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爾沁篇:緣錯 緣錯(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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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極剛坐定入主位,軍帳裏的謀士與將領便一擁而上。
“四貝勒,盛京傳來的消息,汗王病危!”
“決不可再在科爾沁閑留,即刻啟程!”
“三貝勒莽古爾泰已經耐不住動兵了!”……
皇太極揚起一掌,眾人立刻噤聲,屏息地看著他拿主意。
他的猶豫隻有一瞬,便大喝:“拔營!”
曆來行動迅速的八旗子弟已經發出嘹亮的軍號,在這震天的呼喝中,皇太極立身走出帳,卓立格圖立刻將披風遞上。
皇太極蹬上馬,卻突然停下,馬鼻噴出的氣團團熱氣吹拂卓立格圖臉上,他偷偷瞄去馬上人的臉,卻隻看到凝重。
“鄂碩!”
“在!”鄂碩參將跪安馬下。
“去給我辦件事——辦妥了將功贖罪,我複你的職!”
卓立格圖看到鄂碩一震,走上前,聽到四貝勒的口述後,似驚怔,又是擔憂。
“爺……。”鄂碩沒說出的話,在皇太極的瞪視中收回,咬咬牙,隻得動身。
“明日清晨商都敖包!”
在鄂碩隱沒列隊整理的軍旗中時,卓立格圖模糊聽到這句話。
明日清晨商都敖包……
許多年後,每當卓立格圖想到這句話以及之後的種種,都會感歎著……主子這注定的半生情錯。
鄂碩快馬衝到察哈爾駐營處時已是子時,主子會等到明日卯時,還有半夜的光景,他務必要將話帶到!
他執鞭的手再次加快,思緒飛揚——
是上天故意作弄嗎?當初在烏得城時,是他百般隱瞞做假她的死,以為這是為了主子好……
那日他送走海蘭珠格格後,回城便發現四貝勒已坐在他的屋裏等著自己,眼中赤紅的怒火要燃燒一切,那是阿修羅欲要毀滅一切的雙眼。而他,無力阻攔。
“把她還給我!”
那一刻他原準備好的種種言辭都自動回到腹中,對於麵前這個男人狂烈的怒火,也隻有狂熱的愛才可以平複。
他這才知道原來四貝勒愛著海蘭珠格格如此之深。
但他們的人生交集明明隻有短短不出半月,這樣深刻的愛情究竟從何而來?
鄂碩搖頭,驀地想起很多往事,他最近鐵別的怪,自從上次捉拿刺客看到那張久違四年的臉後,原本隻逼迫自己金戈鐵馬一生的那個自我已經漸漸消失。
他隻覺一陣頭暈目眩,那個如花的少女仿佛又近在眼前。
齊婭、齊婭、齊婭——
科爾沁的風依舊有你的香味,這藍藍的天白白的雲如此的美,為何你卻早已不在我的身邊?
四貝勒,你的心情,可否正如當年的我,一般不顧一切?
“駕!”他大喝一聲,隻有讓冷風狠狠刮過,才會痛得不去掉淚。他是鐵錚錚的漢子,即使落淚,也必是到了傷心處。
不出半盞茶光景,鄂碩已經到達。
守營人自然不肯放行,鄂碩也懶得去闖。
他趁其不備,撂倒一個侍衛,換上察哈爾軍服,竄尋著類似福晉的營帳。掀開一個帳簾,隻是個縫隙,卻看到燭火下跪著的女子那般楚楚可憐。
“齊婭!”
鄂碩心中低呼,卻又立刻搖頭。
不、她不是齊婭,是——
“齊蘭!”一道尖銳的女音竄入鄂碩的耳。他一個輕躍,躍上蒙古包頂,用匕首劃開一個口子,再探看。
“富察福晉,你還要知道什麼?我已經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隻見端坐正中間的另一個豐滿女子正是富察福晉,她端著茶碗,冷冷瞪著跪在地上的齊蘭,“你莫要忘了——你的妹妹可是嫁到了富察。你想她不幸麼?”
齊蘭倒抽口氣,扯出苦笑:“福晉,我知道您是富察的公主,也清楚記得自己妹妹夫家在哪裏,您至於這樣不斷提醒我嗎?”
