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一部 天地勇士 第八章 不測風雲忽震雷 雨後天地晴更真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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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刺客當即向我們講述說,他本乃京畿鄉間人氏,兒時喪父,家境貧困,與其母相依為命。孤兒寡母,無所靠存,常受欺淩,度日實難。好不容易長到少年時,正逢宮中招收太監,報酬很豐,他便瞞著其母偷去應招。因窮家孩子,自幼勞苦,多半身體強健,那負責此事的主管太監見他休強能幹,當下便選中了他,也沒費什麼周章。誰知其後他連同數名同樣入選的少年被那主管太監方帶入宮闈,便被途遇一錦衣太監喚住。
當時他還不知那人就是威震後宮的紫陽宮大太監施戚,隻覺那主管太監對那人恭謹之極。而施戚於那一幹人中隻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便即單挑出他帶走,卻並未去淨身,而是將他送交到深宮設於一隱避處的營所中秘密學武。
他雖自此受到嚴厲的訓練,起初卻也很是欣喜情願,因為萬沒想到可以有此幸遇,不用當太監也能得到豐厚報酬;而且能練習到一身武功本就是許多男孩子渴望的事,他也不例外。直到很久以後他才知道那個還有不少同他一樣受訓的少年的地方就是蠍廠。”說到這裏,略停了一下,細釋道:“月明,你可能還不了解,蠍廠就是四大宦官在後宮設立的而今已不知能讓多少人都聞風喪膽的特務機構。”
月明雙眉一擰,微愕道:“蠍廠?是毒蠍子的那個蠍字麼?”眼見劍洲一點頭,又道:“單這名稱聽起來都怪瘮人的,他們設立這種機構幹什麼?”
劍洲不禁一笑,微露愛憐道:“大哥隻顧自己說得起興,忘了你到底還隻是個弱不經風的小姑娘,這些事你現在知道得不那麼清楚也好。”
月明此時確也不大關心這個,又急切道:“那你就快接著給我講講那刺客後來怎樣?”
劍洲點頭續道:“那刺客接著說道:‘蠍廠大名盟主定也聽曉,我們這些人明為協守大內、保護皇上的蠍衣衛,暗為執行四大宦官秘密任務的殺手死士,皆由施公公主管。前番刺殺林、錢兩位大臣的兩名刺客也和我一樣均來自此處。’
父親經他之言想起林大人等遭刺之事,義憤頓現道:‘想那施戚早年未入宮前,不過京城市井間出了名的地痞小人、無賴惡霸,我尚值少年便聞其惡名。後其為求騰達不惜自殘肢體,逮機入宮,動用無數陰計諂術上下鑽營,正謀得選侍於當年尚為弱齡太子的今聖之側。其自得此機,更是使盡解數,哄得少主從太子到登基為皇,對其愈發依親信重,如今本一區區內侍小人竟能手握重權、恃寵無忌,居然敢禍亂國體、幹控朝政!放眼前朝曆代,又有幾人敢授命殺手刺殺朝廷王命大臣?此賊可真是日漸無法無天、猖狂之極嗬!’
那刺客目露駭忌道:‘四大宦官權傾宮闈、威勢甚重,就連主管保護皇上的禁衛軍各個統領都莫不對其惟命是從。他們不隻在皇宮內,在宮外也設埋有無數眼線,京師上下,敢像盟主這樣直言痛斥施公公的,隻怕是沒有幾個吧?要知施公公在四大宦官中雖排位第二,卻是其中最具狠毒聲名之人,他最恨人提起他當年低劣出身。盟主雖為一代正道武林盟主豪傑,又出身顯赫世家,自不懼奸惡,但曆來正人俠士都難防陰惡小人,何況施公公操控的乃是國朝重權,盟主還是當謹慎些。’
父親氣色一平,微露感意道:‘難為你還替我如此擔慮。隻是你既肯已向我道明自己身世,怎麼偏又不言姓名?’那刺客默然了斯須方道:‘我慚當父傳之姓、愧提母起之名。盟主若定要有所喚,我在蠍廠中的代號就為無名,也就這樣喚我好了。’父親微露惻意的輕‘噢’了一聲,又若有所思,似關重起什麼事,忽然問道:‘無名,施戚在四大宦官中既聲名最盛,又本是毒如蛇蠍之人,想必性情自難容人。那崔冰河身為四大宦官之首,身份壓於他上,他對崔冰河就無嫌忿不服麼?’
