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爾沁篇:緣錯 緣錯(二)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944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也許……這次她真的要死了。
當海蘭珠呼吸越來越困難時,腦海不禁浮出這句話。
十三歲嫁給葛爾泰之前,她是何等尊貴的科爾沁格格,阿爸總是對她說,他們的姓可是博爾濟吉特,那是他們草原的大英雄成吉思汗的後代!大家都說她長的美麗,是當世第一的美女。
但是葛爾泰,我的丈夫,為什麼偏偏你不愛我?
海蘭珠已經不知道自己濕濡的麵頰是否有淚水,她的心跳動的如此悲傷,巨大的哀痛幾欲要淹沒她。
汩汩氣泡自鼻間竄出,海蘭珠瞠大眼,感覺自己正慢慢沉下……
月光靜射入水,如一束束美麗不可思議的幻影。
海蘭珠順之俯首看去,想著可以在死前看見如此的美景,也未嚐不是件樂事,但在探到水底時,不由得怔然,她竟然看到一個水洞正在自己腳下方敞開著幽暗的懷抱。
她沒有多想,便憋著最後一口氣探進去。
那是個並不曲回的暗洞,潛進後隻要順著牆壁向上蹬便可見光亮。
當浮出水麵的刹那,海蘭珠自己都不敢相信這一切。
她幾經波折,算來自己十七年的人生也沒有這一夜精彩。
濕淋淋的爬上岸,她才發現這是個人造的穴洞,由於水氣常年蒸騰,岩臂已經長滿青苔,聽老人們說有種特殊的台蘚可以吸收光亮,遇到黑暗則散發不滅的光芒。
不過這也隻是說說,海蘭珠看著團聚成一團團的光亮,不禁好奇地探身靠近,卻不想它突然動了起來。
海蘭珠一個刺棱,險些驚叫出聲。
待再仔細看,才發現不過是一團團螢火蟲在作祟。
她不由得失笑,想著仍舊濕著身子,而且這也不是什麼可久待之地。
她用匕首從袖口扯下布來將長發簡單的挽個髻,注意到鞋子早不知丟在哪裏了,如今隻剩下單鞋實在不雅,雖說他們草原女子不講究漢人那套,可她想到自己終究是個格格,又已為人婦……
想到著,海蘭珠不由得歎息。
都是這番田地了,她又再下意識束縛自己,真真是可悲。她苦笑一聲,拽下單鞋,光著腳向洞穴深處走去。
走了約一盞茶的光景,卻仍不見頭,海蘭珠不由得沁出冷汗。她咬牙鼓起勇氣繼續走,卻驀地摸到一個縫隙。一驚之下雙手摸去。正是一個門縫,撲去上麵的灰塵,篆刻精致的滿文映入眼。
海蘭珠是蒙古人,不懂太多滿文,隻隱約猜到那其中的一個有名的姓氏正是葉赫,其他的滿文則實在無能為力。她想起這是葉赫城外的郊區,今夜如此的奔波,莫不是慌亂中奔到了葉赫城了?而且葉赫是古城,有些奇怪的密道什麼的也不奇怪。
海蘭珠去推門,卻沒有推動。她此時又困又餓,實在沒有力氣了,想起自己還未這般的落魄過,不由得苦笑。
眼前的螢火蟲晃晃飛過,鑽入門縫。
海蘭珠靈機一動,抓起匕首順著門縫捅去,削斷了門閂。這時,已經有微風自縫隙中透出。
她心下一喜,更加賣力。多虧得匕首鋒利,削岩如泥。否則真的是要九死一生。
當岩門削斷,眼前豁然開朗的那一刻,海蘭珠這輩子怕也是忘不了的。
她站在草地上,張開雙臂唱起喜歡的歌。對著月亮旋轉自己的長裙。螢火蟲點點聚成一團,圍繞著她一起歡騰。海蘭珠覺得自己幸運的不可思議。
月兒照射在她身上,一切如同夢境。她的臉瑩瑩罩著迷離的光圈,長長的睫毛顫抖著,躍動著……
仿佛天神也眷戀著此刻的她。
“你叫什麼名字?”
驀地,一聲暗啞的低喝響起。
海蘭珠不知道,這把聲音,將在日後無數個日夜纏繞著她,生生世世,魂牽夢縈!
