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們推推嚷嚷的離開，鳳芩一個人茫然的站著，從這裏望過去，還能夠看到那道高挑而纖瘦的身影。那曾是君家的大弟子，而如今他是商祺的國師。
    有人說因為他是君家家主的孩子，也有人說因為他是與曾經的三皇子親近。所以他坐到了如今的位置。
    但是不管哪一個，對於他而言。因為遇見了國師，他才擺脫了顛沛流離的生活。所以哪怕他很笨，哪怕他什麼也不知道，他也想默默的關心他一點點。
    “如果被他討厭的話？”鳳芩開始有一些不安。這裏吃得飽睡得暖。如果被討厭了，他不知道他能不能夠熬過這個寒冷的冬天。對於別人祥瑞過後的寒冬格外美麗，但是對於他們這些無家可歸的人而言，這個寒冬足夠要了他的性命。
    如果被討厭，該如何？他扣著手指，忍不住的低喃著。
    “如果害怕被討厭，那就更應該去討好。”身後有人說話，他愣了一下，急忙轉過身來。隻見身後不知道何時多了兩個人。其中穿青色長袍的男子正饒有興致的打量著房間裏的裝飾。然後低聲說：“這和以前太不一樣了。”
    “你們是誰？”鳳芩下意識的想跑，但是他不敢，他隻能故作冷靜的看著他們：“這裏是國師府，你們怎麼可以闖進來。”
    兩個人都沒有回答他的話，甚至沒有看他。他還想說什麼一隻手按在了他的肩上，然後他熟悉的聲音的對他說：“鳳芩，他們是我的客人，你去倒些茶水來。”
    “是的，師父。”鳳芩下意識的點了點頭，轉身的時候，覺得那兩個人一定是兄弟，因為他們長得是那麼的相似。
    青衣人終於收回了視線，含著笑意的唇角微微揚了起來。
    “好久不見，君子安。”
    “好久不見，軒君禦。”君子安低聲笑，他甚至沒有拍掉落在肩上和頭頂的雪花。他身上都冒著寒氣，但是他心中卻是格外的柔軟。他的目光掃過站立在一旁的人，說：“沒想到幾年不見，忘青竟然是化為了金龍。”
    天地間獨一無二的金龍。
    “我也沒想到幾年不見，子安已經成為了國師。”憑君子安的能力，成為國師不是難事，但是要想說服君家卻是極大的難事。
    “如果我不能夠成為家主，那麼這個君家不要的國師之位自然會落到我的手裏。”他輕聲說著，隨後才像終於發覺一樣，拍去了一身的雪花。他感覺不到冷，但是他不想讓這身寒氣影響麵前的人。哪怕他們其實都不怕冷。
    他不在的這幾年的確發生了很多事。軒君禦點頭，但是他不是來敘舊的，他隻是來探望一下曾經的友人。如果說這個世間還有誰是他的朋友的話，他能夠想到的隻有君子安。
    君子安默默的打量著他，直到離開的小童端著茶水進來，他才收回視線。他有很多話想問，也有很多話想問，但是最終千言萬語，隻問了一句話：“我以為我會看見你和他在一起。”
    他口中的自然是蘇青奈何了。
    “他是魔尊，君子安。”軒君禦轉了一圈，在桌子前坐下，看著鳳芩將茶水送到他的麵前。他抬眼看了一眼，然後移開了視線。
    鳳芩送完茶水之後，便躬身離去。軒君禦開口說：“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喜歡帶孩子。”以前帶著君子蠻，如今帶著鳳芩。
    也許在旁人看來，鳳芩不過是國師府裏眾多道童中的一個，但是軒君禦卻絲毫不懷疑君子安對鳳芩的喜歡。隻因為這個鳳芩像極了曾經的他，或者說像極了那個拚命想要活下去的軒君禦。
    “也許吧，因為我是君家這一代中最大的孩子。”他是君家的大師兄，已經習慣了去照顧比他小的人，也習慣了把人家當孩子。所以哪怕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君子蠻，他一樣會寵著保護著然後暗自裏嫉妒和怨恨。
    “君子安，如果你不喜歡這裏，那麼你可以不用留在這裏。”軒君禦摩挲這茶杯淡淡的開口。
    君子安愣了一下，隨即笑開了，他說：“軒君禦，我並沒有勉強什麼，我是心甘情願留在這裏的。而且我在君家得不到重視，做這個他們不要的國師，相反還是最好的歸宿。”
    君家不稀罕的國師之位嗎？如果真的不想要，又何必汲汲營營的去爭取。當初君子安拖著整個君家去摻和軒家皇室的事情，他並非不知情。所以他也知道，如果君子安想要回去君家，那麼君子蠻什麼的都不是威脅。他不是要了君家不要的東西，而是他舍棄了君家人人都想要的東西。
    君家家主，商祺國師。
    軒君禦沒有再說什麼，他靜靜的抿了一口茶。
    沉默了良久，在他覺得自己也該離開的時候，君子安說：“你不想要這些東西了嗎？”
