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4-50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0548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四四我愁似橘梗,搖曳未可知
“既然喜歡上了,你也就輸了。”
瓊宵猴兒一般從簷上倒掉下來,我默然的看著他,聽他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大半個月不見他,忽然覺得整個人變了許多,竟然頗有些風情,甚至於媚態。
我靈光一閃,揶揄他道:“永宜小侯爺倒是個不錯的人,你也是這麼覺得的吧?”
他臉上一緊,惱羞道:“好什麼?真真爛人一個。”
也因這件事,於情事上,我突然醍醐灌頂,明白了很多,就好像眼前的青年,或者還是嗔責惱怒的,難道心裏卻不記掛著楊潤麼?隻是這樣的幡然覺醒,滋味卻並不好受。
廊橋裏涼快得很,幾個下等的奴婢也在周圍納涼,一見我坐在這立馬換了臉色,匆匆的退下。
瓊宵不由失笑,我卻皺緊了眉頭。
“知道嗎?府中嚴律,下等奴婢仆童不得近東閣身三丈,違者杖責五十。”
“什麼?”
他微微笑道:“你那些近侍都是駱靜特準的,旁人想近你一步都難!
且說她們這回把你弄丟了,五更那會還在刑房裏掛著呢!”
我驀地起身要去,被瓊宵拉住了袖子,“你武功倒是有些長進,怎麼還是毛毛躁躁?這話是我說的,你沒憑沒據怎麼找他理論去?再說,倘若我也去了,他隻推說管事們自作主張你便沒話說了不是?”
我跌回座上,他搖搖頭,歎道:“我雖不知他心裏怎麼想的,到底也算跟了這些年看了不少。這府裏的人哪個是他瞧得上眼的?左右還是你不一樣,昨兒一天這府裏鬧得什麼似的,險些要把王府給翻過來,夏焰雪傳了飛鴿傳書叫我也來尋你。”
“你還來哄我,若是尋我,怎麼他倒去了承歡閣?若不是親眼見到,難道還是冤枉他不成?”我頭一回對瓊宵這麼大吼,倒把他唬了一跳。
他愣了半天,古怪的問我:“你如何去了那裏?昨個兒晚上駱靜倒是出門去了,怎麼去了這麼個勞什子地方?”
我想來心裏就憋悶也不願和他細說,隻是覺得駱靜難以捉摸,心裏七上八下的,想起宿英和眠月這會的處境更是坐不住了,便站起身來要去找他理論,才站起身,倒見那橋頭來了一人,正是駱靜,蹙著眉正往這裏來。
瓊宵嗤笑一聲便走了,待駱靜走到近前,依舊緊鎖眉頭。
“宿英眠月還有其他丫頭呢?”
“都在,過會我讓她們都來給你請安。”
“你別胡亂傷人。”
他靜默了一會,若有所思的問:“惜懷,你……”
我抬起頭看他,隻覺他憂心忡忡,張口便道:“你為何這樣待我?”
被我一句話問的呆了,他略略鬆了眉頭道:“惜懷,我該拿你怎麼辦?
再過兩日,我就要代替皇帝西征啟程,這一去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你若是惱我恨我就走吧。”
我被他說得糊塗了:“我什麼時候恨你了?”
他伸手攬過我的肩膀,輕輕抱著,語氣如夢囈一般:“我從來不知道你想些什麼,縱然前一刻在我眼前也好像什麼時候就會一走了之,隻要一看見你我便想摟了你一塊翻雲覆雨,又怕止不住弄傷了你。你越是逍遙自在我就越想把你困住帶在身邊,你說我為什麼這麼不安?為什麼這麼鬱卒?”
他說這些話時,連氣息也是淩亂的,我見了既覺得歡喜,又是心疼,便忍不住牢牢抱住他懇切道:“繁韻,我不會走的。你去哪裏我都跟你一塊去。”
衣衫被他揉的亂了,他忽然放開我,道:“不,此去艱險,我絕不希望你也去受那沙場征戰的苦處。”
我忽然一笑反手製住他的手腕:“我又不是女子,練武之人何來吃苦一說?”
