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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黑風高夜,自然是殺人放火天。
    被喚作司士的男子一身夜行服飾,蒙去臉麵,隻露出一雙星目劍眉,懷中恭恭謹謹地抱著一個小小的人兒,縱身飛快地在一片片屋簷上掠過。
    他懷裏的人抬起頭來,一雙平常的桃花眼睛,有些濕漉,迷迷渾渾地向外看過去,盯著那片燒起來的天,一片刺眼的血紅。離相府十一處宅院,怕是燒得一幹二淨了。
    一轉頭,看那西沉之月,斑斑點點居然也是血紅。
    夜風傳來,是豪宅燒得傾塌的噼頗聲響,夾雜著哭喊尖叫,被風蕩在空空的夜裏,像極了怨鬼聲。
    她突然軟軟一笑:“在抄家的,想必是安陽了。”
    司士低頭看她柔柔眉目,沒有接話,微微一側身,更加急速奔起來。
    被他的身體遮住了視線,再看不見那片紅得妖豔的火天,嫫郅微微閉起眼睛,隻讓急烈的風灌入她的口鼻,幾要窒息。
    不知如此過了多久,司士終於停下來在一家荒敗院子裏,將嫫郅放下來:“娘娘,得罪了。”言畢,掏出一塊巾子,將嫫郅的眼睛蒙起來。
    嫫郅不言,任他擺弄了,手裏又被係上一塊巾子,就這樣被他牽著朝屋裏走。
    司士一言不發,手裏攥著巾子,默默地領著嫫郅走進個岩砌的地道。岩石生苔,冷露濕滑,司士幾次覺著手裏的巾子被猛地一上力,身後似是身體撞上岩壁的聲音。好在這通道狹仄,隻是撞痛還不會滑倒。嫫郅一聲不吭,司職便不停下來看了。
    兩人一直無言走了好許,嫫郅聽到什麼岩壁滑動的聲音,隨即眼前一亮,蒙在頭上的巾子也被人取了下來。
    四處一看,便曉得肯定有人打點過,地牢幹燥清爽成這樣,任誰都知道其中玄機。再一想,上屆父親門生中中榜了的,好些十分歸了刑部,心中便明白了,臉上也輕鬆,立時又笑起來。
    這一間刑室隻有兩格牢房,相對而設,中間隔了近一丈。左邊一人原本坐在榻上,忽見守衛幾個被招呼出去,心下還在納悶,馬上便聽見了牆外的聲響,心中千思百轉,握緊了藏於竹篾下的短刀,卻冷不防一見走入室內光亮的是個身著錦繡的及笄女子。
    那女子往室內走了兩步,身旁一個黑衣人給她解下麵上的蒙巾,他見那身形流轉,懶懶兩步如踏雲上,心中便馬上知道了。再見那巾子被揭下來,露出一張清秀麵孔,眉角淡笑讓人心裏一絲絲地發柔。
    他也不管是否還有旁人,出聲喚道:“郅兒。”
    嫫郅一聽,立刻轉身奔向左邊牢房,幾乎傾身撞在牢門上,眼裏滿滿的欣喜,讓那無多顏色的臉上也生動了幾分:“尉遲。”
    司士才剛剛低下頭,便聽得一聲脆響,是巴掌狠狠甩在皮肉上的聲音。他麵上紋絲不動,默默地退到外邊,不聞不看。
    裏麵的人到底知道輕重,便是火上三丈也不敢鬧出來,隔著青石門幾乎要聽不到。也不知過了多久,月亮完全沉得看不見了,換班的獄卒嘻笑渾罵著走過來,司士趕緊扣了幾下門,身後才有踉蹌的腳步聲傳過來。
    卻見嫫郅鬼似的推門出來,麵上呆呆,似是飛了魂,左臉上清清楚楚印著個手掌印,眼裏卻是一點光彩也無。
    饒是司士這般沉警的人,心中也沒些數目,又不能出言相問,但見她拖著走了兩步,卻還靠在牆上,愣愣抬頭,卻是一片黑的天,連來時那片殷紅的火焰都找不到了。
    嫫郅愣看半晌,灰白臉上卻漸漸飄起兩朵疑雲,司士一驚,知道不好,隻見她哇得一口像牆角嘔了一大灘血。
    嫫郅自小便嬌貴,怯寒之症無論如何都不除,幾是在藥罐子裏泡大的,相國嫡女,又有幾個兄弟,除了十歲時江南遊一場大病,幾乎喪命,竟是一點委屈也未受過的。難得相府家教子有方,這般嬌寵出來的,竟還進退有度,舉止有禮,五年來越發七竅玲瓏,隻是這身子不知怎的,一年比一年孱弱。
