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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七茫茫
    僚城一戰大捷,西關的戰事差不多也就平息了。原本打算趁勝追擊,結果西涼人速速的派了使者前來,我們都有點納悶,倒是應遠亭得了消息,西涼突然之間爆發了瘟疫,於是談判桌上又多了個籌碼。
    真如嵐觴所說這一仗能太平個六十年就再好不過,不過為防萬一西涼使者來求和的時候駱靜還是提了百年之約,還笑說什麼湊個整數。
    他之前跟我開玩笑說什麼讓他們西涼也嫁個公主過來,我一下子汗毛倒豎,真要那樣他那皇帝侄子不恨死他才怪,後宮已經夠亂的了他還嫌不夠……
    商議了諸多事項,也刁難夠了,無非是要求對方賠償我國軍需,索要些個財物,反正歲貢也是少不了的,那使者應當是西涼的高官穿的著實體麵,被駱靜又是威懾又是利誘,落得一張苦瓜臉。我半點也不同情,若不是他們我和駱靜也不至於在戈壁中遇險受那份罪,即便是國字當頭,隻要是禍及了自身,便沒什麼可講的,人嘛,都是自私的。為了生存,自保是必要的,駱靜是這樣,顧明眸也是這樣。
    說到顧明眸,他還是老樣子,隻要不殺人就閑閑散散。這幾天城中大整修,駱靜撥了人修葺城牆,幫老百姓翻修屋舍,他隻是一味的在城裏逛來逛去冷眼看人們忙忙碌碌。軍士們對他敬畏非常,尤其這一戰辱罵敵軍主帥又是要殺人家又是要奸人家,說話粗俗鄙陋卻大大的鼓舞了士氣。況且他殺人無數,江湖上盡是罵名,這時怎麼也算是為國出力同樣取人人頭就變得合情合理了,其實於他來說能有什麼區別,不過同樣的事情罷了。
    “你來陪我喝碗茶。”他按住我的肩,也不管我手上正忙,一把拖著我就走。
    “怎麼突然要喝茶了?”他也不說話,像是一個人生著悶氣似的。
    我們轉了幾轉又來到了土王街,街上人不多,因為不是主道多少有點冷清。我想起來他上次說這裏的那個春風樓是他年少受辱的所在,想必還是十分的介懷。
    “蘭章,你覺得自己活著是為什麼?”他忽然這麼問,我倒被問得懵了。
    思來想去也不知怎麼答他,於是便道:“能為什麼?既然活著便是活著了,我也不是大師兄要忠君報國,也不想做武林盟主,隻圖每天過個安穩日子也就夠了。”
    他聽罷嗤之以鼻:“跟著你那個駱靜也算安穩日子?你倒是隨遇而安。”
    我被他嘲諷,忍不住笑了:“衣食無憂,也算是安穩了。
    其實安穩未必沒有煩惱,不過兩個人好過一個人,有個什麼事總能應付應付。”
    他一下子住了步子,盯著我說:“我如今後悔了。”
    “啊?”
    他看著這條路,良久才說:“我少年時被困青樓恨不得燒了僚城,殺光全城的人。如今這一戰勝了,這鬼地方居然在我手裏被保住了!我好生後悔!”
    我被他嚇了一跳,沒想到他說出這般話,半天回不過神。
    “蘭章,我夜裏睡不著覺,真想一把火燒了這破地方!”
    “行了。你別說了。”我打斷他拉住他的手道:“你一伸手縱使殺光全城的人我也攔不住你。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就算你殺了全城的人你又能有什麼好處?你還是你,你年少的時候的痛苦還是在記憶裏,殺了那麼多人你都沒有忘記過,殺更多的人難道你就能忘記嗎?”
    他僵立在那裏一張臉死白死白的瞪著我,我歎了口氣說:“顧明眸,我是不是你的朋友?”
    他點點頭:“你說得對。但是我忘不了,忘不了城樓上我爹還有我哥哥們空洞的眼睛,姐姐被人奸汙的慘相。我不是沒想過死,但是我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九泉之下我沒辦法去麵對他們啊!”