他臉上展出驚喜的神色,“你平時練劍也看不出來,如今倒的確大有長進了。
不過你若真要去,需答應我一條,但凡出戰,你絕不要去。”
我略加思索,一口答應,心想屆時隨機應變即可,先做個口頭約定也好平了駱靜之憂。
如此一說,芥蒂全消,隻有一事讓我介懷。
“你莫非日日去那承歡閣麼?”
他一聽,臉色黯然道:“我尋你一日,隻當你已遠走高飛。偏巧楊潤尋我去散心,我便去了,誰料竟被你看見。”
“若非那顧明眸,我還真不知你有這去處。”
“那人捉你去為的何事?”
說到此處,我黯然道:“你那鑒月園藏了那些美人,春日裏又那樣處置了。人家也是父母生養,也有兄姐心疼的,如何肯善罷甘休?所幸如今無事了,往後你待府裏的下人還是寬大些為好。”
他聽罷點點頭,又說:“這顧明眸來曆可疑,你還需多加提防。”
我想起這人來隻覺是個有些可恨處又有些讓人同情的朋友,嘴上答應了駱靜,心裏還想什麼時候再去見見他也好。
雨過天晴,駱靜不免又有些綺思,一會功夫又動手動腳,我惱他行為不檢,隻是一概不理,白眼道:“那個雲楓到底是個絕色的小官,想必你自是喜歡得緊,我此刻便叫他來服侍你可好?”
他頓時住了手,軟語道:“是我不好,往後便是怎麼著也不去那種地方了。”
見他服軟,我也不好拿喬,隻是輕輕在他唇上一吻,調笑道:“若再去,仔細我打斷你的腿。”
他吃了一驚,複又跟著笑道:“遵命!”
四五山關險峻落日圓
西關的戰事一直不斷,隕帝那時還好,到底有些硬手段,西涼雖然蠻橫,卻也抵不住隕帝的強硬。戰局是有,不過駐關還算輕鬆。西涼也不會輕易來犯,除非逢了旱季,沒奈何了打一場。
如今說起西關來,百姓總要打個寒噤。
說起來大師兄的尉軍便是駐守在那,這麼些年他總不回山裏一半也是因為戰局緊要。駱靜說昨日大師兄已經帶兵先行開拔,我們準備個幾天也要上路。
新皇登基三年,戰事也維持了三年。可能是覺得皇帝年輕初來乍道,西涼便屢屢進犯。太傅王靳仗著年高德卲加之又是皇後生父,因而在朝堂上結朋引黨進而左右政事。他是個保守派,雖說政績斐然又頗具清名,但是駱靜非常討厭他。
王靳主和,駱靜主戰。王靳是清流,駱靜底下的人盡是些貪官。所以駱靜這個攝政王當得頗具罵名,他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大約已經和楊潤商量好對策,這幾日依舊飲酒作樂。我問起戰事準備,他笑了笑舉了手對我擺了個七的手勢:“七成了。”見我疑惑便解釋道:“我往日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得他們去,這會自是收線的時候。這些個混賬,當官都已成了精,心裏自是清楚若是我倒了,哪個給他們撐腰,還不都給王靳那老匹夫收拾了?”難怪這幾日府裏忙忙碌碌的來了這麼些人,我心裏猜到了,悄聲問:“軍餉麼?”
他衝我一笑,眼裏有些讚許。我點點頭,又覺奇怪,便問:“朝廷不是發了軍餉?”
“光靠那些連一個月也撐不下,若不準備萬全,如何能去?況且那般老匹夫哪個不望我死在沙場?”
我聽完笑道:“世人隻當你是魚肉百姓的惡人,由你去代替皇帝親征,若是勝了豈不反而成就了英雄?”
“如此甚好,我此去必要將這些西涼人趕回羥河去,回來好叫王靳那廝好看。”
“他與你這般爭鬥,若我們半路上,他和西涼人聯手前後夾擊,我們豈不成了甕中之鱉?”