那無名道:‘四大宦官雖聲傳當世,卻深居大內,平常外人對他們的知解僅限於聽聞,盟主也是難知他們的細事詳情。他們對別人雖心狠手辣,自己相互間卻結交甚緊、關係素睦,本就是有著共同利益、休戚相關的死黨,而且確也存著些多年來同嚐內侍甘苦、惺惺相惜的真情誼。尤其是對於崔公公,盟主方才專提施公公,其實排位最末的童公公也是個殘戾已極之人,隻是性情陰鬱,不似施公公般驕橫張揚,名聲才沒那麼大而已,但他們哪一個對崔公公都是奉若神明、唯命是從。這不僅是因為崔公公乃後宮內務大總管,是眾多內侍中權位最高之人,又深懷絕世武功,而是因為他具有一種似乎與身俱來的讓人不得不臣服的氣度,沒有人敢褻瀆其威。盟主可能沒見過他,並非我在此危言聳聽,再請恕我直言,盟主雖也是當世奇傑、大具神威,卻似也不及他那等隻一見便可令人莫名服畏的氣勢。’
我對於四大宦官的了解正如那無名先前所說,隻是通過傳聞,第一次聽此詳情,正大感罕異,又聽你四哥在旁微微冷嗤了一聲,當即朝他一看,知他是不忿無名對崔冰河的評言,恐他要無禮出言,正欲以目暗示阻止他,卻見他瞅了眼父親,顯是忌父親責備,並無說話之意。便未再顧他,隻見父親甚是認真的關注著無名,滿目忖色凝重,又忽然問道:‘崔冰河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無名沉忖了一下,很是誠謹道:‘實難說得清楚。其實他平素除了主管太妃所居錦繡宮的事物,對於旁事都漠不關問,是個很深沉靜僻的人。以往那些令盟主這等義士和諸多朝廷忠直大臣痛恨的宦官幹政禍國、殘害異己等事宜一般皆是由施公公主持實行,隻是人們傳論時都泛稱為四大宦官之行,才使他們四人並響惡名。事實上崔公公在後宮裏的聲名威信是極好的,雖然我們這等隱秘刺客能見到他的機會並不多,但從內宮聽傳皆說他處事公正,心懷寬厚,從不苛虐下奴;還聽聞有的宮女太監偶有不慎冒犯了施公公或是童公公等人,自知必受酷罰,便去向崔公公求救,隻要能見著他人,他都不嫌低賤、耐聽原委,當麵隻說一聲知道了,就命回去。那求助的還難測其意、恐慌萬分,以後卻管保無事,才知崔公公已暗中授意施公公等人不加追責,對其真是莫不感激涕零。雖然崔公公自要更重維護施公公等人的權威,對此等事也是盡量杜絕,但其寬厚心性卻可見一斑。’
父親也不由點頭微歎道:‘是嗬,似他這等蓋世奇人,無論終究是為善還是為惡,心胸自都寬廣百納,不會與一般平弱為難,豈是施戚那等嗜惡成性的狂妄之徒可相提並論?’
無名道:‘不過施公公等另三位公公花費多年心力創建蠍廠和刀馬營,培設了我們這些蠍衣衛殺手,還有絕不弱於禁衛軍的蠍子軍,必是野心勃勃、大有後用,而他們這些舉措肯定是詳報給過崔公公的,而且多半還是出於崔公公授命。所以我說崔公公是個很難說清的人,他看起來從未親自主理過這些重事,卻又是個真正操控一切的大首領,如果說他不曾認同這些重事,施公公等人絕不敢自主妄為。他一向沉靜少為,默默無聲,似正似邪,深藏不露。若依我鬥膽細量一評,他真是人如其名,就像一條千裏冰封的大河,表麵冷寒威重,卻也顯得很平靜,然而其實內部又蘊藏著強大的勢力,不知到了哪個適於解封之時,那內蘊的澎湃激流就會破冰而出,勢無可阻的洶湧向前!’