    嫫郅嘔盡血,隻覺心口一陣劇痛,這痛若放在他人還好,在她覺來,便像是一把匕首生生地剜進了心窩裏,一時間竟痛得什麼都不知道了,捂著胸口,整個人癱軟下去。
    司士知道她比常人懼痛十倍都不止,能撐到這裏已經是異數了,又聽得牆裏麵一陣嘈雜,一時不顧,就將她橫抱起來,縱身躍出去,立時便消弭在夜裏。
    卻是在上書房裏,公孫鮮於還未睡,眉頭皺得緊緊地,手中一隻朱筆,凝在空中半晌,總落不到麵前奏章上去。轉手擱下來,去培玩盛在盅裏的那顆夜明珠,書案上便一陣明暗。
    唐炳靜靜的後在門口,見夜色裏隱隱走過來個消瘦人影,那人麵前兩個提燈的太監,照得夜路晃晃。走進了便發現,那帶著一雙血紅眼睛的,竟是前幾日朝上見的意氣風發的楚迢。
    楚迢幾日未睡,心中含恨如切,早有些脫了人形,原來的俊朗麵目也被糟蹋得不像樣子。大步走到上書房門口,對著唐炳僵硬一禮:“楚迢有要事求見皇上。”
    唐炳見他這副樣子,心裏便明白了。方才他去抄離相府,油水定是沒有心思,也不屑撈的,隻怕是殺得眼睛都紅了。這時候進宮來,他心裏猜得十不過八九是和後宮那位娘娘有關了。
    唐炳賠笑道:“楚大人,再有三個時辰就早朝了,奴才想盡法子要讓萬歲爺去歇息呢,您有什麼事,不如留著明日再說?”
    楚迢麵上不動,一幅血海深仇的樣子,朝著唐炳一揖到底:“楚迢確有要事上奏,還請公公通報。”
    唐炳宮裏呆了不少年,這麼個隻認死理的人也是第一次見,心裏便七八分猜到了萬歲爺的心思,知道不是長久的主,便還想再唐托,誰知上書房裏篤篤篤跑出來個小太監,收著肩膀勾著頭對他咬了幾句耳根:“皇上說讓楚大人進去。”
    唐炳一愣,不知萬歲爺怎麼連隔了三道門的動靜都清楚,也隻好打著哈哈對楚迢說:“楚大人,您這份心思,我們做下人的也不好攔著,隻是皇上這兩天確實乏得緊,還要楚大人多體諒我們下人的難處才是。”
    本來平常太監說這些話,擺明了是要打賞的,唐炳現在沒這個心思,可惜便是他有這心思,那榆木楚迢也聽不出來,他隻一拱手:“多謝公公,為君分憂乃是臣下本分,皇上如此,是臣等失職了。”
    唐炳賠笑:“大人說的哪裏話,夜露都重了,快往裏麵請。”
    楚迢隻一點頭,走進上書房裏,又低頭在第二道門外候了一會,才讓人領進去,頭也不能抬,走到禦前便順跪下去:“微臣楚迢叩見皇上。”
    上麵有些動靜,而後楚迢便聽見個聲音:“安陽啊,起來吧,來得正好,朕看這些東西也看得乏了,你陪朕說說話。”
    楚迢跪在地上不動,卻突然就猛磕頭下去:“皇上,離氏一族已盡數收監,家產歸充國庫,不盡日便可將名目整理成冊。隻是微臣有一言,不吐不快。”
    公孫鮮於心裏猜到了三分,麵上還是不動顏色:“楚愛卿這是為何,起來說話。”
    楚迢一勾頭:“謝皇上。”而後起身,一抬頭,便見了公孫鮮於坐在案後,麵目有些疲意,卻依然是冠玉美貌,劍眉星目,好一幅風流樣子。便是看多了離家二公子離尉遲的玉樹臨風,見這人也不禁要心猿意馳。
    楚迢卻是神色一秉,端聲道:“離氏一族業已收監,隻是還有一人逃落網外,楚迢隻怕此人不除,日後必生隱患。”
    公孫鮮於隻淡淡哦了一聲:“竟讓安陽如此看重,朕真不知是何人呐。”
    楚迢一勾頭,似是咬牙切齒,逼出幾個字來:“皇上後宮之內,離、嫫、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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