駱靜臉色暗了暗,道:“你想得不錯。隻是那老匹夫自視甚高以忠臣自詡,若是走了這遭,便是皇帝那樣軟弱的也容不得他了,通敵叛國是株連九族的大罪,量他也擔不起。若真有這般事情也不必擔心,他若有心必不能明的動手,必是裝成流寇,我尚且了有一步棋留給他,叫他後悔莫及。”他說這話時,神色桀驁不遜與平素大不相同,頗有些王侯霸氣,我在一旁點頭稱是,隻盼此去一路順暢早些退了敵軍返京。
孩子們聽說我們要打仗去起先好一陣興奮,等到弄明白了自己去不了便撒潑耍賴,允臻還好,也算是明理懂事的,景兒是無論如何都不鬆口,死活要去的樣子。駱靜倒是遊刃有餘還說什麼:“倘若真帶去也沒什麼打緊的,男孩子見見世麵也好”雲雲,我跟他理論了半日才覺他無非是戲弄我,反倒是我傻乎乎的還和他較真。
顧明眸那兒我又去過一次,他坐在河邊釣魚,那些農人在田畦奇異地打量我們,他也毫不在意。我跟他說了要去西關打仗的事,他聽罷很爽快的說要跟我們一塊去,畢竟殺人於他也不過是遊戲而已,何況還能幫上我的忙更是樂意之極。
我不知駱靜會做何感想,不過顧明眸又說他討厭王師,可能稍晚啟程追趕我們。他始終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態,我反倒覺得很安心。河裏的魚始終都沒有上鉤,顧明眸雖然抱怨,卻沒有放棄,他笑著說那邊的村人太煩人,宰掉幾個圖個清淨才好,不過這些都是戲言,隻有我們聽得懂罷了,等回過神農人們都已逃得精光。
莊賀生陪我來,唐彥不知去向,我也知道駱靜恨不得隨時跟著我才放心。所幸莊賀生是個非常沉默的人,他隻是遠遠的看著並不打擾,臨走的時候,顧明眸衝他吹了聲口哨,調戲一般他也毫不在意。反倒是顧明眸無趣地道:“倒是個不錯的侍衛,隻可惜無聊了些。”我白了他一眼,一笑而去。
終於到了啟程的時候,等出了城看見黑壓壓的寧王親軍我才意識到征戰要開始了。夏焰雪跟著我們料理隨行事務,本來軍中容不得女子,這回也成了特例。我很驚奇於應遠亭沒有露麵,他之於駱靜算的上是心腹,可是看著沉著的駱靜我沒有問。
大軍浩浩蕩蕩的啟程了,最前列的是王師,盡是金甲衣裝,駱靜見了搖了搖頭,我抬眼看去,軍士們滿麵倨傲仿佛戰無不勝。這是皇帝的精兵自然是不同凡響的,駱靜傳令讓他們脫了金甲,傳令官吃驚的望著駱靜半天回不了神,夏焰雪冷冷道:“軍令不得延遲,傳下去!”
我疑惑的望著駱靜,他隻是繼續眺望著我們將要賴以作戰的軍團。
寧王親軍,都是些麵無表情的黑衣軍士,他們在我們麵前走過,敬畏的望著駱靜,但是始終很平靜,平靜的仿佛我們不是去征戰一般。然後我們坐上馬車,開拔。
“熱麼?”男人的聲音懶洋洋的。我搖了搖頭,我是第一次見他穿戎裝,反倒多了慵懶的神情,他把腳高高的翹起搭在一旁的矮凳上,“我討厭騎馬。”
我微微一笑,“我也不喜歡。”
他把頭輕輕的靠在我肩膀上,打算假寐。我知道他這幾日很勞累,仿佛忽然了解了他的為人,越是疲憊越是強打精神,越是緊要就越顯得無所謂,我沒有什麼幫得了他的,唯一能做的就是陪著他,讓他依賴,哪怕隻是一會。
“你穿戎裝真不好看。”
他忽然這麼說。
我怪異地看他,得來一句:“像女扮男裝。”
這話幾乎令我氣結,剛想回嘴他已然睡著了,簾外是悶熱的風,馬車搖晃著,軍士們的腳步聲,馬蹄聲,我漸漸產生了不真實的感覺,仿佛進入了夢境。
四六風移影亦動
天氣熱的很了,行軍的隊伍裏人的聲音嘀嘀咕咕的躁動著──熱,非常的熱。駱靜不知派人去哪裏弄來了許多艾葉,抬了鐵盆一路地熏,果然中暑的人少了。又行了三天,天氣越發熱了,甚至還有些軍士生了熱瘡,駱靜便讓白日裏休息,王師的首將是個脾氣暴躁的大漢一聽便叫道:“王爺,咱們這是帶兵打仗,可不是郊遊玩耍,照您這麽辦,咱們什麽時候趕得到西關?”
