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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42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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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阿連六歲,給阿連六個銅板。”婦人說著話把錢袋外預留銅板一枚枚拈了起來,在快要把錢放到兒子手心時又故意抬收了手,看著孩子那從興奮不已到可憐巴巴的小眼神跟著追了過來,彎彎嘴角叮囑道:“先答應阿娘,今年不許去買柳阿爺的那些小魚小蝦,當然了,小雞小鴨也不行。”
    阿連惦記柳阿爺家那些小雞小鴨很久了,但他一直都攢不下錢,隻要兜兜裏有那麼一兩塊銅板了就控製不住手腳的往賣糖葫蘆的李嬸嬸家跑。年一年總算盼到了自己六歲能一次得上六枚銅板,正好是可以挑上一隻嫩黃黃的小雞仔或者小鴨子了,可這會兒阿娘說了不行,他不想當耳旁風也不想背著阿娘偷偷買回來惹她生氣,便撅著嘴像條小尾巴似的跟著娘親試圖為自己爭取一個機會,“阿娘為什麼呀?”
    婦人看垂頭扯著自己袖子有些悶悶不樂的兒子也是蹲下身替他整理了衣服,一邊把銅板放進他貼身的小口袋一邊耐心解釋了起來:“買些糖果泥人都行,但柳阿爺家的小東西都是活不久的三天貨,碰不得的,何必糟踐錢呢,是不是?”
    這邊兒子還沒勸好,那邊準備好出門的丈夫就哈哈哈笑著說了句能值幾個錢。暗暗念了句真是親父子,婦人哼了一聲便站直了身子衝著男人氣道:“是不值錢,但買回來死也就死了吧,到時候你兒子見著了哭唧唧的收不住可別來找我哄。”
    一話戳到心口子上男人也不笑了,靠在門邊就板著臉對兒子說:“阿連,你娘說的是。”
    一家三口是暮初時在山腳分開的,阿連捂著貼身小口袋同要先上山準備祭典的爹娘說了再見,看他們的身影消失在綠林裏邊就轉身瞅著一家家支起攤子的小販們,一邊走一邊看到隻隻燈籠上杆,紅紅黃黃的光驅散了林間投來的黑影。
    柳阿爺的攤子終究還是去了,一盆白磷蝦一盆黃鱗魚,一窩嘰嘰喳一窩呱呱哇,阿連緊緊攥著胸口的衣服看了好久,最後還是把一枚捂得暖和和的銅板遞到了李嬸嬸手上。
    山上的古鍾梆梆響著是在提醒山民祭典快要開始了,阿連舔著糖葫蘆想跟著人群慢慢上山,不知怎麼好好平路走著是突然腳下一個踉蹌撲在了個攤子上,撞得那木板竹架的小攤子吱呀響了在搖晃,急急忙忙著道歉爬了起來,一抬頭卻是傻眼了,手裏的糖葫蘆好不好的正插在了人家金魚燈籠的眼睛裏,紅著臉不知所措的時候看見攤主站在一邊樂嗬嗬的說了句謝謝小老爺惠顧。
    一句謝謝小老爺就撈走了阿連兜兜裏的四枚銅板。
    幸好那攤主是個好心的,讓他慢些走就取出了漿糊新紙。等他花完那最後一個銅板舉著糖葫蘆回來,那盞栩栩如生還在肚子裏點了黃黃暖光的金魚燈籠就遞到了手邊,開心和攤主道了別就獨自一人朝山上去了。
    “阿連。”
    “阿連啊。”
    馮任看著底下那個不成體統的老閑人開著會還當著他的麵有一下沒一下撩撥他最可愛的得力幹將,寒著臉說不出話還氣得一陣心絞痛,直到身後冷著臉一頁頁點念著半年小結的小秘書收聲並示意他說話的時候才移開目光總結道:“這半年各科室都做得十分好,諸君請繼續保持。”捏著遙控器半轉了老板椅衝著大光亮投屏按了一下,戳人眼球的幾個大紅字就印在了慘白白的光幕上,亮出一口森森白牙說道:“至於個別某幾位,不用我說了吧?”
    “散會。”
    膩歪了一陣葉煙行才掛在周衍之身上被背出會議室,一眼就看見了被點名明示的個別某幾位正把臉埋進臂彎裏蹲在牆角背著眾人裝鴕鳥,伸出白白淨淨的漂亮手就是朝那邊指了去。
    周衍之根據指示停在喻天生邊上,一邊聽著是徐問舟的貼心安慰一邊聽著是葉煙行的冷嘲熱諷,顛了顛背上笑開花的男人換了個更順手的姿勢還沒一分鍾那蹲在地上的鴕鳥就跳了起來,連珠帶炮像個加特林似的開始回嘴了。
    “笑?你嘲笑我?老葉你不是也在上頭,還有臉笑我?笑笑笑,幹嘛?你是不是想吵架?”
