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款為頤中。”這應該不是不是一個名字，而是一個字。
    軒君禦擰著眉頭，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君子安道：“雲夢意，字頤中。”
    “雲夢意？”
    “雲家旁支，論輩分為家主雲夢洛的族親弟弟。”君子安看了一眼那幅畫後，又道：“此乃青家的古月中。”他一說完，便見軒君禦直勾勾的盯著他，忍不住輕笑了一下，道：“此乃北移山中的一道瀑布，名為古月中。當年青家主賀壽的時候，我有幸隨師父去過一次。”
    這雲夢意倒是一個癡情人。
    君子安對雲夢意知之甚少，因為他極少出現在外麵，故而對於這個人，君子安不熟。不過他表示他可以去問一下他的師父。
    君家但凡有事，多半都是君予邗出麵。雲夢意風華正茂的那個年紀，君子安還非常小，是以很多事情不知道。
    “這些東西，你從何來？”君子安道，這些記滿相思的東西定然會妥善保管，如何會落到軒君禦的手中。
    軒君禦心情好，直接道：“青家。”
    這是雲夢意寫給青巫的情信，然後被蘭馨帶回來了。
    她是女人，心思比他們都要來的細膩。
    君子安文言，表情皺了一下，開口道：“你在查王後？”
    軒君禦沒有反駁，君子安似乎有些不讚同，他道：“畢竟是長輩，有些事情，知道可以，但是做了，就麻煩了。”
    軒君禦背上的罵名本來就很多，哪怕那些是被強加上來的，也足夠淹沒了他。但那些都不是致命的，如果真要揪了青巫的小辮子，毀了軒家一手建立起來的好名聲，那就是大罪過了，遠不是幾句口誅筆伐可以蓋過去的。
    軒君禦猶豫了一下，隨即道：“你說得對。”
    君子安走後，軒君禦便喚來了唐子，低頭吩咐幾句之後，唐子就離開了。
    蘇青奈何靜靜的看著他吩咐完，待人走後，才道：“他倒是真心為你考慮。”
    “畢竟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軒君禦道。
    蘇青奈何低下頭喝茶，斂去了麵上的表情。
    君家不會跨，哪怕不和軒君禦站在一起他也不會跨。
    作為商祺的第一世家，他能風光數百年，非是沒有實力的。
    即便真沒有，天界的那幾位和會幹休。
    在君家的眼皮底下設計雲澗山，君家要查的肯定不是外人，而是自己人。但是查來查去，最後偃旗息鼓了。軒君禦覺得他們應該是查到了什麼，隻是可能牽扯過多，所以不能暴露出來。
    君家試圖隱瞞，其他世家看在眼裏，也並未反對。就連一向唱反調的青家，也沒有多說一個字。都在大家偃旗息鼓的時候，國師府發生了一件事情，商祺二皇子軒君炳親手捅了青琅一刀。當時在場的不僅有國師府的人，還有前往國師府的禮部司的人。
    因為馬上就要年尾了，一年一度的祭祀要開始了。事情傳出來的速度比軒天亦想瞞下去的速度快多了。所以軒君禦得到這個消息的同時，也得到了軒天亦吐血暈倒的消息。
    他隨著前來迎接的人一起進了宮，走過花園的時候看到繁花緊蹙，仿若夏天。但同時另一邊也是落葉枯黃，隨風打卷。
    冬天要到了。
    軒君禦下意識的裹了裹手臂，哪怕他有修為護體，但還是覺得寒冷的風從骨子裏滲進來，非常的刺骨。他其實並不應該怕冷，至少在之前他都沒有怕過。但就是這樣的，有時候想起一件事情來，就如同將那件事情再次經曆了一遍一樣。那種痛苦，時隔多少年都不會忘記。他以前怕冷，非常怕。
    所以冬天是他最不喜歡的季節。為了取暖，他們會燒掉東宮裏都可以燒的東西。唯一的遺憾就是宮殿太結實了，又都是紅瓦琉璃，不說拆，就是點火都很難。
    他一走進寢宮，便能夠感覺到撲麵的熱氣襲來，裏麵的宮女侍從都穿著單衣，但是軒天亦卻裹著厚厚的衣袍坐在那裏，一張臉又老了很多。
    侍從說了一聲三皇子來了之後，他才撐起身子，看著軒君禦道：“你知道此次我為何讓你來嗎？”
    軒君禦搖了搖頭。
    軒天亦也不見怪，隻是道：“軒家王朝有上千年的曆史，之所以能夠流傳下來，除了軒家人的作為以外，還有貴人的相助。千年前，軒家受神人點撥，平了動亂，穩了家園，至此千年繁盛不衰。唯一遺憾的就是陸續有人飛升之後，商祺的道就如同關上了一樣，再也未飛升一人。”
    軒天亦咳嗽了幾聲，歇了一會兒又道：“先祖們也知道這可能就是軒家的命，從未奢望過可以看破紅塵。但是為了保持那唯一一點的牽連，每隔三年便會舉行一次祭祀，用以祈求國泰平安，風調雨順。”