駱靜也不去和他生氣,隻說:“若要帶兵打仗便聽我的,不然你倒是拿什麽兵去和那些蠻子打去?這幾天暑氣厲害,再往下走,慢說打仗,曬也能曬死一半。”那首將將信將疑,也不好違抗,不情不願的照著做了。
我在一旁聽著,駱靜回頭看了看我,說:“早知道便不讓你來了,白白受這罪!”
“這點苦就受不住了還算是男人麽?”
他聽罷,不由莞爾。
這些天裏他說話粗聲大氣,罵罵咧咧的,有時候那些首將們被他罵的目瞪口呆,不知該怎麽回嘴,我隻覺好笑,大略也知道軍旅生活是怎麽一回事了。
西關的消息一直不斷,也已經打了幾場硬仗,百姓們更是慌亂,一路往西,逃亡的人就越多,我有時候也向他們打聽戰事,盡是說得神乎其神,不著邊際。大師兄的聲望甚高,提到蔚將軍是沒人不誇的,即便這樣大家也還是擔心要是哪天西涼人真的殺進城裏燒殺搶掠怎麽辦?
我跟駱靜商量這事,不由問他為什麽竟是這時打起來。才知道光州一帶有大金脈一直連綿到西關,其中已經有兩個金礦起碼開采了十年之久,去年又在光州西北發現了最大的金礦,無怪那些西涼人垂涎欲滴了。
發現偷襲是臨近中午的時候。和駱靜出去的時候地上有人哀叫著,還有人睜大了眼睛沒了氣息,能出手這麽快,必然是江湖人物。
可以說在看到應遠亭的時候我還是有些意外的,不過駱靜那淡漠側臉又告訴我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樓外樓主人,我想到他的另一重身份,對於偷襲恐怕他早已守候多時了吧?我這樣想著。聽到他在我耳邊道:“你不要輕易出手。”
確實,我的手很癢。行軍的路程中我們不再肌膚相親,而是如同摯友一般分析軍情、切磋武藝,說是切磋武藝,更確切的來說是駱靜在指點我。自從從老師那裏得到了娘的手筆,我卻始終掌握不了,逐月劍法──飛星逐月,果然不是輕易可學的,然而對駱靜來說卻是輕而易舉的,我差點忘了蘭家劍於他來說便如飲水吃飯一般自少小時便駕輕就熟的。“照我的性子,不慣拿劍。”他手執我的清輝道。我衝他笑,他也不知自己執劍的樣子有多美,像個被貶下凡的謫仙一般清俊飄逸。
正想著,應總管已然把那些來客料理的幹幹淨淨。
他輕輕推上一個女人,“主公,你看。”
駱靜皺了皺眉頭,見我疑惑,便道:“是舍連芳。”
我吃了一驚,摘星閣、琬香堂、碧落,若不是她,碧落也許根本不會死。
“是風季彤派你來的?”
她的眼睛斜斜的瞥來,帶著不屑的神情,臉上盡管滿是血汙,任是一副不怕死的樣子。
駱靜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殺了。”
那女子悶哼一聲噴出了一腔血,死相淒厲的倒在地上由人拖了出去,應遠亭又問:“還抓到幾個。”
“問得出多少問多少,都別留活口了。”
他淡然道,拉了我依舊回營帳,空氣裏多了血腥氣。軍隊裏人人都各司其職,很快就收拾好現場。駱靜也如往常一般沒什麽兩樣,我的心裏卻莫名地沸騰了,又莫名地空虛著。
“怎麽了?”他問。
“剛才那個刺客……真的是舍連芳?”
他沈默了片刻,答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不過不管是不是都已經死了。”
我咬緊了下唇。
一隻手忽然輕輕地拍在我的肩膀上:“想給林碧落報仇是麽?”
我抬頭看他的眼睛,那雙眼眸裏透著了然,我漸漸平息下來,問他:“打仗,我們會贏的吧?”