    第一次,顧明眸在我眼裏像個無助的孩子。我想起爹娘的臉,想起自己孤獨寡言的少年時,想起碧落,不住為什麼酸楚就變得那麼不可抵禦。
    “……就因為他們不在了,你就要連他們的那一份一塊活下去。大丈夫頂天立地哪能輕易就死?!何況是像你這樣灑脫不羈的人物?”
    我一邊說一邊忍不住紅了眼眶,他望著我目光漸漸柔和了。
    “真是的,我不過抱怨幾句。你倒是哭什麼?過會被駱靜見著了,還以為我把你怎麼著了,再把你關在大帳裏關個一天一夜!”他彎著嘴角取笑我,總算恢複成了原先的不正經樣子。
    我一邊用手抹臉一邊說:“胡說什麼!哪個哭了?
    上回就是被你連累的……”
    說著便住了口,想起那次的情景我果然還是心有餘悸。他一看正好來揶揄我:“瞧你一臉惶恐,看來寧王的床上功夫不錯嘛……”
    我狠狠剜他一眼,總算閉了嘴。
    晚上大營了辦了慶功酒,駱靜心情不錯,讓人把皇帝禦賜的陳釀拿出來犒賞眾將。禦酒自然不同凡響光是聞味我已是垂涎欲滴,駱靜笑道:“禦酒自然是好的,王府地窖裏的也是佳品。你這副饞相怎麼好像我虧待了你似的?”
    我也不去理他,斟滿一杯仰頭灌下,果然是濃香馥鬱。連連喝了三大杯被他搶了酒瓶子去,搖頭道:“適可而止。你量淺,喝多了又要醉。”
    那些首將多是駱靜部下,開席時敬了寧王一盞酒這時見我們親密也自當沒看見一般,偏偏顧明眸不信邪不知懷了什麼心思,高高興興端了酒盞過來說:“此戰得勝全仗您謀略過人,才得以速戰速決。寧王爺,我敬你。”
    駱靜挑了挑眉道:“顧將軍此戰厥功至偉,應當是本王敬你才是。”
    他也端了酒盞站起來回敬他,那麼滿滿的便灌三杯了下去,下麵一片喝彩,都說寧王爺和顧將軍好酒量。
    顧明眸甫一喝完又道:“天下都說景寧王是個大奸大惡之輩,我原來不過是來見識見識到底是個什麼人物,果然風度不凡,因此得知世人所言也不能當真。寧王爺,我再敬你。”
    周圍的人倒吸一口冷氣,低聲嗬斥他說話不尊的,看笑話的,作壁上觀的,擔憂的都等著駱靜的反應,駱靜也不生氣,接過侍童斟滿的酒盞笑道:“江湖傳說你殺人如狂,嗜血成性,我看言之過矣。將那西涼主將先奸後殺,顧將軍果然膽識過人。英雄不問過往!幹杯。”
    他說完就一杯而盡,顧明眸大笑道:“好氣魄,不愧是蘭章所托之人。”說著也灌下一杯。
    我被點了名字,不由皺眉道:“今日是慶功酒,好好地提我作甚。你們一為我好友,一為我攜手之人,各有強項皆是英雄,來,我敬你們一杯!”
    我說著也抓過酒盞喝了下去,駱靜哈哈大笑:“惜懷說的不錯,顧將軍,你確實是難得的人才,既能為國所用立下此等大功何愁天下人不識真英雄?”
    顧明眸也不說話衝他點點頭,歸席了。
    酒過三巡,駱靜拉著我先退了席去休息。
    我喝過酒也覺得頭有點暈,躺在榻上昏昏欲睡,不知不覺被他擁了過去。
    “唔……熱。”我推了他一把他也沒鬆開。
    “別動,我知道你頭暈,不過我也在忍著。”他把下身貼過來下頭熱乎乎硬邦邦的蹭在我腿上,我臉一紅低聲道:“你!”
