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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澤兄,雲壓下來了,再不走落雨了恐怕要在山上宿一宿了。”
    “子雲且先行一步,待我看完這篇一定走一定走。”
    有些人啊就是這樣的,嘴上說著走但其實那臀腿就是老樹之根死死紮進了石凳裏一樣風吹雨打移不動,那手上書冊也同,翻一篇是一篇,看完一篇又一篇。
    山雨來急去也時速,末了合上尾頁抬頭才見日在西方林靜亭空,淋洗過的青山秀水更是散出了清新氣,麵前油紙包著的半塊甜餅早是冷透了招來不少小蟲。
    低頭看蟲蟻來來回回搬著碎餅渣,一回神天是險無光,急急忙忙往書箱裏放著東西牽著樹邊那嚼著嫩草的馬兒朝家裏趕,山間小道上那馬蹄子噠噠甩開了節奏聲是顛得馬背上的讀書人渾身發疼,顫著兩條腿問候過爹娘就擦過身臉鑽進被窩與周公會麵去。
    說來當時太慌亂,有些讀書人粗心的都沒注意到帶了位客人一起回府。
    客人自稱扁珠,說她就是聽讀書人這麼喊的,平日無事就歇息在屋梁書櫃上,偶爾躲在硯台角朝外頭看看那大善人在做什麼。
    讀書人姓方名良澤,是大籠省城裏一名等待秋闈的秀才,正在為他多年來的第一次鄉試作準備。
    正確說不是方良澤沒本事反而是他太有本事了,十二三歲的聰明郎君走到哪兒都是人人彎腰鞠躬著喊一句秀才小老爺,這麼厲害的孩子放到誰家都是歡欣鼓舞的要孩子順順當當乘著喜一鼓作氣考下去。
    可方老爺和方夫人不是一般人,生生把兒子攔在府裏又好好伺候了幾年稱為韜光養晦,其實說不說白了大家都懂,也就是覺得考試實在太難太苦了,舍不得年幼獨子在號房裏一關幾日無人照應會扛不過去。
    人人都說修身齊家這話有道理,方老爺和方夫人一尋思也是這麼回事兒,方良澤十六歲的時候那給兒子娶房貼心枕邊人的小心思又活絡了起來,探探兒子沒有抗拒的意思,沒幾日周邊的好姑娘家是看了個遍。
    扁珠伏在橫梁上看著下麵鋪看滿桌的畫像是私心給自己選了個麵目豔麗的小娘子,可惜娶妻的人不是她,隻能聽著方夫人樂嗬嗬離去的笑聲甚是惋惜的同畫軸上的漂亮人兒說了有緣再會。
    讀書人成婚了就要換到新的大房子裏去了,扁珠自然就這麼跟著過去了,不過她可以起誓除了看到那紅蓋頭下麵遮著的小婦人是個也算清秀的姑娘以後就什麼都沒再看沒再聽了。
    嫁進來的小婦人有和她性子長相一樣的名字,她叫溫慧巧,扁珠知道她的溫字是溫柔的溫。
    上次讀書人往牆角放一小粒糖塊的時候正被她看見了,她沒有不問緣由的阻攔,隻是好奇的站在一旁詢問夫君為何如此,方良澤摸了摸腦袋說招點小蟲子,然後抬手指了指自己,“我住老屋子的時候就見過它,沒想著換了新房間它也跟著過來了,既然這麼有緣,那索性就養著吧。”
    小婦人點點頭回了句這樣啊就靜靜到桌邊陪著,那邊讀書行文寫詩作畫,這邊研磨挑燈尋書針繡,有時候兩邊各自一坐就是一天,不說話也像是不會覺得無聊那樣。再往後的漫長日子裏都是讀書人在沒日沒夜廢寢忘食苦讀聖賢書,然後每次在牆角放小甜餅的人就變成了溫慧巧。
    早說方良澤是個有本事的讀書人,金桂甜氣飄滿城的時節秀才小老爺也蹭著這香味變成解元老爺,回來的那天方老爺和方夫人包了大籠城數一數二的酒樓請了不少人,大家坐在酒宴上麵是舉杯暢飲殊不知心底各自百味。看著方解元帶著解元婦人忙進忙出忙出迎來送往,有揚眉吐氣自然也有毀心不已。