他眯起眼睛嗯了一聲,又補充了一句:“輸了的話,也許會死也說不定啊。所以一定打贏的。”
四七風雲變化尋常事
這之後一路無事,對於險惡的天氣大家也都見怪不怪。駱靜不分晝夜忙於軍務,我則在旁協助,或者練習劍譜,反而覺得充實很多。進了光州不過三天,邊關僚城傳來消息,大師兄不見了。
乍聽消息,駱靜也一臉驚駭,不過立刻恢複常態,細問詳情。
來人是駱靜派至西關的密使,確切的說應該是細作,他素來有四處布下眼線的習慣,難怪一路而來態度鎮定,原來早安排下了人手。
我這時也著急的很,便仔細聽來龍去脈。
原來是三天前,大師兄帶了幾個好手出關探明敵情,醜時出城到了酉時還沒回去,副將急得要死又不敢上報,拖了一天也不見西涼人有動靜,也不見人回來,昨天傍晚才見同去的一個好手狼狽的回來,神色驚慌的說遇到了妖怪,再問下去更是顛三倒四的說不清楚,直嚷著“快救蔚將軍”,至於地方在哪卻回想不起來。副將這才上報了首將,都是不置信的,又沒主意,隻好暫時壓了消息,推說大師兄身體不適了事。
那密使將事情詳細說來,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駱靜聽罷,又問:“西關曆來有什麽民間傳說麽?”
“素來有的,可是也不見這樣離奇的。李守備大人是不信的,又是戰時出了這樣事情,如今倒把同去的侍衛羈押了起來,怕他神誌不清亂說什麽霍亂軍心。”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那人退下後。駱靜不發一語,我心裏著急,心想尉遲的身手也是不凡的,怎麽能遇到妖怪便束手就擒呢?總覺不信,又不知就裏不好輕易推測,正七上八下。駱靜拍了拍我:“不要多想,我們明日便去僚城,總要問過了才知道。看來也不像是被西涼人俘虜了,如是這樣以你師兄的聲望那些個蠻子早就巴巴的趕來挑釁了,可見不在那裏已是萬幸的。倘若真遇到妖怪,想他這樣脾氣便是妖怪也要怕他三分,總是有生機的。”
“你說的是。不過師兄如今不在,開戰便缺了幫手,我們初來乍道總要有個熟人照應才方便啊。”
他點點頭道:“這個自然。僚城的李福曆來是個中立派,倒不是問題。光州這邊我還是有人手的,隻是這仗還是要快打,拖得越久越麻煩。還是先把尉遲的事弄明白了再說吧。”
我們商量了一會也覺沒個頭緒,也就早早就寢了。一路上駱靜都睡在外側,說是他向來淺眠,若有軍務起來也方便,我也不去和他相爭。這時睡不著,聽他呼吸的聲音不知不覺又放下心來,正迷迷糊糊要睡,忽然聽到門外頭的人聲,倒是夏焰雪的聲音。
“主公!”
她聲音不大卻急切的很,駱靜一下子翻身起來,我也跟著坐起身。
看來不是小事──平日軍中事務大半的也是她過得手,遇上我們休息,她便攬了事自行處理,輕易不來上報。
“進來。”
夏焰雪青著臉進來:“主公,府裏出事了。大公子二公子行蹤不明,小郡主受了驚嚇,發了急症病勢險惡。”
一瞬間,我的背上起了一層冷汗,孩子們的笑臉在我眼前一晃而過,我愣在那裏手腳僵硬。
“我要聽詳情。”駱靜的聲音幹澀道,“是什麽事?什麽人做的?還有以允臻的身手我不覺得他會輕易遭人暗算。”
“是。五天前子時府裏遭人放火,已經探明夜襲的黑衣人是西涼人,目的是挾持大公子。因為事出突然侍衛一時沒有趕到,大公子為了保護小公子受了輕傷,好在被詩緣救下了。黑衣人現已全部擒獲,不過大公子和小公子卻不知蹤跡。已經查明的是大公子不在西涼人手裏。”
“傳令下去,全力追查他們的下落。至於刺客,跟以往一樣發落。”
他的聲音冷冷的絲毫聽不出任何情緒,夏焰雪一樣冷著臉出去。
“我現在就回京城去……”我的聲音莫名奇妙的響了起來,等我說完我才發現那聲音顫抖的簡直不像我的。
駱靜死死的握住我的手,“不行,你明日得跟我一起去僚城。”
“不,我要回京城!我要去找允臻和景兒!”我拚命掙紮著,卻找不到力氣。
聲音嘶啞的仿佛不是我的。
駱靜盯著我的臉道:“你知道他們在哪裏嗎?你回去了他們就能找到嗎?”
