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著頭走進屋去，也沒和卓飛揚，塵打招呼，徑自坐在桌邊倒了杯水。
    墨兒一人在床上爬來爬去，一見我回來，立刻細眯起眼笑了開來，露出隱約要長出來的白白小米牙，奶聲奶氣地說道，“娘娘，娘娘。”
    我回過頭笑著抱起他，在他粉嫩嫩的臉蛋上吧唧狠狠地親了一口，他又咯咯笑了出來，肥嘟嘟的小手圍抱住我的脖子。
    從我進門那一刻塵就停止了與卓飛揚的談話，我也沒指出來。
    “姐姐你準備憋到什麼時候？”卓飛揚靠在桌邊看我和墨兒玩鬧。
    我微微轉頭，看見他一臉笑意。
    可我沒心情同他說話。
    “姐姐？”
    墨兒打量了他一眼，說道，“姐姐。”
    “木耳，你該叫娘。”卓飛揚翻白眼，過來扯住我的袖子。
    我低頭一看，這才發現他今天穿了一身黃色。
    “姐姐，我想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卓飛揚有些氣惱。
    “飛揚，為什麼你總是喜歡把自己打扮得這麼鮮豔？我估計你明天會穿綠的，七天過後，你就成了一道彩虹。”我聳聳肩。
    “姐姐！我要給你介紹一人，你看不見我身後的人嗎？！”
    我冷笑一聲，拈住他鬆垮的對襟，“卓飛揚啊卓飛揚，你到現在還不知道你要介紹給我認識的人是誰嗎？”
    卓飛揚回頭看了塵一眼，塵卻低著頭，臉色青白，卓飛揚眉頭一皺。
    “他是我義兄，你不認識的。”他顯然底氣不足了。
    我輕笑一聲，鬆開他，走到塵麵前，抬頭望了卓飛揚一眼，“如果我沒記錯，你的義兄應該是上任盟主，而非他。”
    原以為還要請葉沉蓮幫我調查一番，沒想到卓飛揚這個義氣的小子到先將問題挑明了。
    我在塵身邊坐下，“他是我哥哥。”
    卓飛揚大驚。
    塵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
    卓飛揚忽地笑了，隻是那聲音要多尷尬有多尷尬，撓著頭說，“我說嘛，當初大哥一直跟我說，姐姐你是個好人，原來他是你哥哥呀！”說罷又一拍腦門，“哦！那大哥就是小木耳的爹嘍？木耳呀，你真是好福氣！”
    卓飛揚跑去捏木耳的臉蛋，時不時親上兩口。
    這種轉移話題的手段真的很差勁。
    “艾兒。”塵忽然抬頭看我。
    “恩？”我朝他笑笑。
    “如果你想罵我就罵吧！我……一直沒有對你坦誠。”
    我罵不出來，因為你瞞著我的，豈是一件事情？
    我沒說話。
    塵卻急了，抓住我的手，卻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麼做。
    我咬咬牙，將手抽出。望進那雙仿佛會引人深墜的黑潭，我隻能無力地笑。
    “飛揚，你帶墨兒出去。”
    卓飛揚立刻抱住墨兒，撒腿跑了，走時還不忘幫我們關上門。
    我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攤開了說比較好。
    “塵，你還記得你以前的名字嗎？”
    塵轉過臉去，掩住落寞的神色，淡淡地點了點頭，“記得，隻是再也不想用了。”
    “你知道我指的是哪個嗎？”
    他疑惑了起來，“不是段塵嗎？”
    “塵你真是個悲劇角色。”我說實話，就像他說的，生活本來就是一出悲劇，而他，就是悲劇裏的主角。
    “什麼意思？”
    “你認識卓飛揚的時候，你告訴他你叫什麼？忘記了嗎？”我歎了口氣，“那時你還不叫段塵。”
    他想了想，點點頭。我卻陷入了回憶中。
    “你叫段塵的時候真的很惹人厭，總是和我作對，但總的來說人還是不錯的，就是不經逗。”撥弄著蠟燭上一點一點滑下的紅色淚滴，我對他笑了笑，“可惜卻是桓格致的人。”
    塵的臉色一僵，握了握拳。