“哼!”富察福晉輕笑著吐出瓜子皮。“我是怕你貴人多忘事啊。”
齊蘭不言語,倔強地看著富察福晉那張豔麗的臉。
“你以為你這樣瞅著我,我就會放過你了?”
“齊蘭不敢奢望。”她垂下眸,卻恨恨地咬緊牙。
“死丫頭!”富察福晉似被激怒,用力摑去。齊蘭動也不動地直挺挺受下這一巴掌,血絲自嘴角滑下。“說!為什麼你主子今晚替人獻舞的事沒有告訴我?”
想起今夜丈夫葛爾泰的種種,她越是狂怒!
他果然在乎那個海蘭珠!
她不斷地扇摑齊蘭的雙頰,原是白皙的小臉轉眼紅痕斑斑,慘不忍睹。鄂碩看得心驚,恨不得即刻跳下去一劍挑了富察氏!
直到富察福晉氣喘籲籲,齊蘭卻仍舊倔強地不肯吭出一聲。
“好!”富察福晉掐腰氣道。“你有種!你以為你這樣為了你的主子,她就會感激你了?別忘了你不過是個奴才,而且已經出賣她不隻一回!如今在這裏裝什麼?還是要我把你在葉赫城外被馬賊糟蹋的事傳出去——”
“不!”齊蘭抱頭大喊,“求你不要!”
她幾乎痛苦得不能呼吸,隻要想起那一夜的遭遇,她的靈肉便被一次次生生分離!
那夜的肅殺,馬賊的咆哮,她沒命地奔跑,卻終是逃不掉……
逃不掉被那群男人侮辱的命運!
突然,一聲木架斷裂的巨響鎮醒兩人。
富察福晉抬頭看去,隻見自己帳包的頂梁柱竟被人生生踩斷!
鄂碩踩著沉重千金的步子,躍下蒙古包頂,在富察福晉來不及驚呼的同時,一刀劈來!
他的刀又快又猛,卻故意插入富察福晉的軟腹,這是種即痛苦又死得緩慢的殘忍手法。他隻覺得這樣實在太便宜了眼前這惡毒的女人!
齊蘭怔怔看著鄂碩肅殺的臉,突然意識到什麼,她猛地一個刺楞,便朝門柱撞去!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齊婭!”匆忙間,鄂碩喚出這個名字,千鈞一發之際救下了那個與自己心上人長得一樣卻要尋短見的女子。
齊蘭抬起頭,淚痕滿麵。
為什麼偏偏是他!為何要讓他知道!
“來人啊!刺客——”突然傳來明明奄奄一息,卻仍舊拚命大喊的富察福晉呻吟。
鄂碩緊緊摟著齊蘭,外麵早已是團團侍衛湊成的銅牆鐵壁。
此刻蒙古包塌陷一半,搖搖欲墜靜立風中。
鄂碩欲要帶著齊蘭脫身是萬萬不能了,侍衛突然退出一條道,錦衣男子隨即走出。鄂碩一眼認出那是葛爾泰貝勒,心下暗叫不妙。
葛爾泰淡淡掃了眼相擁的男女以及躺在地上呻吟的富察福晉後,隻是冷笑。
“帶下去!”
更深露重,清月如水,子時的送更聲方起,烏蘭便猛地回過神,發現自己竟哭著不知睡了多久。
她以為自己的淚水會流幹。今夜,當看到自己美麗柔弱的主子竟渾身是傷的被葛爾泰貝勒丟進帳時,她幾乎快嚇暈過去!
她高貴的科爾沁格格博爾濟吉特氏海蘭珠,竟然被人虐待無視到如此地步!
烏蘭忙看向榻上雖然已經擦洗療傷卻仍舊難以安眠的主子,忙又偷偷掩去控製不住的淚水。
“格格、格格您說說話——”烏蘭跪坐著,想要去輕搖海蘭珠,卻又怕碰到她的傷口。
鮮紅的十指掐痕如驚心的夢魘纏繞在海蘭珠細弱白皙的脖子上,烏蘭嗚咽著道:“怎就這樣狠心!”葛爾泰貝勒是想掐死格格嗎!
