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宮  59 宮徵篁境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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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遊絲繞樹,一群嬌鳥共啼花……
    ……戲蝶千門,碧樹銀台萬種色……
    ……去年梅,今歲柳,顏色馨香隻依舊……
    ……燕語鶯吟,盡是道人活計,然雖如是,大似春意在景……”
    字正腔圓、清潤嬌脆的曲聲唱調,伴著絲竹管弦,翻牆踏風而來,給微醺煩悶的空氣,帶來了幾分風清氣爽的舒懷。
    晴天白日光照下,重巍宮殿的金碧琉璃瓦,在翠樹映蔭裏,樹葉拂動沙響間,點點光爍閃熠,眩人眼目。
    此處是皇宮北所偏落一隅,宮廷教坊——韶虞院就在這裏。韶虞院專門管理宮廷俗樂的教習和表演事宜,主管樂舞和曲藝,韶虞院雖屬內廷,卻有一道宮牆與後宮分隔,隻一道宮門相連,另有一條甬路連接外廷。
    “臣給十六殿下請安。”
    正側耳傾聽婉揚唱曲的皇侯雲熙,被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微驚了一跳。轉過身,看到一個全身整齊官服的男子向他恭身行禮,正是被皇帝封為禮部精膳司主事的文浚。
    距離終年慶宴已經過去幾個月的時間了,現在已是花木顯盛的春末初夏時節。皇侯雲熙打量著麵前的年輕男子,已經走馬上任的文浚,此時除了一如既往的優雅瀟灑,奕奕神采,更增了幾分遊弋官場的氣質,如意得順的風發氣概。
    “原來是文大人。”看到他在此,皇侯雲熙知道他此行之地是韶虞院,因為韶虞院隸屬於禮部。
    “嗬嗬,沒想到會與殿下在此相遇,看來我與殿下很有緣。”文浚優雅微笑,看起來心情很好。
    有緣?我可不想與你有過多接觸!皇侯雲熙暗暗擺頭,臉上沒有顯露,客氣保持距離。
    就在此時,“咣”不遠處的一扇緊閉的宮門,傳來開啟的聲音。緩緩打開的宮門洞裏,露出一個瘦矮的身影,微僂的身軀跨出宮門立在旁邊,是個十八、九歲的灰衣小太監。
    “奴才在裏麵聽著聲音,心知是殿下來了,出來迎接殿下。”本是年輕的聲音卻有些破啞。
    “看來殿下是這裏的常客,也是唯一的客人了……那道人人望眼欲穿的大門已經為殿下打開了,真是沒想到啊……看來殿下的確有非凡特別之處,才能讓宮大師另眼相待。”文浚感歎玩笑的口吻,隱含一絲羨慕。
    皇侯雲熙微微一笑,不語。腦海裏浮現的是終年慶宴上的一幕。
    “皇兒不想要賞賜嗎?朕什麼都應允。”高坐在上,久未言語的皇帝突然開口,使皇侯雲熙停住了腳步。
    皇侯雲瑞本想說不需要,忽然,閃出一個念頭。
    “孩兒想請父皇答應,讓我跟隨國樂宮大師學習琴藝。”
    “嗬嗬……碧霄配上‘國樂’的琴藝,才是相得益彰……宮清樂是宮廷樂師,雖是下臣,朕一向以禮待之,視為禮客上卿,從不約束他的性情,也不讓人打擾他的清靜……你隨時都可以去找他,不過,他是否答應教你,還看你自己的了。”
    “孩兒謝父皇。”
    ……
    “殿下……”按捺不住催促的聲音使皇侯雲熙收回思緒。有點兒急切興奮的嬌俏聲音,出自同宮女蕊兒和太監小路子一道跟隨來的鶯兒。
    皇侯雲熙笑而不語,眼睛一直看著她,直到她“呀”一聲,慌忙低下了頭:“奴婢知錯了。”
    之前一直都是瑛芷陪皇侯雲熙來的,而他常常一呆就是半日或整天,後來他就讓沉著機敏話語不多的蕊兒,和手腳利索機靈的小路子跟著他了。鶯兒盼望這個機會已經很久了,她是對韶虞院感興趣,尤其是裏麵的歌舞排練,求了他好多次了,這次終於滿足了她的小小願望。
    “好了,既然已經到了,你們都去吧。”旁邊宮門大敞的韶虞院,就是他們跟隨來此等候的地方。宮清樂的住所,平常人是不得入內的,即使是後宮的主子,不得同意,也是會被拒之門外的。
    鶯兒臉上憂轉喜,知道皇侯雲熙不會責罰她了,不過她學乖了,規矩的站在蕊兒和小路子旁邊,三個人誰都沒有動。
    皇侯雲熙轉過頭,看到文浚站立一旁,麵含笑容一直看著他,他暗皺眉:“文大人,你有事請忙。”說完轉身離開。