海蘭珠秉住呼吸,朝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卻見一個壯年男子正身著緊身窄袖玄色馬褂,踩著以黑緞為質料,尚方頭並飾黑色邊飾的朝靴,拇指戴著老坑冰種象牙黃色翡翠扳指,腰際斜掛短匕。
她不敢仔細去瞧男人的容貌,單是他的聲音及身態已經讓她不能呼吸。
這個男人有著令人不敢覷視的霸氣,她的父親丈夫也非俗人,與之相比卻是萬萬不及的。
男人走近,抬起海蘭珠的頭,輕哂:“真是天上的敖登(滿語:星星)掉落到我的麵前了。”海蘭珠嗅到男人混雜的汗味,將頭垂得更低,哪知他卻將臉貼過來。“你是哪家的姑娘,恩?”除父兄丈夫,還從未有男人離自己如此近過,海蘭珠心裏直打鼓。
海蘭珠驚叫一聲,突然被男人打橫抱起。
她全身濕淋淋的,甚至鬢角上也不知道是水珠還是汗珠滴落到他的頸際,男子垂首看著懷中顫抖不已的仿佛受驚小鹿的她,心中不禁顫動。
海蘭珠緊緊抓著男子的衣襟,偏首躲避他灼熱的呼吸。卻被他擁得更緊,她心下越發不安,幾乎又要哭出來。
“你可知道這裏是葉赫的大妃墓?恩?”男子帶著輕微的怒斥,好似故意要嚇掉她搖搖欲墜的淚珠。
葉赫的大妃墓!?
海蘭珠萬萬想不到這裏與自己所想竟是十萬八千裏,眼角瞥到四周荒蕪的草原上果然有座疑似墓地的凸起,她不敢再細看。
“請你…請你不要傷害我。”她攥著衣襟的手指已經微微泛白。“山、山賊大爺。”
當她顫巍巍說完後一句,男子已經失笑出聲。
他的聲音洪亮非常,帶著草原男兒也比不及的豪爽。
“你叫我什麼?”他在她耳際輕吐,有明顯的溫柔。
“爺……”
“上一句。”
海蘭珠不經意掃了眼,眼睛仿佛著了魔無法轉移。
她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男子,英挺的鼻梁上一雙深邃的黑眸仿佛海東青般銳利,又如同大海深不可探。他並不年輕,卻有著成熟男子的強壯及歲月磨礪出的韌拔。
似有些光芒閃爍在他的眸中,那樣耀眼,那麼閃亮,海蘭珠怔忪的模樣就這樣出現在瞳仁中。
在他的眼中所閃耀的,原來竟是她自己!
“你可真是天神給我的熬登!”男子激動將她擁得更緊。
海蘭珠這才想到自己的失態,紅著臉要垂下首,卻一陣涼風吹來,接著一個噴嚏。
“冷了?”男子抱著海蘭珠走到一處避風處,升起火堆。他小心的將她放坐在柔軟的草地,並脫下自己的外袍蓋住。海蘭珠偷偷將他打量的更仔細,想到這個男人的突然出現,實在可疑,順著他最初站立的地方看去,卻是自己走出的密道。難不成這個男人是跟著自己走出來的?
他是誰?種種證據指明他應該是個盜墓賊,可海蘭珠清楚,他絕對不是。
男人仿佛看出她所想,直接回答:“我不是什麼山賊盜墓賊,小熬登別怕啊。”
海蘭珠紅著臉,絮絮叨叨到低喃:“我可不是什麼小熬登。”她都嫁人了,也不小了。
男子耳力甚好,又是豪爽一笑。
“你是哪個部落的姑娘?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裏?迷路了?恩?”
“我。。。。。。”想到自己的身份與陌路人的彼此,她咬牙。“我家在葉赫的北麵,來葉赫城探親,與家人走失了。”應該不算撒謊吧,她確實來自北麵的大草原。
“小熬登,你叫什麼名字?”
“……”海蘭珠不說話,隻是側著首將容顏的大半掩在長發中,她半垂的水眸看在他眼中,又是心中一番顫動。“爺,我知道您是好人,可否讓我回家?”
想起烏蘭齊蘭和不知是否脫險的莽布泰,海蘭珠來不及傷心,又是一個噴嚏。
男子蹙起眉頭,不悅道。“你必須脫下這身濕衣服。”海蘭珠自然不肯。男子卻由不得她任性,伸出大掌要剝。海蘭珠驚叫出聲,流下淚來。
“求您,我自己脫。”
他似乎頭一遭遇到這樣愛哭的,心下不知所措。慣性地怒斥道:“真是麻煩!”