    “好了,說了叫你別動。我知道你難受,留著明天收拾你。”駱靜說話的氣息噴在我頭發上熱乎乎的,夏末的邊塞,又是簡陋的行軍大帳,的確還是怪熱的,不過我還是沒動,被他給嚇的。
    “惜懷,我覺得顧明眸一定認識一個人,你信不信?”他忽然說。
    “誰?”
    “嵐觴……”
    那個助我們一臂之力的仙人,我眯著眼想,顧明眸怎麼會認識他?
    “怎麼突然想到這個了?”我問他,他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摸我的頭發,好像在摸個小狗似的,我扯下他的手又問:“你是說顧明眸跟他長得像?”
    他停了下來:“不太像,不過總有那麼種感覺,你還記得那嵐觴腰裏圍著的金索嗎?跟顧明眸的可不是一樣嗎?”
    我仔細想了想,好像的確有那麼回事。
    “你和他算是朋友,改天碰敲側擊一下,若能問出來就再好不過了。”
    我心裏疑惑,還是答應了。
    五八廟堂錙銖事必多
    隔天大軍開拔回京,我和駱靜在令州府盤桓了幾日,稍作整頓尾隨在大軍之後去了光州。
    顧明眸不想再去京城了,前來跟我道別。
    我原也知道他不是個會被功利約束的人,之前讚他英雄什麼的不過是出於善意的安慰。他既然想走我絕不會攔他,他畢竟隻是我的朋友,有他自己的人生和前路。
    我問他去哪兒,他說四處看看吧,前些年白白浪費了,現在既然出來了也看看景寧王爺輔佐的大好河山。
    大好河山什麼的都是虛話,我也不想問,顧明眸既然當我是朋友我也不想嘮嘮叨叨的一一盤問。
    說了幾句我突然問:“你師父可是個藍發藍眸的道人?”
    他簡直吃了一驚,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好幾遍,我不由失笑:“我遭人暗算,還是他來助我脫了險。就覺得那根金鞭和你的像得緊,原來還是真的?”
    他呆呆的發了會楞,古古怪怪的,忽然又抬頭問:“他提起我了?”
    我搖了搖頭:“沒有。他話不多。我這也是猜出來的。”
    “……這就好。”他像是鬆了口氣。我最後想了想還是說:“顧明眸,你要是遇上你師父,替我向他道個謝。”
    他望了我一眼:“你自己去說吧。……我不能見他。”
    又是理不清的事情,我點點頭,把一疊銀票塞在他手裏:“這些給你做盤纏。”
    他咧嘴笑笑:“寧王果然是個大財主啊。下回再要遇到打仗我一定還來。”
    說著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轉身走了。
    看他消失在路口,我突然覺得能跟駱靜在一起真是太好了,至少我用不著和他像這麼分別,離別的滋味我果然還是習慣不了。
    回京不過半個月路程,天漸漸涼下來了。路上楊潤來了信,駱靜看了哈哈大笑,然後遞給了我。其實他和楊潤一直以來都維持著密信往來,這回倒是頭一次給我看。看了幾行,我便知道怎麼回事了。原來還是論功行賞的事情,也怪他這個佐政親王當得太威風太顯赫,這次西征又是天大的功勞,看來也沒什麼可賞賜的,皇帝便把好處記在我頭上打算封我一個爵位也算是給了駱靜麵子。
    我看完哭笑不得,“這倒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駱靜聽完卻板了臉。
    “胡說什麼。說起來你的功勞可不小,一是顧明眸,此人功勞甚大,且全為你來;二是道人嵐觴,要不是他及時出現,這仗也就完了。”
    “那怎麼成我的功勞了?”
    他一挑眉,說:“那個嵐觴不是你大師兄請來的麼,尉遲為人能不要我的命已是不錯的了。”
    我撲哧一笑,“你又不是他的殺父仇人,殺你做什麼。”
    他搖了搖頭:“你又知道什麼。清流標榜忠義,和我這樣的奸佞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我抬腿踹了他一腳:“犯什麼傻勁,連西關也是在你手裏保下來的,怎麼成奸佞了?”
