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蝩舋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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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兩個時辰塊輪班的時候,小太監才見著裏麵兩個人出來。他端著眼睛仔細打量了下,卻也沒見著什麼端倪來,那鬼樣的宮女身上還是一件白慘的舊衣裳,塞了賞錢之後,便打著昏黃的燈,一步一步地在夜霧裏走遠了。
他便也提上燈籠向牢內轉一圈,心下也好奇那個小貴人使的什麼手段,便走到最後麵的牢裏,沒見著多少血水,隻見個人影癱在角落裏,提起宮燈來一照,琢磨半晌才看清楚了,晃得手裏燈噗地一撞,險些滅了。
轉念一想那貴人素白的臉和軟軟的調子,渾身血都冷了,匆匆轉身出來,看都不敢再多看一眼。
卻說兩人走在漫著夜霧的路上,卻有七分像是黃泉鬼道,等到了稍微有些人聲的地方,嫫郅便對她說:“你欠我的情還盡了,出去某條路子吧。”
左昭儀森森地抬起眼來:“不滅我口,你便不怕我說出去了?”
嫫郅從她手裏接過那宮燈來,微微勾了一絲的笑,原來僵白的麵目立時柔下來,眼角微有些鬆:“你便說去。”
左昭儀一愣,看著她都走出好幾步去,才又追問道:“那藥你如何還是給了她?”
嫫郅停身轉過來,向著黑魆魆的夜裏抿了一個笑,卻不答話。
再怎樣機關算盡,人算不如天算。
隻傳著說那胡姬在牢裏遭了報應,被人從手掌腳掌裏往上用尺來長的釘子把幾根骨頭都給鑿通了,髓液都流了一地。後來沒幾天便死了,向後山拖了去。宮裏人尋思了沒一陣,便也都不計較了。
倒是那些胡人蠻子,沒一陣子就被打得退得輕巧,朝廷裏見他們不來犯,現時也是沒些心思去追,就將十幾萬的人呼啦啦撤了回來。
嫫郅本來好好地在宮裏呆著,也從不沾惹些什麼是非,卻就那天突然一頂轎子來接了她過去,抬轎的幾個太監一色悶著臉,隻道是皇上那邊的意思,其他再也不肯說了。
落子沒上轎,卻也一直跟著。現時是二月裏來,雖不大冷,終還是料峭,不見得一點暖意的。她深一腳淺一腳跟在那青花轎子旁邊,隻見著單布的窗韃子被隻手撩起來,接著便露出張素臉,一點胭脂也未上,一碰著外麵的寒風,越加發起白來,稱著一頭的烏發,讓人不知道是心憐還是心驚。
落子見著她眼神散散的,便也知道她不是真的在尋什麼,便輕聲道:“這是去皇上的寢宮裏,還有一刻鍾的路呢,娘娘便歇會。”
嫫郅一垂眼,似是輕輕應了一聲,卻聽不清楚。隨後便垂了窗韃子,不再有動靜了。
等到了公孫鮮於那裏,太陽早已經下去了,公孫鮮於還在書房裏批折子,這邊卻已經將晚膳悉數擺了出來。嫫郅是下午才起的,一般這個時辰才用第一餐,一夜過來確實腹中空空,但一進這屋子,卻是什麼胃口都無。那些擺設雖隻見過一麵,見著卻仍遍體發涼。小太監過來要領她去內間坐下,嫫郅哪裏肯,說了幾句,便在外間椅子上坐穩下來。
一杯茶水還沒上來,就聽著外麵細細索索的聲音,然後是像是呼呼啦啦跪了一片,立時就有人將門口厚厚的幾重氈布撩起來,穿得一身明黃褂子的公孫鮮於端然大步進來。
嫫郅才要下身行禮,就馬上被他一把扶住:“怎麼不向裏麵去坐。”言語之間幾分嗔意,竟是親密至極。
嫫郅抿了唇,輕輕默道:“臣妾不敢。”
公孫鮮於哪裏不知她心中始終外道,現在能這般說話,便是好了許多,也不緊逼,隻拉她在膳桌邊坐下,小太監見著趕緊再加上了一副碗筷。