一時間我覺得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我不想失去景兒……”
同樣冰冷的手緊緊抱住我:“我也一樣。惜懷,你冷靜一點。”
他用全身的力氣禁錮住了我,我就那樣倒在榻上淚流滿麵,卻幾乎說不出話。我已經失去了碧落,如今我連景兒都不能保護好,我究竟活著做什麽?
四八風聲而鶴唳
還是去了僚城,但是我卻盡量回避和駱靜說話。他也似乎感到了,同樣也不答話,軍務越發繁忙,我也插了手,有時跟夏焰雪一起接手糧草,有時跟著副將們巡視士兵操練,再有跟軍醫檢理藥材。
駱靜大概也知道我這麽做是為了什麽,也就不發一言,但還是點了幾個護衛跟著我,防我趁他不備逃回京城。越忙越想景兒,小小的影子在跟前晃。
允臻已經尋回來了,受的傷化了膿,昏迷了幾天。駱靜知道後一臉怒氣,但還是安心的,我寧願景兒也受傷,好過現在生死不明。聽允臻說,景兒叫個老頭抱走了也不知去向,他疑心是練什麽邪門功夫的,以他的功力還接不下一招。葉蚩那天正巧遇到瓊宵所以一點無事,他給鴻影山寄了信去,弄得夏然飛鴿傳書問我是怎麽一回事。我怕,卻又毫無辦法。
忽然有一天,顧明眸站在大營門口,衝我笑笑:“我來了。”
我想起他說過也要來僚城,居然到這時才來。
他大概聽說了景兒的事,竟然篤定道:“沒事。我前幾日殺了個老匹夫,救了個小子像是你兒子。”
我疑心他胡說,他居然信誓旦旦道:“跟你倒是九分像,隻是滑頭得很。叫通州血魔精那個老妖怪抓住了,先說要吃了補氣,又說要收了做徒弟的。
那老怪物!做他徒弟可不得惡心死了?”
我聽了半信半疑,他忽然想起來,拿出了樣東西,是景兒脖子裏的平安鎖,還是端午那天駱靜給的。我一急,他擺了擺手:“沒事沒事,我嫌老妖怪太惡心已經殺了,那孩子本來倒是想帶在身邊的,可惜讓他跑了。”他伸出手臂給我看,“這印子不還留著嗎?”
是一個咬痕,我一看心驚肉跳的。他卻尷尬笑笑:“跑得可快,早知道是你兒子該逮來給你。”
“他受傷了嗎?”
“那老妖怪原先要養了吃的,好吃好喝給養著,哪裏有傷。看他機靈勁多半沒事。”
不知為什麽,這回我倒信了,仿佛信任了顧明眸就等於信任景兒會回來一樣。
駱靜見了顧明眸眼皮也不抬,隻說:“即是為國出力,便是壯士。”讓夏焰雪領了住下了。
然後不讚成的看了我一眼:“他為你來?”