    軒君禦默默的皺了一下眉頭，沒有說話。
    軒天亦也並不要他回答，徑自道：“如今又是第三年，又要開始舉行祭祀了。”
    這便是為何禮部司會到國師府順道圍觀了一下軒君炳如何欺師滅祖的原因。
    “軒家維持多年，不能在我手中垮掉。這唯一的羈絆也不能說廢就廢了。”
    “那與我有什麼關係。”
    需要出席祭祀的是人王，需要主持祭祀的是國師，他一個爹不疼娘不愛的三皇子湊到前麵去如何是好，更何況他身後還站著整個妖族。
    軒天亦聞言並未生氣，這倒是出乎軒君禦的意料之外。
    “如今青琅受傷，無法主持祭祀。”軒天亦道。
    軒君禦不置可否。青琅傷勢如何，他不知道，但如今看來卻是極重了。
    他正猶豫著要不要落井下石的時候，軒天亦道：“所以此次的祭祀隻能由君家來主持。”軒君禦啞然失笑，他倒是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如今他出現在這裏，想必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君家說了什麼吧。
    “我老了，此次不易登台。”軒天亦道，但臉上帶著濃濃的不甘心。
    連續幾番打擊下來，他的身子也慢慢垮了。他已慢慢老去，這是不爭的事實。所以這次祭祀他壓根也沒打算登台。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此次登台的會是軒君凜。但偏偏青琅出事了。若是旁人做的還好，他還可以勉強讓軒君炳登台，然而青琅受傷的同時，軒君炳也毀了。
    縱觀整個滄暮城，如今敢登台接這份任務的，除了君家不作他想。有君家在，其他人就算有這份心，也不敢輕易表達出來。
    所以軒家隻能去請君家，但是君家久不戀權勢，一口就拒絕了。在再三相勸之後，君家終於鬆口了。主持祭祀可以，但是登台的皇室成員必須是軒君禦。
    這句話一出，軒天亦當時就拒絕了。
    因為如果軒君禦此次登台，就說明了下一任的儲君就是他。
    雙方談崩之後，君家離開的時候道：“偷來的東西，總歸是會還回去的。你們軒家願意背信棄義，但是商祺的修者卻並非願意。”
    這之後，軒天亦就真的是氣倒了。當年商祺請求妖族相助的時候，不僅僅是皇室的顏麵，同時也代表了眾多道家的臉麵。如果軒君禦不爭不搶，或者死在外麵了，這番話誰也不會提。但問題就出在軒君禦不僅還活著，還活得非常出色。所以君家願意站在他的身後。這也是軒天亦不得不妥協的原因。
    名不正言不順的從來就不是軒君禦，而是他的兄長們。
    “所以這次你代父皇上去。”軒天亦終於說出了這句話，也間接承認了，這麼多年之後，他的確還是輸了。
    軒君禦臉上並無喜色，也並無怨懟。他隻是平靜的看著軒天亦，道：“父皇，你怕冷嗎？”
    軒天亦一愣，隨即裹緊了身上的皮裘，他自然是怕冷的。但是他是商祺最尊貴的人，所以他怕冷，但是從來沒有被凍到過。
    軒君禦小聲道：“我也怕，哪怕是如今我也怕。你永遠不會明白那個東宮有多冷。所以，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我到底有多恨你。”
    他的聲音越說越低，說到最後，軒天亦根本都沒有聽到他的最後一句話。
    軒君禦離開的時候，迎麵遇見了青巫，青巫始終還是端著那副王後的模樣，但是眼底的疲倦卻怎麼也藏不住。
    “母後，聽聞青家的北移山中有一處美景，名曰古月中。不知何時有幸方能去看一眼。”軒君禦在擦身而過的時候道。
    青巫顫抖著嘴唇，有些懼意的看著軒君禦。
    不過這並不令他感到喜悅。他轉身離開了。
    青巫抖著手站在那裏，麵色一片惶然。她最親的兒子差點殺了自己的親舅舅，這原本就是很荒謬的事情。而此時她終於明白軒君炳為何會與青琅離心了。
    因為一切都藏不住了。
    她猶豫了片刻，掉頭便要離開。
    “娘娘，不進去了嗎？”身後的宮女問道。
    青巫搖了搖頭。
    “祈求上天憐憫，祈求上天拯救蒼生。吾等皆是虔誠的信徒，願以吾身換天下太平，願以吾血活九道江水，願以吾骨填萬千丘壑，願以吾髓止一方殺戮……”蒼老而又帶著悲涼的聲音一聲一聲的撞擊著心靈，眼前是一副開闊的畫卷，隱約可見人頭攢動，隱約可見高台林立，隱約可見信徒三千，隱約可見衣袍翻飛。

    作者閑話：

    寫得好心累，總算到這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