    “同是天涯淪落人,咱們不相互扶持共度難關你居然還笑?老葉你是不是我朋友啊。”
    葉煙行歪了歪頭看著此刻比自己矮上不少的喻天生是哎喲哎喲的笑得更厲害了,看那氣紅了臉又罵了半天不嘴瓢的人連連擺手道:“別,誰和你是淪落人,你看我自責了嗎?你見我愧疚了嗎?”
    “你你你…厚臉皮。”
    “那可是,太厚了。”大腿不輕不重被周衍之捏著暗示了幾回葉煙行也不鬧了,清清嗓子開口說:“不就是業績不行麼,我這邊有個案子,不難,但是寫在記錄上絕對好看。”
    此話一出徐問舟搶在喻天生開口之前就直接彎腰捂住他的嘴,仰頭衝葉煙行道:“願聞其詳。”
    “前次出完任務回來,路過一座山覺得妖氣有些濃便在那處吃了個飯,隨口問了幾句大概是孩子被妖怪迷著走失了,說起來案發時間大概就是每年的這陣子,雖不是什麼大案子,但人類基本都是關心愛護下一代的存在,這事解決好了往檔案上一記,光鮮亮麗的一筆。”
    “你說是吧,問舟。”
    是個好案子,不過太便宜了反而叫人覺得不可信,用力壓著想要作亂的喻天生繼續捂著他那張嘴笑著問道:“那葉隊為何不替自己添了這一筆呢?”
    “嗨,看你這話說的,我哪用得著啊,我那記錄可好看了呢,要多好看就多好看。”
    自誇過後的兩相沉默來得突然,葉煙行望著依舊有些防備徐問舟露出了一副很受傷的表情,隨後閉著眼一臉享受的蹭了蹭周衍之頸子才悠悠開口說:“歸心似箭。”
    把那句隱約能聽見的不要臉捂了回去,直接端起還蹲在地上的喻天生回了句稍後還請葉隊指個地方,說完就同兩夫夫道個別離開了。徐問舟不像喻天生那麼傻乎乎的容易被人算計,他可不信葉煙行展露出來的難過樣子,剛剛要真是讓這傻孩子自己說話恐怕眼淚都不用兩滴就被人套走了。但防備歸防備,那句歸心似箭他是十分信的,忍不住就低頭輕咬了一下乖乖呆在自己懷裏喻天生那細細的後頸。
    “噝,你是狗嗎?”
    “汪。”
    兩人撥了時空輪定下時間位置,忐忑不安落在地上看著不遠處那妖氣繚繞的大山總算是鬆了口氣,幸好還沒被人搶先。
    踏進山裏時候見大道上張燈結彩是葉煙行說的祭典日了。時間尚早還未多有來客的麵攤老板夫婦著實熱情,給兩人上了大碗的紅燒牛肉麵和清清涼涼的酸梅湯,聽見他們問孩子走失的事情也沒多緊張沒多抗拒,隻是坐到桌邊低聲說:“平日大家都不提這事,但個個心裏門兒清,孩子確實都是祭典上丟的,所以天一黑就沒再讓孩子們出來了,等這幾日祭典過了就沒事了。”
    祭典頭一天在山腳街上逛吃逛吃走了一圈,又哼哧哼哧爬到山頂看了祭山神的過程,這麼來回兩次買了不少東西問出了好多話,但也真是一個孩子都沒見著。
    “啊,好撐,好滿足。”倒在床鋪踢著腳哼哼唧唧了好半天沒有回應才直挺挺轉了個方向朝徐問舟看了過去,見他在燈下捏筆寫算然後就動手開始兌藥調劑量,連忙捧著臉問道:“問舟想好怎麼解決了嗎?”
    自然是想好了,現在他才終於信了葉煙行說的是大實話,這案子不難卻麻煩,小心剝出藥果笑了笑,擦擦手對著喻天生招了招。
    祭典第二日的星起月升,山上古鍾梆梆響了,徐問舟在窗邊站了會兒,看著街道漸空就關了窗抱起喻天生出了門,走到山腳掏出懷中的紅線綁在了他手腕間,看他捏著糖葫蘆提著金魚燈是某個走失了孩子那樣的打扮然後獨自上了山。
    手間紅線收緊時是喻天生到了地方確認過情況在喚他,收著線一路穿了遮眼亂感的妖氣看見了大篝火邊上歡聚的妖怪們,毫不猶豫撥開樹叢擾亂了慶典。
    妖怪們看著他,他看著妖怪們,誰也沒有先開口,誰也沒有先動手。
    對視良久,好不容易有了新玩伴卻被擾了興致的妖怪終於生氣了,尖著聲音喊叫起來,“你沒有受到我們的邀請。”
    徐問舟笑著繼續卷動手裏的紅線把喻天生拉了到了身邊,拍著身邊及腰小矮子的腦袋就回了一句,“不,我收到了。”
    “你無恥奸詐。”
    麵對斥責徐問舟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彎腰問搭檔那些走失的孩子是什麼情況、受了多大的影響,還能不能帶走。
    喻天生搖了搖頭用稚嫩的童聲說不能,帶不走了,“二十年前走失的那個已經同妖怪無異了,最近那個孩子沒多少變化可已經吃過這邊的食物,就算帶回去也會因為沒有適合的食物活活餓死的。”
    “幾個孩子?”