    “後來被桓鶴發現了，你成了和我一樣的角色，被拋棄的那個，所以你現在是望塵。”我倒了杯水給他，示意他喝下去，他卻不敢接。
    我輕輕笑了，“沒毒，放心好了，我還不至於為這麼點小事要害你。你臉色不好。”
    “艾兒，我……”塵的話頭被我打斷。
    “之所以讓你叫望塵並非真的想讓你和我姓，這不公平，你懂的，雖然你現在是我哥哥。”我摸摸他順滑的頭發，心裏卻是止不住的悲苦，“我隻是想讓你能夠忘卻這塵世，不要執著於過去，沒什麼是過不了的坎兒。”
    “對不起，艾兒，真的對不起……”塵驀地捂住了我的嘴，不再讓我說下去。
    他從來都是豔麗的模樣，纖瘦而貴氣，如今卻這麼狼狽地坐在我對麵，眼裏淚水直打轉，強忍著不讓它落下來。塵其實是很堅強的，上次那麼重的傷，都沒見他流一滴淚，如今沒必要為了我破例。
    其實這沒什麼，我想，真的沒什麼，我什麼打擊沒受過，如今這已經算是小的了。
    我拿開塵的手，“我從來沒有怨恨過你，就算你當初和桓格致合夥起來把我整得那麼慘也沒有，還有顏徹禦，你現在喜歡的人，我也沒恨過，因為我覺得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苦衷，就像當初，如果不是紫阡陌一下子滅了他家族，我也不會遭這罪，怪不得別人的。”
    “艾兒，我求你別說了，別說了……”
    “塵，你得聽我說完。”
    “事實證明我做的是對的，顏徹禦現在也能與我和睦相處，甚至去關照你的孩兒，桓格致也是我的朋友，雖然利益上的關係比較多，但至少我們不再彼此憎恨。”這麼說著，我自己都能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平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我真的已經這麼以為了，結果這兩天的事情卻再次推翻了我的觀點。”
    我望向那個淚水奪眶的男子，狠心地說，“你知道我最討厭的是什麼，可你卻做了什麼？”
    “說好了彼此相依為命，互相坦誠的，你卻仍埋了那麼多關於我的秘密，讓我在大家麵前看起來無比可笑。”
    塵忽然撲了上來，緊緊地抱住我，可卻什麼都說不出來。我肩頭瞬間就濕了一大片，沁骨的冰涼。
    我環抱住他的腰身，將下巴擱在他肩上，“你讓我不停找藥的行為看起來像個白癡，卻在我身邊一言不發，你知道我等的人在哪裏，卻不漏一絲口風，你知道什麼對我是最重要的，卻裝作毫不知情……”
    “求你別說了，艾兒，我知道我過分，我殘忍，可我……可我怎麼能告訴你這些？！”塵驀地抱住我手臂，用力的搖晃，臉上淚水橫流，雙唇顫抖。
    我想，大概此時塵比我還要痛苦吧，但比痛苦又有什麼意思呢？我們都不能幸福。
    “不錯，以前我是不喜歡你，因為你總是和桓鶴在一起，可後來那件事之後我才發現，我根本一點都不討厭你，相反，我還很喜歡你，可你已經掉下山崖了，我無比後悔，可我能做什麼呢？我什麼都不能做！”
    我靜靜地聽著塵抽噎著說，聲音低啞，強噎著情緒。
    “你本來就是我帶來這裏的，我應該待你像妹妹，可我卻害死了你！難道我就不痛苦？！後來好不容易我們遇到了，還成了兄妹，走出山穀，可每每看見你又被金素展傷害，難道我就不惱恨？！我知道你寒了心，知道你想念你的愛人，可我實在沒辦法告訴你，那種蠱藥就是我做的！不能，不能啊……”
    我想哭，卻哭不出來，我把這歸咎於塵的淚腺過分發達。
    “為什麼不能呢？”
    “我不能說，我怎麼能說呢……”塵猛地站起身來，打開門就衝了出去。
    我坐在桌邊，呆呆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夜幕裏，心裏淩亂一片。
    “我真該感謝卓飛揚，若不是他出現，我將一輩子被蒙在鼓裏，一輩子做無用功。”
    抬頭看著掛在樹梢的月亮，輕歎一口氣，月圓人難圓，為什麼始終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