    “殿下,我有一件事情想告訴殿下知道,”剛抬起的腳落下,皇侯雲熙望向文浚,“雖然得到了皇上的特許,我表弟文彥瑜今年也並沒有進入國學院,他讓我轉告殿下,他盼望還能與殿下再見麵。”他微微皺眉,沒有言語,舉步朝著為他敞開的宮門走去。
    皇侯雲熙在宮門前駐步,上麵掛著的碧底金漆匾額,讓他再次仰頭注目,“琴篁殿”,三個字行雲鋒健,遒勁內斂,正是當今皇帝的禦筆親題。
    灰衣小太監把皇侯雲熙一人恭迎進琴篁殿,隨即關閉了宮門,也隔離了一個獨立的空間。
    走進琴篁殿,就像走進了另外一個世界。入眼的全是成片叢叢挺拔勁直優雅瀟灑的竹,生長著斑竹、墨竹、淡竹、琴絲竹……這是一個竹的世界。一徑青石小路引入,一間不大的小殿掩映在竹叢深處,少了幾分莊穆肅冷,多了幾分閑適溫厚,少了幾分俗塵貴氣,多了幾分出世的清韻。
    在此之前,他從不知道在森門重嚴、寶殿嵯峨的皇宮裏,還有一個猶如世外般清幽之地。一片苔瑟石,數叢青蕭竹,天空浮雲緩淌,日灑筠散清風,雨洗鉛淨蘚綠,晨夕薄霧繚繞,此處蒙上了一層出離凡世的澄淨。也許,是因為住在這裏的人,隻因為有了高格不俗的人,才使得皇宮——這個到處充斥了腐朽罪惡的肮髒之地,沾染了幾分世塵外的清新山野氣。
    “小林子,宮大師現在身在何處?”皇侯雲熙順著石徑漫步竹林,感受著自由暢快的呼吸。隻有在這裏,他才能感到自己靈魂的存在。
    “大師剛躺下休息,”跟在身後的小太監極其自然的說道,並無害怕責罪的惶恐,“殿下想在哪裏坐?”
    “嗯……”皇侯雲熙並不以為意,他知道宮清樂有隨時小憩的習慣,也早已習慣了這個習慣,“今天天氣很好,就在外麵吧。”在這裏,他不是客人,倒像是半個主人,宮清樂說過他想做什麼都可以。
    “奴才這就去準備,殿下今天想喝什麼?”
    “嗯,還是竹葉青吧。”皇侯雲熙略想了一下說道。
    小太監躬身行了一禮,先離開了。他望著離去的身影在娑瑟輕擺的竹葉間,慢慢走向宮殿,瘦矮的身軀微僂著,已經不能夠再挺拔。
    小林子,六年前進入皇宮,本是韶虞院的一個樂工,機緣聆聽到無上天籟之音,立時視宮清樂為“琴聖”,敬慕崇仰、虔誠膜拜,全心想要拜師學藝,然而宮清樂閑雲野鶴,孤身自在,即便是身處皇宮也是一人獨居,不讓任何人近身侍候,也從不被外物所係,所以不會接受任何人的執師禮。不曾想小樂工心誌堅定,執著求藝誓死追隨,竟然狠心自宮,長跪宮門以明誌。
    此事在皇宮一時喧嘩,傳到皇帝耳朵裏,帝顏平淡說了一句:“其心可嘉。”內侍都太監哈德全前來傳諭,後麵增了一句:“……然罔亂宮紀,罪不可宥……”杖刑三十以示懲戒,皮開肉綻幾乎去命,沒想到躺了一個半月竟然挺了過來,隻是,從此留下了遺症。然世說:大難不死有後福,之後他就成了侍候宮清樂的唯一太監,平日裏輕鬆隻有灑掃之事。雖然沒能遂願從師學藝,但是能夠接近並侍候景仰的人,已經讓他很是心喜滿足了。因本名姓林,就被叫做小林子了。
    待皇侯雲熙散步到竹林之中的一片小空地,隨意鋪就的青石地板上已經安置好了一張青竹躺椅,旁邊的小竹幾上放著一杯清茶,散著嫋嫋的熱氣。
    “殿下,茶已經沏好了,現在飲正合適。”小林子恭身站立一旁。
    “小林子,你去吧,不用你伺候。”皇侯雲熙微笑示意,在竹椅上坐下來。
    端起瓷如白玉的茶杯,揭開蓋即看到,色清如碧的茶湯中“長”著一片青竹葉。此茶葉是宮清樂從宮外帶來,在山野中自行采摘的無名茶葉,他初次見識品茗時,嚐之湯味如竹,清淡悠長,入口清苦回味淡甘,觀其色形,他脫口而出“竹葉青”,自覺非常貼切很是恰當。宮清樂聞之淡笑,神情飄悠不置可否,他就當默許了,此後一直稱其為“竹葉青”。
    香茶入喉,直沁心肺,頓時感到清暢神爽。望著周圍修篁生幽,竹影婆娑,姿態似景入畫,陣陣筠風拂來,清氣滿園。
    皇侯雲熙心情適怡,不由興起詩性:
    “徵君結屋玉宮裏,滿庭修篁高尺圍。
    清風莎蔭起蕭瑟,翠雨盡日生霏微。
    盛暑曉夕叢色寒,紅塵卻掃喧境寂。
    青觴雅瑟在盤石,坐看白雲天際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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