    “自然有些事情不想讓你知道罷了,而且還不少。”他歎了一句,幽幽的。
    說真的我也許真的有點卑鄙,雖然知道旁人罵駱靜也不是全無道理,可就是隻看他好的一麵,至於他藏在陰影處掖在背後的肮髒手段我從不好奇,大抵是不想讓自己受到打擊。我知道我這樣做很自私,但是還是問了句:“朝堂上太艱險,不如我們經商吧?”
    他愣了愣,笑了:“能幹淨得到哪兒去?你呀,太嫩。”
    回了王府,駱靜也沒休息換了身朝服進宮麵聖去了。
    景兒早在門口等著了看見我下了馬,一把撲上來直嚷著“爹”。我摸摸他抱抱他,一點沒瘦,抬頭才看見允臻也站在門口,見我看他,微微一笑:“東閣好。”我衝他點點頭問:“傷可好了嗎?”
    “早已痊愈了。您路上辛苦,進屋歇歇吧。”
    詩緣也跟著我,回到靄閣跪下道:“奴婢有錯。”
    我大約知道她說的是眠月宿英的事情,喚她起來道:“不怪你。如今也不必再給我丫鬟了,屋子裏清靜些也不錯。”
    她答應著,又說查過景兒允臻和星翎身邊人的底細了。我留著她也沒什麼話,便讓她走了。
    景兒爬到我腿上坐著,像個小猴子:“爹,打仗好玩嗎?葉哥哥說打仗的都是英雄。爹你也是英雄。”
    我笑了,問他:“怎麼不見你葉哥哥了?”
    允臻坐在下首,說了一句:“他讓葉盟主帶走了。還是景弟回來那會的事了。”
    我點點頭,不知為什麼允臻說話的時候格外的高興,景兒瞪了他一眼,從我腿上跳下來:“爹爹快歇息吧。先生說打仗最勞神,景兒不吵你了。”他說著對允臻硬邦邦的說:“我爹要休息了,我們走吧。”
    我隻覺他像個小大人似的格外好笑,也就點頭同意了。他跟允臻一塊出去,兩個人說不出的別扭。一旁的侍從清璿是特許在靄閣候命的,為我備了幾樣點心便出去了,我枕在軟榻上聽到外麵淅淅瀝瀝又下起了雨,隔著窗欞看外頭如畫的風景。
    隔天來了兩個故人。
    我到前廳去,莫染一下子站了起來,他身邊站著林又勍,我正奇怪項離怎麼沒來,他便交了我一封信。我讀完信大吃一驚,原來我忙於西關戰事之時項離已經殺了項天虹奪了百鼎教教主之位。
    莫染道:“項天虹死後教中大亂,少主雖然得以主持局勢,但林公子一向不會武功恐他遭了暗算,這才讓我護送他來您這。”
    我點點頭,再看林又勍忽然覺得他成熟了許多,也不似年前相遇時那麼毛毛躁躁了。他抱歉道:“這時投奔你實在對不住。”
    “都是深交故知,不用客氣。既然來了就在京城住下好好玩玩。”我吩咐下仆給他們備下房間,林又勍忽然問:“蘭章,你打仗時可受傷了嗎?”
    我搖搖頭:“我隻隨軍身無軍職,兩軍陣上是不得上去的。”
    “原來是這樣,我聽說你們上了戰場,真是嚇死了。還好勝了。”
    “你們路途勞頓,先去休息吧,打仗怎麼回事我回頭再說給你。”
    他這才跟著仆童去了。
    午後駱靜回來知道了這事便說:“也好。我正思量怎麼把你的大仇報了,如此一來倒是坐享其成了。項離既然已為百鼎教主對我們還是有利無害的。他既把林又勍安置在你這,想來還是頗為信任你的。”
    我聽完笑笑:“說是信任我,怎麼不說是你景寧王的麵子大呢?”