    比方家高興的稍微內斂一些的自然是溫家人,本來他家也沒指望說這養在家裏的方家兒子能有多少出息,就是看著老實誠懇不會欺負人,哪怕再往後一直是個秀才也夠了,喊出來有名堂靠著家裏門路就是做個教書先生都餓不死家人。如今幾年過去喜鵲落家門,女兒搖身成了解元夫人,能不樂麼?四下看看周遭那些笑話自己女婿偷著喊他方仲永的家夥們,現今共坐一室同慶祝能不是更了樂?抬起酒杯藏了藏笑容,偷著樂偷著樂。
    扁珠也很高興啊,每日跟著方良澤刻苦都覺得自己已經是個滿腹經綸的,看著夫妻二人在院子裏慢慢閑逛的樣子,都忍不住想念一句花前月下對影成雙。
    小夫婦甜蜜輕鬆了沒幾日話題就轉成了赴京,扁珠知道這是讀書人又要考試了,要去別的地方考試了,這次小婦人不能陪著,那沒關係啊,自己能去就行了。
    出行那日和小婦人依依不舍道別過就老老實實躲在軟軟馬腹,跟著讀書人噠噠噠遛著去了京都。
    春二月裏雨就是有一陣沒一陣的,但真卯足勁兒下起來就是四五天飄了綿綿,頭一次進號房子什麼都十分新奇,這看看那看看的就聽見落鎖的聲音。在方府裏嬌生慣養久了是真熬不住那棚子裏的苦日子,時不時就去別的隔間溜達溜達,雖然看不懂他們在唰唰寫著啥但統統說是比不上讀書人就對了。
    春三月也是歇在的京都,方良澤坐在屋裏小心放下手中書冊看著窗外花紅,這個時候他的娘子和爹娘該是用午膳了,在窗角放了一粒糖,抬起飯碗扒拉起白米香肉,歇下碗還是不禁歎了口氣,他和扁珠都想家了。
    金殿傳臚,唱名賜第,長安街觀榜,參與恩榮宴,讀書人正是狀元爺身側第三近的探花郎是也。
    春風得意馬蹄疾的確喜不欺人,可歸心似箭欲乘風歸家同是真,方良澤下了大馬就直奔客棧開始打點行囊準備回家了。
    扁珠守在邊上看方良澤不管拍門恭賀聲隻悶著頭一陣忙,覺得自己好像眼花了,揉了好幾次眼睛才確定是真真看到了一根黑色的絲線黏在他背上。
    其實葉煙行也很累的,這他這一行也是個運氣活,平時不開張,開張吃半年,就像今日這筆大生意放在眼前了,不做是傻瓜。
    隻是想做生意,可他現在真的累了不說耳朵還很疼,在人群裏被推搡的是進退兩難,旁邊的人都是一個賽一個大聲的喊著自己主子叫什麼名兒想請探花郎去做什麼。房裏一句我累了,你們明日再來是不夠驅趕瘋了的這群人,但是遠些地方開了門正要出門吃飯見這陣勢沒來得及關門的榜眼就慘了。
    葉煙行見著逐漸冷清下來房門也沒多想,明天來就明天來,反正也不是一日半日就要命的大事不著急,這麼多人盯著也不怕這塊肥肉跑了,仰頭也是覺得腰酸背疼了,該休息時且休息便去了旁邊便宜些的客棧要了房間和酒菜。
    早說方良澤是個有本事的,當天晚上天才擦黑就背著包牽著馬留下房食費,跑了。
    葉煙行也說了,做生意急不得,他就戳在京都裏等了兩天終於打聽到新探花何時上任何地,心裏一盤算還是有賺頭,緊緊背上箱子的肩帶就買了些饅頭餅子鹹菜的去守株待兔了。
    計劃很完美,兔子是守到了,不過撞死在木樁上的是葉煙行就對了。
    混在滿街看熱鬧的百姓堆裏望著大馬上的探花郎有些摸不著頭腦,他的生意呢?
    有同行搶生意,不地道。但這個念頭隻是一瞬就消失了,眼神犀利的葉煙行看到探花郎背上一點紅暗自雀躍了起來,還有得賺!
    不管是誰在背後攔了自己一手,但還能撿剩下的也不嫌棄,當天傍晚就登堂入室一陣說道,晚飯時候已經是有理有據有說有笑的主人家坐在了一起。
    眨巴眨巴眼瞅著飯桌上十分親民的菜心豆腐肉丸,蘑菇炒肉和苦瓜炒蛋,覺得這探花郎以後一定是個天地良心的父母官啊,不過感歎歸感歎,錢是招收無誤的。
    “先生,請問我們什麼時候開始比較好?”