海蘭珠喉嚨如火燎般痛楚難癢,皺眉咳嗽起來。
烏蘭立刻端來銀杏葉泡的藥水,大夫說消炎去腫。海蘭珠卻隻是一味咳嗽難以說話。
突然聽到遠處傳來巨響,烏蘭一怔,忙出去探看,卻發現富察福晉帳處傳來火光與噪雜聲,在這原就不安寧的夜裏看來更是令人擔憂。
烏蘭怕海蘭珠多想,又默默垂首走回來。發現榻上的主子正怔怔看著自己,走近一瞧,卻發現看得哪裏是自己,格格看的是帳簾外。
那麼寂寞又期望的眼神,格格究竟是在想什麼?
“格格?”烏蘭注意到海蘭珠臉上不正常的潮紅,忙探手去摸,驚道,“啊呀!格格你發燒了。我叫人把大夫再叫回來,齊蘭這丫頭也不知道哪裏去了!從傍晚就不見影——”烏蘭拭去淚水,朝外走。卻見簾子驀地被人從外掀起,她看到來人驚嚇倒抽口氣。
“貝、貝勒爺——”
葛爾泰神色不佳,幾乎鐵青著臉,直直掃向海蘭珠。
“下去。”他冷冷低喝,烏蘭卻抱住主子嬌弱的身子。
“貝勒爺,格格她發著燒呢,求您不要再打她了、求您……”一把清涼的手覆上了烏蘭的眼,烏蘭輕輕一顫,看到海蘭珠正溫柔地盯著自己,她的眼神告訴自己不要再說。
“可是,格格——”
“滾!”葛爾泰怒喝,幾個侍衛立刻衝上前將哭泣的烏蘭拉了出去。
葛爾泰的目光從地毯上的花紋緩緩移到帳內的掛飾,一把精致的長匕首靜放在壁中,釉金的色彩,簡單的暗紋,鞘尖仿佛要滴出血的紅寶石……他感覺自己就如同這刀鞘下的匕首,被奢華掩蓋住鋒芒。
他有太多的不甘心以及憤怒無處可發,壓抑到快要發狂。
無論是他的野心還是權勢,他此刻唯一可以抓住的——
葛爾泰看向海蘭珠憔悴的臉,冷冷笑出。
海蘭珠頂著昏沉的腦子,四周都是模糊的,但丈夫那雙狼般鋒利的雙眸,卻清晰感覺得到,她知道他在憤怒,他一向脾氣差,今夜在河畔她已經領教過他的怒火,但此刻她卻發現自己其實並不了解他。或許從未了解過。
葛爾泰突然撲過來,狠狠壓倒她,他撕扯她的底裙,像要證明什麼般占有她,她第一次拚命抵抗,卻換來他更大的怒火,嗓子的痛楚似要燃燒到她的靈魂,她想要呻吟大喊卻難以發出,他的力氣如此的大,她如何也比不過,隻有淚水洶湧是唯一的發泄,
她感到無地自容,心中不斷反複著那句“我是你的,你是我的”……。
夢裏夢外,淒涼無處可話,隻有淚千行。
被葛爾泰死死禁錮著,海蘭珠覺得快要窒息,她啜泣著,感覺他的吻細細落下,地上的衣物仿佛成了早來之秋的落紅,她覺得這樣冷,避開他探下的唇,感覺他明顯僵硬住。
葛爾泰瞪著,悲傷隻是一瞬,他咬牙:“聽到了嗎?那是金國八旗鐵騎的馬蹄聲……”他瞅向她眸中的深處,在她欲驚呼的那刻死死捂住她的嘴:“已經向盛京出發了!”
海蘭珠瞪大眼,先是不信地回瞪著他,腦子嗡嗡在作響,明知道他說的也許隻是假話,但馬蹄的奔踏隆隆而至,突然如風暴肆虐過她的心,她一個驚顫,拚命推開葛爾泰。
他走了!他走了!他不要她了!
“不!”
海蘭珠沒命地衝向帳簾,巨大的絕望令她幾乎昏厥,隻要想到他也許離開,心口便痛的麻木,痛得無法呼吸!
“給我按住她!”葛爾泰暴怒的吼聲響徹整個大營。
幾個侍衛同時衝上前,海蘭珠來不及掙紮,已經被人從後脖頸擊昏。
最後射入她眼中的,是天邊微微泛黃的光暈,那圈圈明黃的晨曦裏,夜最後的暗暗凝紅一點點沉下去——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