    “你又來損我。”
    他也不生氣,撐了頭橫臥在軟椅上閉目養神,我捧了書坐在他身畔又聽他說:“來幾個食客都不打緊,不過這一個月你都讓他們好好呆在府裏,孩子們也是,你就更不必說了。”
    我皺了眉頭,壓低了聲音問:“怎麼說?是朝廷的事?”
    他彎彎嘴角,“恩,看來我那皇侄已經厭煩後宮幹政了,他都明示了,我能不幫忙嗎?”
    “後宮?……是要動皇後嗎?”
    王皇後是王靳的女兒,宮中傳言皇帝懼內,我之前見過皇帝看他滿懷心事的樣子看來這傳聞也不無可能。後宮幹政,這罪名可不小,就算要廢皇後她身後的背景也不容忽視,況且駱靜和王靳素來有隙,這回算是叔侄兩聯合抗擊外戚?
    “你不用知道那麼多。西邊那裏野風吹太陽曬的,你就當是修養生息給我安安分分的呆著就是。”
    果然,三日後皇帝在朝堂中廢後,一眾朝臣都震住了,隨後炸開了鍋。楊潤跟著駱靜一塊回來的,還跟我繪聲繪色的表演王靳聽到消息後翻白眼吐白沫的樣子。我真是哭笑不得,也不去和他接這話茬,反倒是想起瓊宵的事情問他,他被我一問登時支支吾吾的半天答不出一個字,也虧得駱靜護著他,說什麼瓊宵在王府年限已滿不知去向原也尋常,楊潤若知道了必定會告訴我雲雲,一看就是撒謊。可他偏是裝得正義淩然的樣子,叫我不知如何去揭穿。
    又過半月廢後已成定局,連黃榜也貼出來了,詔告天下皇後不淑,後宮幹政,這裏頭牽出一大串名字,多是外戚一黨的。駱靜看笑話似的悠悠閑閑跟我說那王靳老兒撐不住病了,皇帝也不過除了他的政務讓他養著。
    政事便是這麼冷酷,得意時人人吹捧處處稱心,潦倒時於君王也不過一句話的功夫就被當成紙翻過去了。駱靜也不閑著,聽說把手下好些官給辦了,讓外頭人有點摸不著頭腦,回頭他輕飄飄來了句:“那些個位子也該空出來了,老讓那些膿包們占著看著就氣悶。”
    外間早傳說寧王是個喜怒無常冷血惡毒的人,也沒見他眨一下眼睛。這時莫名懲治自己手裏的人,都說是皇帝給他施壓,寧王要還政了。
    我問他怎麼想的,他說:“你跟了我幾年了?還沒見過我的封邑吧。就在南邊,等我把手上的雜事都卸幹淨了,咱們一塊去看看。你不是嘮叨念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嗎?”
    話說到這份上再聽不明白就是傻子了,他早說不想當皇帝了,還霸著朝政做什麼?
    尾聲留向紛紛雪裏看
    院子裏的雪積得厚了,灌園的老叟便拿了一根竹笤灑掃積雪,我開著窗賞雪景,覺得像一幅古意深遠的畫。
    這裏是景寧王封邑——晶湖,名字沾了水汽自然是魚米之鄉。氣候溫暖宜人,宜於修身養性,駱靜不知何時已經建了這莊子,連著湖邊的良田佃戶幾十畝地,比起京城的王府可要大得多。
    我們搬來這裏也有兩年了,自從駱靜交還了兵部的職權,他便領著我來到了這片土地,恬淡靜謐好似世外桃源。說起來,皇帝到底還是沒把虎符收回去,如今對駱靜這個皇叔倒是信任的很,隻是他已不再關注那廟堂之上的事情了。
    “快別吹風了,用午膳了。”我正呆呆出神,一隻手伸過來關了窗子,我一抬眼看到熟悉的微笑。
    已經入冬了,桌上倒有新鮮的蔬菜。我愣了愣,往年都是沒入冬前買足了備在地窖裏,就算吃也不過那麼幾樣,白菜啊,冬瓜啊什麼的,怎麼今天倒有綠葉子吃?