父親聽到這裏,目露嘉色道:‘你這比喻讓我感覺很形象。昨夜我斥罵你的話是有些苛責了。你實有堪傷處境才致少年誤蹈歧途,但雖淪落多年,其實心思還是很明白的,這很難得。’
無名卻毫無喜意,語態蕭索道:‘盟主過譽了。四位公公的勢力已是日趨強大,如今朝中尚有似盧大人那樣一眾忠臣和洛相國一幹黨徒能與之抗衡,但日後卻必定要大起爭戰、勢無兩立!屆時勢必引得天下大亂,不知有多少無辜蒼生要命喪其中。’說著他垂頭深深歎了口氣,那般沉痛神態絕無半點虛擬。
我心中很是感動,隻見父親也流露同感,甚懷期色的注視著他道:‘無名,佛家有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既能有如此懷良明理之心,就當知宜盡速回頭,切不可再為虎作倀、一錯再錯!’
無名蕭歎道:‘秦盟主,你一出生便在這忠義世家,永遠也不可能感受到‘泥足深陷、無法自拔’是種什麼境地。自打施公公看中我的那一刻起,我的命運就已經是無法自主的了。其實這麼多年來,我並非沒有受過良心的遣責,並非沒有生過叛意,但蠍廠製度,嚴酷之極,我隻要敢稍露一絲異形,立時便會招來殺生之禍;還有我那半世受苦的母親,也一定要受累遭害!想當年我不惜賣身入宮、甘為醃奴,本就是想為我母求得日後溫飽,莫再受盡苦累,卻不料偶入蠍廠,非但身體得已保全,報酬更是豐厚萬分。我既無法選擇,便一心隻求能讓母親下半世安過衣食無憂的日子而已。’
父親頓然憫色大現道:‘既是如此,那你今夜來此對我坦誠說了這麼些當隱忌的話,就不怕受到蠍廠的製裁嗎?我也早聞四大宦官在宮牆內外廣設耳目、監察世人。雖然我可保此處絕無泄風之憂,但你來前不知有沒人被人識破些什麼。為防萬一,我看最好立時派人將你母秘密接於此處。即便事露,我忠正府也可保她安全。’
無名卻黯然搖頭道:‘不必了,如今已沒什麼好擔慮的了。他們再怎麼厲害,拿死人也是再沒奈何的。’
我們聞言都微感異驚,還來不及細思,隻見父親已大現疑色的先問:‘你此話何意?’無名卻又不答。父親便緊緊凝視著他,又滿含探詢道:‘你冒殺身大險來此一番直言,必是已抱定某種打算。先前你說有事相求,究竟為何事?’
無名又是一歎,仍未直答,說道:‘我自淪蠍廠,一直接受嚴苛訓練,自己也很能吃苦勤奮,武功練就的算得上是出類拔萃。自被第一次派出執行任務,從無失手,很得施公公賞悅。他雖性情狠毒,但對能幹的下屬卻是厚待的。是以我雖明知他是個大惡人,對他卻並無什麼深切的憎恨感,一直都如蒙了心般渾渾噩噩的隻是為他盡力辦差。可昨夜從尚書府一朝得見盟主和大公子,我方大感以往非但對自己武功的認識是可笑如一隻井底之蛙,品行更是正如盟主所斥般形同鬼祟!大公子是與我同輩之人,卻英姿颯爽,俠風堪敬,是那樣朗朗正正的立於天地之間!而我則隻能是一件任由別人操縱的殺人工具,一輩子都見不得光,連個堂堂正正的人都不配當。’
我受到他那樣誇讚,惶愧中更盛的是一懷酸惻,實是難受萬分道:‘無名兄台,你千萬不要出此自貶之語,前事已矣,來路尚長,還可重新來過。’但是他卻毫無慰色,目光愈見淒酸,驀然間竟泛出淚光……”
月明正聽得也備感傷惻、關重萬分,卻見劍洲忽的停口忘語,雙目怔落前方,似已深陷憶情。禁不住催喚:“大哥!你怎麼不說了?”
劍洲心神頓回,微顯自失的淺浮一笑道:“我是想起了那無名後麵所說的話真是感人心魄、催人淚下,所以不覺出了神。”
月明更是急切道:“那他後麵都說了些什麼?你快告訴我嗬大哥!”劍洲回思著往事,三年前聽無名敘述的情景仍如昨日才發生般清清楚楚的在腦海中湧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