“是我的朋友。”
“也好,上陣殺敵也算一員猛將。”之後又去研究軍策。
西涼人氣焰囂張,接連數日前來挑釁,駱靜讓大家按兵不動,自己在城樓上看他們行軍的位置。這天叫顧明眸領了一千王師出城,其實有意刁難他。後麵又部了許多暗兵,都等著顧明眸落敗好上前包抄敵軍。
我覺得他這樣太過分,他竟跟我說:“知人善用。”
誰知上了陣兩軍對峙,顧明眸也不聽西涼人說什麽,拍馬迎上伸手取了對方將領的人頭掂在手裏,回到本陣那頭馬上的人剛剛倒在地下,血水漏了一地。那場麵駭人之極,驚得敵我兩陣紛紛驚呼起來。他倒是挑釁,不當回事地把人頭在手裏耍把戲似的亂舞,弄得西涼人先是駭然又是怒極,逼上前來。他也不管帶兵,一個人衝上前去殺了個痛快,真真的浴血奮戰,我在城樓上看著直覺手軟,倒是駱靜歎了句:“好一個出其不意的怪才。”頗有欣賞的意思。
西涼人落荒而逃。
我軍著實出了口惡氣,對顧明眸一半是敬畏一半是懼怕,都稱他為“顧將軍”。我背上起了惡寒,尤其看他笑起來,身上染滿血跡,幾乎是惡鬼一般。
晚上慶功酒,他自然也去,駱靜敬他:“不愧是一夜屠城顧明眸。”把那恐怖傳說講得好似溢美之辭。我暗自心驚,顧明眸卻笑得見眉不見眼,我忽然覺得他跟駱靜也許是一類人──都不把人命放在眼裏的。
四九遠戍亦有身
西涼人盡退,探子回報,紮營在雲岫山腳。正是大師兄失蹤的所在。
駱靜私下裏尋過副將成瀧,又提了那個跟大師兄同去的軍士,隻知道他們遇上了妖怪,又逃下了山。在山腳下尉遲遇上了熟人就不見了人影。聽他說來不像是撒謊胡說的,卻讓人摸不著頭腦。
“要不要出兵?”王師首將龐迪興奮的問。
“靜觀其變。”駱靜想了想說。
此戰大捷,顧明眸便有了聲望,我疑心他在軍營裏呆不慣,卻看他自在的很,不由感到奇怪。
“我在令州呆過三年。”他說。
我點點頭。
“僚城的土王街上有個春風樓。”他又說。
我搖了搖頭,“早關門了,聽說是個妓館。”
“唔,我想去看看。”他說著來拉我,“走,一塊去。”
我見他百般無聊,也樂得作陪。侍衛們跟在我後頭,顧明眸一笑:“害怕我吃了他?”
他吃吃一笑,音調還是那麼抑揚頓挫:“你們能奈我何?”
說著把我手臂一提,運了輕功朝外頭掠去,侍衛們追了幾步,跟不上他,於是樂得哈哈大笑。
我不由翻了翻白眼,他一見戲謔說:“你可是擔心寧王爺吃醋?”
“他哪這麼無聊,有功夫吃這閑醋。”
“我瞧他醋勁不小。”他眯了眼擠兌我我也不理,隻好正經起來:“走,咱們上街上轉轉。”
走了一會就來到街上,大白天的街上的人少得可憐,也不見擺攤開店的。想是有點錢的都逃難避戰亂去了,餘下的不是老的就是小的,沒精打采的閑坐著。
顧明眸見了,古怪的笑了笑:“這裏以前很熱鬧啊。”
也不等我答話,拉著我熟門熟路地走到一棟房子門口。我抬頭一看,早就是破敗的了,那門東倒西歪的橫在地上,門檻都爛了,滿是蛛網。
春風樓,依稀是這麼三個字。
他看了半天,竟是欣賞的表情,然後若無其事地走了進去。我皺了皺眉頭,也跟進去,一股黴味嗆進鼻間,忍不住咳嗽起來。
地上積著灰,留下顧明眸新鮮的腳印。
他轉過頭,“我轉一會就出去,你外頭呆著去吧。”
也不知他找什麼。
於是隻得在門口等他,一個老翁恰巧經過了,見我立在門前,瞪圓了眼睛:“小夥子!杵在那幹啥?還不快走!”
拉著我就走,我被他拽的莫名其妙,隻好說:“大爺,我朋友進去了,要我等他呢。”
老翁張大了嘴:“可是不要命啦!那地方是能進去的?那可是個邪門地方啊。”
我驚了驚,望了眼那樓:“怎麼說?”