    “夫人莫慌,”葉煙行喝著最後一口清甜的蓮子百合,擦了擦嘴抱起箱子就說:“雖是冒昧,不過在下能進兩位的臥房嗎?”
    “這…”方良澤麵上有些難了,他倒是不在意,就是怕溫慧巧會避諱。
    溫慧巧站在廳房推了門就對著葉煙行禮道:“先生這邊請。”
    一進屋葉煙行就知道是誰在背後做小動作了,擱下箱子就讓方良澤寬衣,一邊燒著木香一邊圍著主人家念念了起來,把香插進香爐之後看那飄渺煙霧慢慢凝成小小手掌在那寬厚的背上摸索,“找到了。”
    “夫人,握住那煙線,對,稍微使勁兒些拔一下,沒事會有點疼,忍一忍就過去了。”
    溫慧巧雖然聽得莫名,可手摸到那薄煙時候就真是聽話的使勁拔了一下,“咦?”明明空空無物卻是拽了幾下才有什麼被拔出來的感覺,滿頭疑惑的轉頭看向了那位術師。
    “好的,夫人先不要動。”葉煙行蹲了身子去檢查空空那頭,掏出朱砂粉輕輕吹了一口是終於看見小手掌抓著的小東西,搖搖頭取了一隻瓷瓶墊上木香香灰把相思蠶放了進去,“本來吧,我在京都時候就想著要幫探花郎把這爛蟲子拔了的,奈何他實在太能跑了愣是從我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跑了就跑了,今兒一看線沒了差點就想直接轉身走了,要不是我眼尖看見這蟲子還咬著,你們往後怕是不好過了。”
    方良澤現在隻覺得背上好疼,皺著臉就問道:“線?”
    “形象一些就是那相思蠶以探花郎血肉為食,向外吐出帶有吸引他人圍聚到身邊氣息的蠶線,然後吸取那些人的生生氣作為結繭的能量,雖然從寄生結繭到化蝶的整個過程對宿主的身體本身沒有什麼直接影響,但是它住久了那些被吸食過生生氣的人就會不由自主的親近、靠近宿主,不分男女,所以它影響的是…嘿嘿。”
    溫慧巧不是個不開明的人,想到那場麵直笑了好一陣才一手掩麵一手給方良澤摁著術師遞過來的藥,倒是她夫君有些無能接受的表示有點惡心,笑夠了才看著在屋中轉悠的葉煙行接著問道:“對了,先生為什麼說那線斷了?”
    “唉。”葉煙行也是難啊,以一己之力拖動了大書架抖了塊白帕子跪在地上小心掏出了藏在角落的東西,取了無盡鏡仔細在燈火下看了好久,見它快要餓得不行了,翻翻箱子找出一瓶清露滴了一小滴在它頭上。
    “先生它怎麼了?”
    “口器壞了,以後都不能進食了。”
    方良澤和溫慧巧也是博覽群書的人家,下意識就聯想到了那些奇人軼事,相視一眼猶豫開口道:“您是想說之前看到的爛紅線就是它咬斷的,對嗎?”
    “八成是它了,道行不夠,但是個好心的。”葉煙行捏了捏那小東西的腿,是個好心的沒錯,也的確是是個好心辦壞事的,要不是它把線咬了還不需要這麼多功夫呢。
    “先生能救救它嗎?”
    “救不了,等死吧。”宣判過小東西死刑的葉煙白看著兩雙溫柔的目光是搖頭再搖頭,畢竟他也不是萬能的這事情他是真沒法子,看著推到麵前是銀兩也是眼饞但是實在燙手不敢接,“不是錢的事,真救不了,真的。”
    “它想救探花郎,那大概是真的很喜歡你們,既然救不回它性命不如你們就多陪陪它吧。”
    “是個好孩子,可惜還不能說話也不知它叫什麼。”葉煙白把帕子朝兩位主人家推了推,自顧自的收起東西說道:“取個名字吧,往後回憶起來方便些。”
    夫婦倆互相看了看,你一句我一句的挑起了名字,認真的模樣叫人一眼就懂得為何願意為他們豁出命去。
    ”值了啊,少女。”葉煙白伸手摸了摸那小蜘蛛的後背,抿著嘴角笑了笑,”以後有名字就有了牽絆,不會輕易被忘記了。”

    作者閑話:

    不是在吃,就是在想吃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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