最漂亮的四個字，也或許是他最想寫的四個字。
    寒冬過後便是溫暖的春天，不知不覺，他們已經在這裏過了小半年了。而在百花盛開的時候，幽篁裏流傳了一個美麗的故事。
    出海的漁夫如果遇見風浪的話，會遇見一隻鮫人，然後他們就會被送回岸邊。
    這樣的事情發生得多了，人們對敖東海域的鮫人非常的好奇，但是卻沒有人會想去抓住這隻鮫人。因為君家下令嚴令傷害這隻鮫人。
    提到鮫人，軒君禦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傖惑。隻是他記得最終傖惑被玉連帶走了。他沒有去探究這隻意外出現的鮫人，因為君家有意護著他，那麼他便不會有那麼多的危險。
    桃花謝了之後，漫山開遍了白色的梨花。軒君禦輕輕放下了手裏的筆，抬起頭的時候，忘青已經走到了他的身邊。兩人一同出了洞府，繞過梨花叢。
    一個小小的身影一搖一搖的順著山坡爬了上來，他似乎不是很習慣走路，每走一步便會止不住的晃一下。所以他從早上一直走到了午間。他過來的時候，忘青已經攀在樹枝上睡著了。
    軒君禦一眼不錯的看著走進的少年，絲毫沒有猶豫的開口：“傖惑。”
    “我是。”傖惑也眨了眨眼，他有些害怕的看著軒君禦，但是同樣又有一些期待的看著軒君禦。猶豫了半晌說：“你曾經說過一句話，不知道你還記得嗎？”
    軒君禦自然不會遺忘，他說過，他有一天會報答傖惑。
    “你想要什麼？”軒君禦低聲問。他能夠給予的東西不多，而他覺得傖惑所需要的東西也不會多。
    傖惑也郝澀的笑了一下，拖著並不靈便的腿：“我回不去妖界，而很顯然這裏其實也容不下我。”
    即便有君家的嚴令，暫時無人敢動敖東海域的鮫人，但是一年兩年，或者更多年之後，那些聞聲而來的修者，那些窮極一生也想獲得飛升的修者，那些貪圖權勢榮華的人未必不會對這隻鮫人動心。他需要一個可以護住他的人，但他更想要的其實是同伴。
    他已經很老了，不被族人所接納，也沒有可以去的地方。而如今他剛剛化出雙腿，如同懵懂剛出世的孩子一樣，對什麼都不懂。
    “所以我想……”也許你可以收留我。他雙眼帶著光，直勾勾的看著軒君禦。他知道他的做法有點為難人，但是除此之外，他別無選擇。
    軒君禦沒有遲疑，隻是說：“你若願意，你可以留下來。但是我不知道我能夠護你多久。”他雖有修為，卻始終是一介人身。和鮫人比壽命，那無疑是不可能的。“不過我想，也許在有生之年，你或許會變得更強。”
    他如果不能護住傖惑，也許可以教著傖惑護住自己。因為他也有落魄的時候，他也有遇見貴人的時候。
    傖惑非常感激，不過他並未選擇進入軒君禦的洞府，而是在不遠的地方建起了巢穴。一個簡易的山洞，甚至沒有床，他乒乒乓乓的安著家，忘青皺著眉跟軒君禦抱怨，這位新來的相鄰似乎不那麼聰明。其實他更想說的是傖惑並沒有那麼簡單。
    他現在完全可以回去妖界，回到他的族人身邊。即便他現在看起來非常孱弱，但是他完全有可以碾壓所有族人的能力，如果他願意的話。
    所以他選擇留在軒君禦身邊這才是最讓人懷疑的地方。
    軒君禦淡淡的看了洞府之外，說：“你們同為海族，也許你更了解他需要一些什麼。不若去幫幫他吧。”
    “君禦，你明明知道我說的是什麼？”麵對忘青的憤怒和擔憂，軒君禦笑了起來，他說：“你為龍神，我為半個上神，你覺得憑一個鮫人能夠把我們怎麼樣嗎？”
    縱觀現在三界，能夠奈何他們兩人的人屈指可數。所以去防備一個剛化形的鮫人，軒君禦覺得不至於。
    忘青無可奈何，但是也知道軒君禦說的是對的。他隻是被軒君禦的突然消失搞怕了而已。
    看著忘青離開，軒君禦回過頭，在白紙上落下了今天的第一個字。不過墨汁太多，一筆落下去，紙被碾爛了。他低低了笑了一聲，收回筆，然後不意外的看到外邊多了兩個人。還是兩個熟人。
    “沒想到還能夠在見到你們，還是活著的兩個人。”軒君禦並不意外會出現天界的人。如果天界還尚存的話，對於這樣一個軒君禦對於忘青那樣一個金龍，勢必不會放任不管。隻不過這些人來得比他想得遲太久了。
    或許天界也需要恢複，也或許他們還沒有想好怎麼麵對這樣兩個人。
    “你在練字。”香青羽走了進來，視線落在鋪滿石桌的白紙上麵。有些紙上雜亂無章，有些紙上能夠看出幾個像模像樣的字。他倒是不見外，大大方方的打量著軒君禦住的地方。
    水洛寒有些擔憂的看著香青羽，不過最終還是卸下了一身的防備。也對，如果軒君禦要殺他，隻是舉手之間的事情。