“殺過人的。不幹淨!”老翁神秘的道。“荒了好多年了。你那朋友可別出啥事喲。”
他說著沉著臉走開了。
過了會,顧明眸出來了,見到我揮了揮手。
“怎麼站那麼遠。”
“被個老翁拉來的,說那地方不幹淨。”
他哈哈笑起來,“的確不是什麼幹淨地方。”
“他是說殺過人的。”
“我知道啊,”顧明眸依舊樂嗬嗬的,“不就是我殺的嘛。”
其實原本隱約也有預感,被顧明眸若無其事的證實了。我盯著他看,他也看著我,歎了口氣伸手拍我肩,“算了,也不是什麼大事,就告訴你吧。
早先我在這兒做過小倌。”
五〇黃連苦口
我知道顧明眸是個什麽人,那一張嘴裏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怎麽分辨的清楚?他這話說出來我半點都不信。顧明眸,一夜屠城的狂客,怎麽會淪落在此做那苟且營生?
“你那一臉不信是什麽意思?”他說著拉長了臉,“做了小倌還騙你不成?”
我一咧嘴笑了:“信啊。還是個紅牌吧?”
他一聽樂了:“紅牌個屁!那會紅牌盡是擠兌我,後來叫我一刀劈成了倆。還有那老鴇兒!”
他說著好像想起什麽來,嘴邊帶笑,眼睛裏是陰鷙。我忽然有點發怵,難道他說的都是真的?
“唉,那會我爹還是宛平的大員,打死我都不信自己會落到勾欄裏。
宛平都督顧愷義你知道嗎?那是我爹。”他滔滔不絕道,話音裏有種悲涼,“也算他自己不好,貪了點,叫駱箐砍了腦袋。(隕帝的名字)我一共兩個哥哥,被囚車拉著出城的時候,冰天雪地的,回頭一看,我爹和我哥哥的腦袋都掛在城樓上,臉色青白,怪模怪樣的。我姐姐哭了,我沒哭。也不知道為什麽,眼淚就是流不下來──大概是我沒心肝吧。”
我說:“那你們就來了令州了?”
“恩,原先還有幾個人,後來病死幾個,還有逃走的。我姐姐後來也死了。
快到令州的路上那幾個差役起了歹念,把我姐姐糟蹋了,後來又動了我的念頭,有一天晚上我姐姐把我叫起來逃走,半路上又被抓了回來,我姐就死了。那些畜生當著我姐的屍首把我也弄了。到了令州也沒送到衙門,直接賣給了春風樓的老鴇,又被開了次苞。”
我聽得心裏發冷,顧明眸卻淡淡的好像一點都不在乎的樣子。
“我倒是逃了幾次,不過這地方小,又都是當兵的,哪裏那麽好逃?
還是後來遇上了李元昂,算是過了點好日子。”
我想了想,亮苑城城主李元昂因為好善樂施聲名遠播,也因為這個,亮苑城被屠顧明眸也成了武林公敵。
“李元昂待你好嗎?”
“算是不錯,他那時帶兵打仗,為朝廷效力,所以包了我一年。
隻不過這一年過得太快,他們武將班師回京本來要帶我走,不過老鴇開得銀兩太高,他一時沒錢,所以就許諾以後來接我。
隻不過,走了之後再沒回來過。”
我有點驚訝,“那你後來怎麽?”
“哈哈,我是個死心眼,一心等他回來。不過後來不耐煩了就自己逃了出來,正好那老鴇看我不順眼,要把我送給令州府尹。經過雲岫山的時候我借機跑到山上,才遇到我師父。”他說著聳了聳肩,“學成下山後,我找人打聽李元昂,才知道他建了個什麽亮苑城,早把我給忘了。我本來打算去看看的,但是見了麵一時沒忍住就把人殺幹淨了。”
後來的事情我也知道,都說顧明眸殺人如麻,是個十惡不赦的殺人魔,我卻看到一個傷痕累累的異鄉客,經曆了那麽多年始終安定不下來,渾渾噩噩過他的生活。
“你這回正好回令州,也不去見見你師父。”
他嗬嗬的傻笑幾聲,哀怨道:“隻怕我師父看到我反而心煩,他逍遙慣了,見不得我這個大俗人。”
說完,眼睛有點紅。
我張了嘴,又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話,好像所有慰藉的語言都是對於顧明眸的一種輕視。他堅強的活過來,特立獨行於世,無論如何都是可以體諒的。
“蘭章,我說這些。你會同情我吧。”他在風裏一笑,眼睛格外的亮。
我就這麽望著他,有點摸不著頭腦。
“哎,你算是我唯一的朋友了……”他說罷揮揮手,“不早了,咱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