席間三言兩語,總比不上其他人熱鬧,好在兩人吃得不少,便也不在意什麼。嫫郅心下有事,幾次微微抬眼見著,公孫鮮於這些日子清瘦了些許,麵上卻一點不顯憔悴的樣子,倒像是比以前更精神些,眉宇間也多了些神氣。隻是他一瘦,麵上的霸氣戾氣少了許多,更顯得清俊起來。
公孫鮮於習武之人,哪裏不知道她拿眼偷偷看他,幾次來回,他便故意抬眼撞上,果不其見著她一驚一頓,眉尖跟著一跳,原素僵白的臉便瞬得鮮活起來。
他不由得心情大好,促狹問道:“在偷看什麼。”
嫫郅隻來回戳著碗裏一枚玲瓏魚丸,低眉順眼道:“皇上瘦了。”
公孫鮮於便笑道:“朝裏多事,難免心煩。”然後便不說了,待要等她問,卻見她低下頭去,細細吃些酥甜糕點,不說話了。
見她這樣公孫鮮於倒吃不下了,索性便仔細看她。屋裏捂得暖,大約隻是兩件衣裳,領口鬆鬆的,從旁邊便看得見她頸上的紋理筆直地沿順到肩前鎖骨上,然後隱隱約約地向兩邊劃開去,沒入衣服裏。大病一場,該是瘦得脫了形,一絲一板地,身形好些地方化得筆直。麵上也白,且白得不討喜,細細看來,一鼻一眼也是極細巧的,眼梢本來是微微挑起來,雙眉之間卻是太多鬱氣,生生地壓下來,整張臉便顯得冷板了。
舉起一盅酒飲盡,公孫鮮於便在心裏暗想,這人究竟是哪裏不同了。
落子連內間都進不得,隻在外麵候著。二月裏來氣冷得愈發陰險,這些日子落了雨,帶著春天一絲絲的潮氣,仿佛能鑽到人骨子裏去。
過了好些時候,還是不見得有些什麼動靜,落子伸長了脖子向裏麵張望,一不當心就碰上個跑出來的太監,尖著嗓子叫了聲:“喲,這大白天當差的,眼睛看著哪兒呢!”
落子道:“不當心衝撞了公公,公公可見著我家娘娘向哪裏去了,這半天也不見出來。”
小太監拽著眼睛瞅了她一眼,見不像是有頭有臉的丫鬟打扮,便挑著聲問道:“你家娘娘誰啊,沒事兒可別在這兒晃蕩,皇上這兩天心裏煩著呢。”
“離貴人不是皇上招進去的麼。”
小太監嚇了一跳,還不太相信的樣子:“你家娘娘是離貴人,當真?離貴人同皇上一道起駕,都快一刻鍾的事情了。”
不想是這樣,落子一愣,隨後再說:“興許是娘娘忘了。”
小太監又將她上下打量一番,神色不定。便是這時候,兩人聽得有聲音,一同轉過去,居然是皇上殿裏供茶的珠沁,隻見她一路拎著衣裳跑過來,雪水濺得裙擺都濕透了,口裏還盯著落子喚。
小太監從未見過這仗勢,嚇了一跳,趕緊迎上去叫道:“姐姐仔細跌了!”
珠沁看也不看他,隻向落子迎過來,拉了她的手說道:“原來在這裏,我都找了你好些時候了。”
落子愣住:“娘娘進了殿去,我們理當在這裏候著。”一邊說一邊自不自在地飄了旁邊的小太監一眼。
珠沁什麼心思,全看在眼裏:“聽他們胡說,才當皇上還問起來,說娘娘身子弱,身邊怎麼還沒個貼心的看著,當真要是出了事……”她突然打住,向著身後啐了一口,“說不得這種話,姐姐莫再磨蹭了,皇上同娘娘起身都快半個時辰了。”
落子這才急了:“娘娘向哪裏去了?”
珠沁笑著掩手付在她耳邊道:“你還不知?皇上這回下江南,除了離貴人,後宮娘娘可是一個都沒帶。方才剛用完膳,皇上就抱著貴人上了龍輦了。”
嫫郅住的地方冷清至極,落子聽也未聽說過這回事,一時竟愣了。珠沁隻當她是歡喜過頭,向那小太監斥了幾句,著拉她出去了。
落子直到被他們七手八腳塞進頂轎子裏,才回神過來,一下心中竟不知道想什麼,微微掀開窗韃子,卻見那個小太監從宮門裏麵悄悄望過來,模糊的臉在冷風裏一閃,就沒了影子。落子這才記起來這個太監有些麵熟的,竟想不起在哪裏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