見她被自己的大嗓門駭了一跳,又是一陣心煩。遂自動轉過身去,強迫自己不去看她。
海蘭珠這才肯動手脫去衣服,不時偷瞄火堆對麵的那張挺拔壯實的背。幸好男子的外衫很長,將自己包得嚴嚴實實後,她看著袖口黑底金線縫飾的圖騰,散發一股不可阻擋的貴氣。那應該是大金國(太祖尚存,大清未立國。)的八旗之一。
這裏是大金的葉赫城外,眼前的男子又是一身女真打扮,應該是個八旗貴族子弟。海蘭珠如是想。
“過來。”在她發呆之際,男子已經轉過身。
他的語氣是無庸質疑的命令,帶著獨有的霸氣。
海蘭珠意識到的時候,自己竟然已經坐在了他的懷中!
男子滿意她的順從,盯著她頸際白嫩的肌膚,緩緩貼過去。“告訴我,你到底叫什麼。”
“海蘭……”
“海蘭,你的名字在蒙語裏是指美麗的玉,知道嗎?你真是我見過最美麗的玉人。”
“不。”她下意識地要逃,卻被他緊緊困在懷。從未有男人對她說過這樣動聽的話,想到這,她的臉上又泛起可疑的紅暈。
“你可真是容易害羞。”他輕拍她的背,“睡吧。”
海蘭珠念著葉赫城,可話到了嘴邊終究沒有吐出。
她看著火焰跳動的節律,一夜的驚魂早令她身心疲憊不已。人體的溫暖是個巨大的誘惑,她像個孩子般揉著眼,緩緩進入夢鄉。
夢裏,她仿佛回到了科爾沁美麗的草原。藍藍的天,白白的雲……
蒙古包中,葛爾泰正坐上位,身著紫色長袍,同色腰帶,桌前擺滿豐盛的奶食與肉食。但他卻心煩得一點胃口也沒有。
一旁擅長察言觀色的富察福晉恭敬地遞上鼻煙壺,卻被一把推倒在塌上。
她咬牙看向丈夫,眼中閃爍著妒恨。
但當葛爾泰朝自己掃過來之前立刻轉為阿諛諂媚,她本是美豔非常的豐滿女子,這一笑更是豔麗四射。
“爺,您這是怎麼了?自從音格圖這奴才走出去後您都不對我笑了。”
葛爾泰轉眸定定看著她,心思難以猜透。
富察福晉又是一笑,自己斟了杯奶酒。“不過是應該在葉赫城的海蘭珠不見了,您那麼擔心做什麼?音格圖這奴才不是說了是在城外遭了馬賊嗎?要我看,八成早被賊子給捉去……”
“住口!”葛爾泰冷笑,“你懂些什麼?”
“是,我是不懂。你們爺們的事你們爺們解決。”她負氣地又斟了一大杯。
她本是富察部甚受寵愛的公主,說來配他這個察哈爾貝勒作側福晉還真是委屈到不用懷疑。但她是對他一件鍾情的,又有何辦法?
她嫁他快有兩年,也有了三阿哥。嫡福晉是他青梅竹馬,這點她沒有辦法。何況他們之間還有兩個阿哥一個格格,她妒恨自然,但動搖不了嫡福晉的位置也是事實!
可這個早她進門的博爾濟吉特氏海蘭珠一無所出卻偏偏出身高貴,位置也在她之上,這是她萬萬咽不下氣的。想起海蘭珠那張總是病泱泱低垂的小臉卻常常可以吸引葛爾泰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目光時,她便氣得牙癢癢!
這次出行科爾沁回海蘭珠的娘家她又豈能放他們獨處?於是她故意在那女人麵前挑唆耍嬌要來,她也果然心灰意懶的主動去葉赫城養病,一切的一切原都在她計劃之內,可偏偏那群奴才辦事不力,找不到海蘭珠的屍身,真真可惡之極!
富察福晉咬牙切齒地出神,沒有注意到葛爾泰看著自己時眼中一閃而過的精光。
“你下去吧,我一會還有事情要商議。”葛爾泰恢複平常的語氣,淡淡對自己的女人道。
富察福晉行了禮,恭敬退出帳,卻在掀簾的一刹那,對著草原的遠處森然冷笑。
那個方向,正是葉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