    “所以天界是打算讓你們也留下來。”軒君禦有些好奇的問。至於留下來做什麼，當然是看著他了。不能夠消除他的話，那麼隻能防備他。
    “天界還沒有這麼閑。”香青羽搖搖頭。之前天界才經過一場浩劫，如同正是百廢待興的階段，就算想要抽出人手來，也要看有沒有那麼精力了。
    “那麼，君子諏還活著嗎？”軒君禦索性收了筆墨問道。
    這是他半年來第一次問之前的事情。
    天尊死了嗎？君子曰死了嗎？而蘇青奈何死了嗎？
    “如果那是你所希望的話，那麼要讓你失望了。”香青羽擺擺手說。
    “那還真是遺憾了。”軒君禦語氣惋惜，但是神情並沒有什麼變化。
    不管是君子諏、君子曰還是玉連。他們雖然依靠君欽而得以羽化飛升。但是他們有自己的修為有自己重組的肉身魂魄。即便軒君禦當初從他們身上抽走了屬於君欽的東西，也未必會造成他們的隕落。
    真正隕落的人隻有一個，那個人就是玉連。因為她已將屬於君欽的那一魄從體內送出去了。所以軒君禦從她身上拿走的不是屬於君欽的，而是屬於她自己的。
    真遺憾，不管他如何怨恨，他當初也沒有想過要去殺死他們。不是因為他憐惜他們，而是他知道如果失去了天尊，如果失去了君子曰，神魔兩屆始終不會太平。
    “那麼，君子曰呢？”軒君禦停頓了良久又問。
    這一次香青羽沒有回答他，而是沉默的看著他。
    在軒君禦覺得他得不到答案的時候，香青羽說：“我當初和洛寒奉命來到人界，是為了尋找一個人。這是天尊交給我們的任務。”
    那個人就是君子曰。
    “天尊說不管如何，都要將他活著帶回去。”
    不管如何，都要活著將他帶回去嗎？
    所以說君子諏還是想著君子曰的。軒君禦笑了一下，隻可惜，君子曰永遠不會知道君子諏到底在想什麼了。一個會讓他不惜奪舍重生的人，一個會讓他升起將他從天尊之位趕下去的人。
    “這可能是我們第一個沒有完成的任務。”香青羽說。
    軒君禦的手停頓了一下，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但又覺得他或許什麼也沒有意識到。他漠然的收回視線說：“世間哪有那麼多完美的事情。”
    “也對，這個世間並沒有那麼的美好。而每一個人也並不會活得那麼愉快。如果他覺得他已經足夠幸運的話，那麼他一定沒有看到有多少人在替他負重前行。”
    “我都快覺得你不是香青羽了。”軒君禦看著香青羽，突然笑了。他還是懷念曾經那個香青羽。他甚至覺得可能是香青羽與水洛寒呆的時間太久了，所以被同化了。
    香青羽並沒有反駁什麼，當然了他也從來沒有希望過什麼。
    這一次之所以是他們，不過是因為他們曾經相識而已。
    兩位神官並沒有逗留多久，用香青羽的話來說，神官也是非常繁忙的。不過他在離開的時候說：“君禦，玉連神官當初是真的想救你。”也許她的方式不對，也許她沒有表現出來。但是她曾經是真的想過救軒君禦。
    “她可能更希望你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沒有任何能力的凡人……”
    這是香青羽說的最後一句話，然後他們兩人便消失不見了。誠然如他們說說，他們隻是過來看一下而已。如今的天界耗不起對任何人的爭鬥討伐。
    軒君禦沒有說話，也不會有半分感激，甚至不會對玉連產生半點的好感。這些人做了什麼，目的是什麼，他都不想去深究。因為沒有受過那樣的痛，才會輕易將原諒說出口。
    忘青很快便回來了，他為傖惑在山洞裏建了一個巨大的浴池，然後引來了海水。他說這樣傖惑就能夠住在水底了。
    軒君禦默默的看著他，終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傖惑辛辛苦苦的化作人形爬到這裏來，應該並非是為了找一個可以睡覺的水潭吧。
    不過無所謂，他們有的是時間幫傖惑準備一個適合人類居住的家。
    不知道是不是遇見了故人，軒君禦這一夜睡得並不安穩。無數次雲裏霧裏的迷蒙之中看到了一些熟悉的臉龐。這些記憶太過破碎，而且一晃即逝，他甚至還沒有記起這是一些什麼事情，就已經消失不見了。他折騰了良久，才安然入睡。隻可惜，這一次糾纏他的不是那些零碎的記憶碎片，而是一張熟悉的臉。
    君子曰就那麼出現在他的夢境中，真實得令人懷疑這到底是不是夢。
    他隻是這樣看著他，一張少年的臉上帶著不屬於這個年紀該有的悲哀與沉悶。也許雲夢洛的臉才是適合他的，所以這張少年的臉看起來太過冷清怪異了。