    在心裏估了一會,舉起肥嘟嘟的手用短短手指比了個手勢一臉嚴肅的說道:“起碼八個。”
    “這麼多,都帶不回去了啊。”一臉為難的看著火堆邊上妖化半妖化的孩子也是覺得棘手了,直起腰衝那邊聚成一團的妖怪喊了一聲,見那邊嘀嘀咕咕好半天走出了個看起來能說得上話的頭頭。
    喻天生鼓了鼓嬰兒肥的圓臉就搶先開了口說道:“為什麼要擄走這些孩子?”
    那看著比較順眼的妖怪微微皺了眉似乎很不喜歡這個說法,想了一會才回道:“擄走這個詞在人類中是屬於強迫性的詞彙,可我們並沒有,我們不過是邀請了落單的孩子到這處玩耍,與我們一起過這山神慶典,從開始、經過到現在都不存在強迫一說。”
    徐問舟看著被正式邀請的喻天生詢問可是如此,見那矮子撇撇嘴就知道人家說的都是真的了,依舊麵不改色說道:“那既然是共度慶典,又為何不在祭典結束後將人送回去?”
    這話妖怪聽不懂,偏了身子露出後麵曾是人類的幾名孩子,隨後才愣愣問了句,“為什麼要回去?他們玩得很開心,也很樂意同我們在一起啊。”
    “此話當真?”
    妖怪是自信,甩了袖子仰頭道:“當真。”
    “那能讓我問一問他們嗎?”
    “可以。”妖怪說過話就完全走開了,輕輕抬手召來了那幾個孩子讓他們排排站到了這位不速之客麵前。
    徐問舟深深呼了口氣周遭便冷了起來,沒一會就凍得些小妖怪不停打著顫,輕笑著對那八個孩子一字一句慢慢說道:“你們想家了,想阿爹阿娘了,讓叔叔送你們回家,到叔叔身後來。”
    看著八個孩子齊齊點頭慢慢走到他們身後,喻天生心是拔涼拔涼的,不由得握緊了徐問舟的手。其實一直都是這樣的,每次徐問舟一用言靈縛,喻天生都覺得比起那些人販子他反而更像不分年齡種族拐賣人口的壞人。
    帶著孩子走的時候那群妖怪是反悔了,看是要上來爭搶的樣子,徐問舟止步呼一口氣凍住了在場所有妖怪。
    喻天生看著那些冰雕是不耐煩了,晃晃手臂問了句要殺嗎?
    今次雖是危害大了,按照術館的慣例是留不得,但徐問舟本不想趕盡殺絕隻想設了禁製叫它們不能再隨意到這邊的世界,可此刻它們的反抗倒叫他覺得大開殺戒或許是個好建議了,正要動手是聽見了細細小小的聲音低低說:“別殺,他們不壞的。”
    畢竟是幾個半人半妖的孩子徐問舟這次就沒有用多少力,看著那完全妖化成小妖拐的孩子,也不奇怪他已經能開口了,不過說起來他這樣的成妖呆在這裏確實比帶回去會好很多,歎了口氣問道:“不想回去麼?”
    “嗯。”阿連看著自己泛綠的皮膚和尖尖硬硬的長指甲,抬手用掌心捂住了自己耳朵,能感覺它已經不是一雙人類該有的耳朵了,有些想哭又哭不出來,沙啞了聲音道:“其實我還挺喜歡這裏的。”
    這哪裏是不想,明明是不敢回去,但徐問舟沒說什麼隻是伸手接過了阿連遞來的那盞栩栩如生的金魚燈籠。
    帶著幾個願意離開的孩子在踏出迷霧的瞬間便把裏麵所有一切能動的都凍死了,一嘴寒氣的從妖霧裏出來時看見喻天生一副在看出爾反爾老東西的表情也沒說什麼,隻是笑眯眯的帶著孩子回到各自的家門前,也把那隻破破爛爛的金魚燈籠插到了阿連家的門鎖上。

    作者閑話:

    別怕親愛的,我可太能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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