    “快別看了,還是秋天裏又勍叫人弄了油布支了棚子,這會還真有新鮮菜可以吃了。再過幾天不是除夕麼?把你那些故交們都請來好好熱鬧熱鬧。”他一邊給我夾菜一邊說。
    是了,林又勍滿腦子的新鮮主意,有些怪則怪矣還真有用,不然駱靜怎麼會入股投資他做生意呢?百鼎教如今也不是什麼歪魔邪教了,先不提項離怎麼整頓的,光林又勍一個人便領了一係教眾幹起了正經買賣,再加上駱靜的扶持還真的像模像樣的。
    “又勍來了?”我吃著菜一邊問。
    “項離也來了,還在鎮上,晚上到。”駱靜說著又給我夾了一個雞腿。
    我們兩個人安安靜靜的吃飯,這會真想是夢裏,若是在京城萬萬是不可能的,總有那麼些人圍著伺候著,要清靜些也有那麼多雙眼睛盯著,做什麼事都在眾目睽睽之下。
    “對了,書院給了假,明後天景兒就回來了。”我想起來對他說了聲,他一疊聲說好指著桌上的雙色炸蝦說:“景兒可不就喜歡吃這道菜嗎?還有,我讓人買了些爆竹煙花他一定喜歡。”
    我點點頭,想到景兒多少還是感慨,這孩子也不知像誰毛毛躁躁還驕橫的很,他念書也算早的,可半點都管不住,去年把教書先生都給戲弄了,直對我說:“孺子不可教也”,外加駱靜把他寵上了天更是難以管教。我實在沒辦法了聽了瓊宵一句勸,把他送到秋痕書院去了,那地方在深山裏偏得很,先生們都管得緊量也製得住他。
    這麼說來允臻也要回來了,駱靜讓他除外曆練也有些時日了,他前些天還來信說除夕要回家來的,這樣正好,熱鬧。
    駱靜的女兒星翎因為是女孩子家,很少來這裏,如今漸漸大了更加要避嫌。因而我也很少看見她,有時駱靜提起好像也帶著些悵惘,他們父女間鮮少見麵不知有多少隔膜。
    西院裏吵吵鬧鬧的傳來聲響,駱靜戲謔一笑:“楊潤那小子,這算是豔福呢?還是孽緣?”
    無語。
    入冬前楊潤領著一家老小也來了,他大概是駱靜唯一的朋友,可惜是個損友。
    我們回封邑後就聽說了跟他有關的一樁京中奇聞,這事還跟瓊宵有關,我聽說後也吃驚不小。後來才弄明白了怎麼回事,原來他和楊潤還真攪合在了一起,偏偏那楊潤還招惹了個工於療毒奇藥的謝梓規,於是,……弄出了兩孩子。男人生孩子,這能不是天下奇聞嗎?瓊宵固然聰明結果一個跟頭栽在謝梓規手裏,當然小謝神醫也沒撈到什麼好處,最後也自作自受了。
    楊潤算是最得意的了,不過也有他頭大的一天,出了這樣的事情,他家倒變成王侯貴胄爭相求藥的去處了,簡直煩不勝煩,也是活該。
    用過飯,我和駱靜坐著說話,聊起前些日子在雲州看見的那架翡翠屏風不知何時才能運回來。正喝著茶,瓊宵走了進來,外頭雪大他這麼跑過來身上都是雪,抖了幾下,進了屋還是看見雪渣子在頭發上。
    “冷死我了。噯,給我杯茶喝喝。”他臉漲得紅紅的,搓著手坐下身。
    駱靜不去理他,我倒了杯茶給他:“喝吧。這麼大雪,過來也不披個鬥篷?”
    “可煩死我了,兩個小孩子唧唧喳喳的說什麼要打雪仗,那不冷死我麼?借我躲一會,等他們鬧完了我再回去。”他皺著眉頭發愁,不知道為什麼有點好笑。瓊宵怕冷,我們都知道。
    “你來了,誰陪他們玩啊?”