    軒君禦用盡了前麵的十幾年隻為了證明自己並不是被人踩在腳底下的三皇子。他落魄過，被人踩下去過，也差一點死去，最終涅槃重生。他曾經倚靠別人為成為了妖王。又因為妖王的身份，而斬斷了與商祺所有的恩恩怨怨。如果說之前他尚有顧慮，但是如今被他倚靠的人因他成為了金龍。
    他擁有了足夠讓金龍讓世間所有修者臣服的能力。而區區一個商祺，又算得了什麼。不過是他唾手可得的東西。隻是汲汲營營這麼多年，他當真不要了嗎？
    “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想到得到商祺。”軒君禦笑了一下。他無非是為了證明自己，無非是想從那些人身上討回他所遭遇了一切苦難。而商祺，這個本來就充滿著矛盾的地方，他一點也不想要。
    “那你要什麼？”君子安的手有一點點發抖，但是他將之攏進了衣袖裏。他想得到什麼答案呢？
    軒君禦看了他一眼說：“可能是那個能夠隻看到我軒君禦的人吧。”
    君子安默默的笑了起來，然後伸出依舊發抖的手，端起茶杯潮軒君禦示意了一下說：“軒君禦，你還活著，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軒君禦神色沒變，隻是笑了一下，將手裏的茶一飲而盡。
    等到茶杯落在桌子上，屋裏已經沒有了他們的身影。
    君子安捏著茶杯的手依舊發抖，但是他卻不可遏製的笑了起來。
    軒君禦想要找那個眼中隻有他的人，那麼君子安當初看到的到底是軒君禦還是君子蠻呢？他笑了很久，才終於停了下來，然後站了起來。
    這一次他出門不僅披上了華麗的鬥篷，還帶上了自己的侍從。他大步離開了國師府，選擇的方向是通往皇宮的路。
    “你當真有點無情。”站在閣樓屋頂的忘青，看著一行在雪夜裏行走的人，有些惋惜。
    “你又懂什麼呢？”軒君禦好笑的看了他一眼。
    “你覺得我不懂不懂呢，軒君禦。”忘青反問。如果說他以前是小青龍，尚不知情愛滋味，但是如今他已成年，又如何猜不出君子安的心思。
    “君禦，你可知你其實擁有很多你不知道的東西。”忘青幽幽的說。
    “那是自然，因為我擁有這個世間獨一無二的金龍。”軒君禦笑道。他的視線從那行人身上收了回來，也沒有去看那在雪夜裏格外輝煌大氣的皇宮。誠然如他所說，他對這裏的東西都不敢興趣，他要的不過是有人能夠看到他正視他。以前是正視他作為三皇子的身份。如今是正視他作為軒君禦這個人。
    忘青沒有再說什麼。不管是為君子安還是為這裏曾經發生的所有事情。軒君禦何其幸運，遇見了蘇青奈何。軒君禦何其幸運，遇見了君子安。而軒君禦何其幸運，他遇見了他自己。
    兩個人僅在空中停留了片刻，便離開了那裏。
    而不久之後，商祺新立了儲君。他既不是大皇子軒君凜，也不是二皇子，更不是那個已經消失的軒君禦。而是商祺唯一的皇孫，軒其錚，他是大皇子的兒子，也是公認的最不可能成為下一任儲君的人。因為他如今不過五歲。
    眾人雖有疑惑，但是卻不曾反駁。因為他是軒天亦指認的儲君，也是國師表態支持的儲君。所以這是君家選出來的儲君。至於年齡的問題，國師表示軒天亦還能再撐幾十年。
    商祺新立儲君，感到最不可思議的不是軒天亦，也不是眾大臣，而是軒君凜。他曾經以為因為軒君禦的出現他再也得不到他想擁有的一切。可誰知道軒君禦卻消失不見了。他沒有覺得這是他的希望，但是如果軒君禦一直不出現，商祺百年之後未必不是他的天下。
    他正值壯年，還有子嗣。
    隻可惜，他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商祺百年之後會是他的天下，隻是那個人不是他，而是他的兒子。在大喜大悲之後，他開始茫然了。他想過去質問父皇，也想過去質問那些大臣。但是他遇到的卻是國師。
    他始終都記得君子安看著他，然後恭喜他兒子成為儲君的眼神，那種憐憫的，那種輕視的，還有那種微微怨恨的。
    是了，君子安是支持軒君禦的人。所以哪怕軒君禦不在了，這個位置也不會落到他的身上。隻是那又如何，商祺天下依舊是他兒子的，而不是軒君禦。他近乎癡狂的想著，甚至還覺得有絲絲快意。
    “那不過是軒君禦不要的東西罷了。”君子安輕飄飄的說著：“而就算他不需要，你也得不到。”
    這可能就是對軒君凜最大的報複。君子安想。也或許是他能夠為軒君禦做的最後的事情了。
    蒼天的天空下，海天一色，幾隻海鳥略過空際，發出了尖利的聲音。一葉小舟飄蕩在翻湧的海水裏，隨著水波而不停的搖擺。
    忘青不得不扶著木板，有些哀怨的看著站立在船頭的人：“所以我們必須乘這葉小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