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如是說過，若再動用一次內力，我必死無疑。
    可如今我不動用內力，也是必死無疑。
    沈慕棠激戰多時，必定耗損巨大，而沐青波在旁虎視耽耽，以逸待勞。沈慕棠若死了，我哪裏還有命活？
    我不懼死，隻懼死失其所。如今若能為沈慕棠而死，我認為這很值得！
    但沈慕棠顯然不這麼想，我知道他是如何地希望我能活下去，更甚於他自己。然而，他來不及阻止我。
    沈慕棠那一聲呼喊震破夜空之時，沐青波一掌迎上了我的劍招。
    “啪”地一聲脆響，長劍折斷，我胸中劇痛如撕裂一般，瞬間噴出一大口鮮血。但也正是此時，我左掌朝那斷劍淩虛一拍，劍尖部分化作閃電直取沐青波麵門，在他疾飛倒退揮掌擊落斷劍之時，我右手剩下的那一截殘劍，已射入他胸膛。
    沐青波大喝一聲，捂胸踉蹌而退。而我耗盡了最後一分力氣，仆地倒下。
    不知為何，我感到很安心。正如我所料，在我臉朝下差點就要摔到毀容的時候，有一個人接住了我。
    但這一次他沒有接穩，我倆一同摔在地上。最後關頭，他轉了個身，自己重重撞上地麵，而我落在一塊肉墊之上，毫發無損。
    鮮血，慢慢地從他身下溢開。我強撐著眼皮看了一眼，低聲笑道：“如何？我可是沒力氣了，你呢？”
    沈慕棠渾身輕顫地抱緊了我，牙關一咬，翻身而起，手中軟劍如毒蛇吐信，一招橫掃了三名敵人。
    這時，我才發現他全身已盡皆濕透，也不知是血是汗。但他從上到下皆有傷口，黑衣破碎，露出其下的血肉模糊，令人目不忍睹。
    然而，就算是這樣，他的身軀依然筆直，他環住我的手臂依然有力，他手中的劍依然沒有絲毫顫抖。他兩眼通紅，麵色森冷，渾身上下都散發出淩厲的殺意，猶如索命的惡鬼，僅僅是這樣站著，禦劍門中也沒有一個人敢再上前。
    沈慕棠將目光冷冷一掃，最後落在沐青波的方向。我順勢看去，隻見沐青波身周圍著數人，有人正在以內力注入他體內，而他雙目緊閉，那半截長劍還插在他胸口，也不知是死是活。
    沈慕棠輕哼一聲，長劍微動正要上前，我知道他此時隻怕理智已瀕臨崩潰，忙輕輕一扯他衣袖。
    他驀地偏頭看我，眼中流露出一種極為憤慨又極為傷痛的神色。
    這個笨蛋！我一看他那眼神就知道他又在胡思亂想，但我無力再多作解釋，隻無奈低語道：“走吧，阿棠，我累了……”
    沈慕棠全身一震，眼中的神色慢慢地轉為驚慌無措。
    我眼前天旋地轉，陣陣發黑，情知自己支撐不了多久，隻得閉目靠向他胸口，喘息著低罵：“翅膀硬了……敢不聽話了，是吧？還不……快走，笨蛋……”話才說完，喉頭一甜，一口鮮血盡數灑在他胸前。
    沈慕棠這才像恍然醒悟一般，抱住了我飛身而起……
    **
    後麵發生什麼，我全然不知。當我再度睜眼的時候，已重新回到了天魔峰上那個舒適的小院。
    斜陽如畫，溫暖而輕柔地灑落窗前。我有瞬間的恍惚，不知自己是醒是夢是死是活。不過，片刻之後胸口傳來的疼痛便令我清醒了。微微偏頭，床邊盤腿打坐的那人，幾乎令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但如今，我已無法再忽略他的存在。
    我沒有作聲，靜悄悄地將他從頭到腳仔仔細細打量一遍。
    阿唐。阿棠！
    原來是他！
    此刻心如明鏡，早已塵封多年的往事，一點一滴地清晰起來，終於拚湊成眼前完整的沈慕棠……
    十三年前，我與父親收到沈沁得到天一圖且身受重傷的消息，率眾趕往天魔峰。其實，當年父親對攻打天魔教一直持的是保留態度。天魔教崛起迅速，行為處事固然有失常理，但其中也並非盡是大奸大惡之人，何況如此乘人之危，有失君子所為，父親自然不是十分讚同。正因百般猶豫，所以遲了一天才到天魔峰。
    我等趕到之時，沈沁已然身死，戰局已接近尾聲。其他人開始在四下搜尋天一圖的下落。看著一片狼藉，父親並未多說什麼，隻是長歎一聲，隔日便帶著我們下山了。
    就在天魔峰山腳，我發現了一個孩子，約摸七八歲大，衣著普通，樣貌平常，發著高熱，孤身一人昏迷在路邊。
    我們將他救醒，問起姓名來曆，他卻一臉茫然，一概不知，隻說隱約記得自己叫做“阿唐”。大夫說，小孩子高熱之後很容易傷了記憶，最後我們隻得將他帶回流雲山莊。其實父親猜到這孩子大概是從天魔教這一場屠殺中逃生幸存的，但一個孩子又懂得什麼呢？
    我沒有把這孩子放在心上，直到一年以後，他自己來到了我的院子裏。
    小小的孩子，帶著很認真很嚴肅的表情對我說，要報答我的救命之恩。
    我覺得有趣，又覺得有些感動，便讓他在身邊做了個小廝。
    別看他年紀小，可做起事來手腳伶俐，很得我的心意。偶然一次，我練劍時發現他在旁邊看得入神，一時興起便教了他兩招。很快，我發現了這孩子是個練武的奇才，不管多難的武功，他一學即會，而且極擅融彙貫通。
    這樣的苗子，給我做小廝豈不是太過浪費？
    我有心想送他出去，拜入那些名門大派正兒八經地習武，但他卻不願意。
    平生第一次，我認認真真地問他：“你將來想做什麼？難道不想成為一代大俠，名揚天下，做出一番豐功偉業嗎？”
    阿唐仰首看我，搖了搖頭，眸子漆黑晶亮，帶著稚嫩的童音回答道：“我隻想要做一個保護少爺的人！”
    我看見了他眼中一如從前的認真與嚴肅，於是點了點頭，微笑道：“好！”
    隔日我叫來了流雲山莊影衛的衛長，把這個孩子交給了他。
    五年以後，阿唐憑著一把軟劍，成為莊裏武功最強的一個影衛，但他隻負責我一人的安危。
    沒有自己的人生，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主人。當主人需要的時候，時刻準備付出自己的生命，當主人不需要的時候，就是一個無聲的暗影。這就是影衛！
    但很多時候，我並不需要影衛。我是流雲山莊的少主，然後是莊主，然後是盟主。我懂得將不同的事交給不同的人去做，通常都能將所有事情處理得妥妥帖帖。我武功高強，就算孤身一人行走江湖，也難逢對手。
    所以很多時候，我的影衛就僅僅是我的一個暗影。雖然緊緊追隨著我的腳步，卻始終被我拋在身後。
    阿唐就是這樣默默無聲地跟著我，一直到我從雲端跌落泥土。
    三年時間，他改變了容貌，改變了聲音，從一個毛頭小子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從一個被遺忘的影子變成了一方霸主，但卻有一點始終未變。
    自始至終，他都在做一個保護我的人。
    而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原來不是阿唐，而是阿棠……

    作者閑話：

    我回來了，還是連城好！我決定要轉唯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