    “呿,不是還有楊潤嗎?那謝梓規不也是活的?”嘴還是那麼毒,駱靜掃了他一眼:“孩子不是你生的?”
    “生!生什麼孩子!”生孩子,絕對是瓊宵的痛腳,不知道為什麼駱靜每次都要去踩,看著瓊宵像隻炸了毛的貓,的確有點可憐。
    他氣歸氣,還是坐著沒走,也難怪,他和駱靜也認識了那麼多年,彼此的脾性都是清清楚楚的。嘴上說幾句,還是不會往心裏去的,何況,哎,那個大的孩子也確實是他生的。
    轉眼到了除夕,莊上一下子熱鬧了起來,廊下處處是紅色的燈籠,雖說沒有宮燈那麼精致,看著卻暖融融的。故交們都提前趕了來,大家把酒敘話,隔了那麼久再見麵都說不出的高興。二師兄敬了我一杯酒,那些舊事我已在心裏找了個角落埋藏了起來,原本以為會別扭會難過,三杯酒下肚也都忘得幹幹淨淨,駱靜也沒勸我少喝幾杯,隻是在一旁淡淡的笑著。
    大家說起往事一樁樁一件件好像都在眼前,人人都有新境況,唯獨沒有大師兄的消息。我聯絡不到顧明眸,所以也無從問起,不過始終覺得他還活的好好的。
    用過飯,院童把爆竹煙火給拉來了,噼裏啪啦的響起來震得耳朵受不了,孩子們尖聲叫起來很是興奮。可惜把楊潤的二公子嚇得哭了,謝梓規臉色一變抱起明軒就往屋裏走,後頭跟著半大的哥哥跟屁蟲似的說“弟弟不哭,弟弟不哭。”瓊宵也隻好跟著進去了。
    鬧到很晚過了子時大家才散,回了房裏,駱靜讓人備了熱水,絞了巾子給我擦臉。
    “還要守歲嗎?”
    我搖搖頭,“都三更了,還守什麼?”
    脫了袍子,我把冠子也除了,他走過來瞧著我,“今天高興嗎?”
    駱靜難得穿了一身杏黃的衫子,在燭光裏分外的明亮,就好像他自己就是那明黃的火苗似的。
    “高興啊,真是熱鬧。”
    “你呀,在王府裏不是嫌人太多了麼?還當你喜靜呢。”他坐到我身畔輕輕替我揉肩。
    “這哪能一樣啊?今天這些都是你我的朋友。”
    他悶哼了聲,“我知道你交友廣闊。”
    我一下子笑了起來,“怎麼一股子醋味?”
    他也不否認,“惜懷,我想守歲,你得陪我。”說著把我往床上一帶,翻身壓了上來。
    這一夜,我們的確是守歲了,雞鳴時分我撐不住睡了過去,直到哺時我才醒過來。
    駱靜笑容滿麵,“你醒了?”
    我莫名其妙的望著他,什麼事能這麼高興?
    “你那葉師兄要回去了,我剛和他道別回來。”他說話時得意的很,我暗自感歎,果然不管幾年過去了二師兄這個醋他都會吃下去的。
    在床上掙紮了幾下,終於在他的攙扶下下了床,腰就好像不長在自己身上那樣,後麵那地方就更別提了,我瞪了他一眼,駱靜不過是誌滿意得的笑笑。
    屋子裏很軟和,銅盆裏燒的炭火是混了熏香的,我勉勉強強的坐下,他把百果粥遞到我手裏。一股清香鑽進鼻子裏,甜蜜柔軟的卻直直的鑽到心裏。
    他望著我,忽然說:“蘭章忽有贈,持用慰所思。”我想起那是我們重逢時他所沉吟的詩句,有點恍惚,駱靜在無知不覺中已經變成了我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就好像身體的某個器官那樣不可分割,究竟是什麼時候我愛上了這個人呢?我也不知道。謎團未必非要解開,隻要我了然此刻彼此的心中最重要的是誰也就足夠了,夫複何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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