    他不言不語，隻是這麼注視著軒君禦。
    軒君禦想將他揮出去，但是卻徒勞無功。許是察覺到他的抗拒，君子曰幽幽的歎了一聲，然後低聲說：“軒君禦，對不起。”
    他這一生所追求的不過是君欽。想的是君欽，念的是君欽。所以不管是軒君禦也好，還是蘇青奈何，他隻要認定了他是君欽，就會對他百般的好。但同樣的，認定了他不是君欽，也會毫不猶豫的去鏟除。
    對於君欽，他有愧。但是對於軒君禦，他不會覺得愧疚，隻是會覺得無可奈何。所以這一聲對不起不是對軒君禦，而是對被他們折騰來折騰去的上神君欽。
    許是隻為了說這一句話，在達到目的之後，君子曰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纏卷的血雲之中一張逐漸模糊的臉。那是軒君禦的臉，他被血雲所吞噬，臉上的絕望似乎也凝固了。不甘心，不願意，還有滿滿的遺憾都留在了這張臉上。如果沒有意外他就會這樣死去。但是在這漫卷的血雲中，他看到了蘇青奈何的身影，他徒勞的衝上來，想將軒君禦從這裏帶出去，但是他一次又一次的被阻攔在了血雲之外。
    天道再一次無情的拒絕了他。就如同當初他初次返回天庭渴望見到君欽一樣。
    天道有情，但是天道也無情。
    劍九，你何必執著。
    這是天道的惋惜。
    那麼，你又為何那麼執著。你又為何非得是君欽。
    一個君欽不行，你就創造一個你想要的君欽。與其說君欽是因劍九而死去，不如說天道不需要這樣的君欽。
    因為那是君欽。
    整個世間，隻有君欽能夠成為他。在君欽還沒有遇見劍九的時候。
    如果當初你沒有化形就好了。天道有些惋惜，也有一些遺憾。明明劍九是不可能化形的，誰知道那幾個上神礙事，生生將他壓製在劍九身上的所有封印全部破除了。
    軒君禦看得到蘇青奈何被揮落在地，也看到了他的掙紮與不甘。以前不能，以後也不能。
    你可不可以放過他，我代替他可以不可以。
    他是君欽的劍，他是曾經在天界任性的小上神。他可不可以。
    天道回應他的是幾聲雷霆，這昭示了拒絕，也昭示了不可能。
    蘇青奈何絕望的看著這一幕，慢慢的看著軒君禦被纏卷進去了。就在最後一絲麵容快消失在血雲裏的時候，那些血雲突然開始變換，如同扭曲掙紮一樣。而很快它們不可遏製的消散著，而軒君禦被扔了下來。
    蘇青奈何驚愕的想過去。一道身影很快的從他身旁掠過。
    人影從他身旁飄過，在遇到跌落的軒君禦的時候，他輕輕推了一掌，將軒君禦推離這裏。然後直接跳入了纏卷的血雲之中。
    開始分崩離析的血雲以最驚人的速度開始閉合，連帶關住的還有隱隱的雷霆聲。
    他不是天道所選擇的人，但是他卻是這個世間除了君欽之外唯一可能被選擇的人。如果沒有君子諏的話，當初天道快要崩塌的時候，他會直接帶走君子曰。隻可惜，君子諏寧願負盡所有人，卻唯獨不希望那個人是君子曰。
    軒君禦猛然睜開了眼睛，隨即便發現他已經不在含情島了。他默默的看著這熟悉而又陌生的宮殿。然後走到了窗前。
    與想象中的不一樣，外麵漂浮的不是陰森的黑霧，而是清朗的月夜。而在這片月夜之中。一條銀色的河水如同絲帶一片纏卷在這片大地之上。
    軒君禦見過落黃泉，也從蘇青奈何口中聽說過落黃泉的美麗與奇異。
    如果是之前的落黃泉是暗黑之中的星光璀璨。那麼如今的落黃泉就如同神邸遺落的金色祥雲一樣。泛起的金光碎片暈染了視線所及的每一寸土地。
    軒君禦詫異的看著這一幕，也深深的被迷住了。他看了許久，久到身後有人出現，他都沒有注意。直到那個人開口說：“軒君禦。”
    “我在這裏。”軒君禦回過頭看著站在身後的人。
    蘇青奈何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幸好我們都活著。”
    軒君禦點了點頭，望著窗外的一片水河，視線漸漸飄遠了。
    他不稀罕人王，不稀罕妖王，不稀罕天尊之位，他隻喜歡一個人，那個人叫蘇青奈何。
    三界均不在我眼中，我眼中唯你而已。
    （大結局）

    作者閑話：

    曆時一年多，這篇文總算完結了。其實有時候自己都不知道寫的什麼鬼，笑哭……因為文比較長，設定又很複雜，所以肯定有很多沒有說清楚的地方。比如君子諏和君子曰，比如玉連和君不語，比如劍九和君欽，後續可能會寫幾個小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