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不老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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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炮震天響,籠花城的最繁華街道飄滿了紅紙花瓣,長長儀仗隊敲鑼打鼓的跟在大腳媒婆後邊兒一路搖搖晃晃朝著目的地趕。
“這個方向,是側門啊。”好不容易到了前頭整個人都被如浪的人潮推搡得快斷氣了,望著隊伍去的方向不禁感歎起這人和人之間的差距,提高聲音衝著旁邊的人問道:“兄台,這次又是薛家哪位少爺娶小妾了?”
“管那麼多做什麼,有錢人家聯姻變得更有錢的事情和我們有什麼關係,還不如快些擠進去好撿幾個喜錢使使討幾口喜酒喝喝。”
正縮在邊邊角角享受著醇香的酒味就聽見邊上多嘴的姨姨婆婆開始叨叨那嫁女兒的人家是怎麼樣的家世女兒芳齡幾何容貌哪般,字字句句說的頭頭是道。輕輕啄了口小酒又是一聲歎氣,隻歎家境貧寒的二八年華美嬌娥啊。
有錢可真好,不過這和他有什麼關係呢,提著筷子就招呼起了一桌子七嘴八舌的陌生人,“大家別光聊天啊,動筷動筷。”
酒席過半這邊筷子撥拉著菜盤找些漏剩的肉那邊也是高喊著禮畢進洞房,探起身子望著一群人起哄著朝後麵走去,歎氣撿起一片菜葉塞進嘴裏嚼吧嚼吧,後院是自己去不到的地方啊,呼嚕呼嚕喝著最後一碗溜縫肉湯時候遠遠的有句話飄了過來。
那話提到過陣子就是籠花城一年一度甄選美人的大賽,擱碗打了個飽嗝著肚皮輕拍了兩下滿足的五髒廟,都知道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既然今兒全占齊了,怎麼說那全城人都能參與的評選,這票子都給薛家小姐沒什麼問題了吧。
籠花城是座接四地通八方的貿易大城,小家小戶隻要勤快些哪怕挑著擔子沿街叫賣小碗糕都吃穿不愁,那些根基穩固的大戶人家就更是聚寶攬財錢滾滾了。
這人多錢多籠花城,在城中如雲富商眾能叫得出名頭那就得特別。要麼特別有錢,是誰都記得住的籠花第一有錢人;要麼特別有權,家裏誰誰隻要是祖孫三輩裏沾上關係,能拉出來能喊聲官家的,能在官商事裏通氣的,個個有頭有臉。
薛家祖上落在籠花城就世代從商,不算頂有錢家裏也沒有什麼親戚能在官場裏走,但城中問誰就是誰都能誇一句薛家好。
薛家好是真好,流年不利日不逢時的年頭都是他家在往外邊捐米掏錢請醫施藥,逢年過節家中做壽都會給腿腳不便的老弱病殘家送些糕點小餅。
這樣的積善人家自然是一家和睦帶著子孫滿堂,教養出來的兒女個個和善溫柔,幾個兒子不說多成氣候起碼是兄友弟恭共同把家業打理的穩固,娶的媳婦和幾房侍妾也是相夫教子各自安分,不在後院煽風點火。
對,薛家好是好,就是這家裏的男人啊,特別喜歡娶小妾,那些填房一個比一個年輕漂亮。要說不對吧,可人家有錢娶得起,娶回去了也是好生養著,一後院的女人從沒聽過妻妾相爭的爛心事,而且人薛家這麼有錢,誰不想嫁進去被好吃好喝供著是吧。
籠花城的人都知道薛老爺有個心事,就是他家缺個女娃。每每家宴時候看著一屋男娃娃,薛家當家的覺得他這輩子的心願就剩下生個女兒了。
薛老爺也是個爭氣的,聽見他三夫人摸著肚子衝他說菩薩派靈鳥入夢,保準了肚子裏是個白嫩嫩的女娃娃,當時就派人找了工匠師傅在府裏風水最好的地方敲了座繡樓,今年薛家小姐就一十三歲了,早定下親家是青梅竹馬的盧家公子。
“前年就是薛小妹第一,今年怎麼說也該到別人家了吧?”
“方姐姐話早了,我看未必。”見目光都被自己引過來了,才放下手中扇子細聲細氣地說:“今年花朝那會薛小妹陪她家三夫人去寺裏上香祈福,布施時候兩家長輩見著就聊了一會,我看著小妹是出落得越發水靈,真真是把我家兄長眼睛都看直了推都推不動的。”
姑娘們約莫著是在腦中想到了那傻公子的場麵相互看了一眼,都鬆了往日的端得極好的架子,舉著絹扇掩麵低低笑了起來。
“那可得早些叫你家哥哥死了心吧,靈謠和盧公子感情好呢,再晚幾年盧公子學成恐怕就要商定下婚期了。”
“是啊,小妹和盧公子這般順順當當下去,那真是佳偶成雙的喜事。”陳漣漣說著話是想起了家中給訂下的親事隻能無奈歎了聲氣,“我家那個,唉。”
平日雖是不能輕易出門隻能在家中學書繡錦,可家裏的夫人們走動是頻繁,有些話早是傳開了的,心照不宣的隻能惋惜了一陣。
人多脾性也就不一樣,難免有意難平的心疼姐妹是嘴快就埋怨了起來,“漣漣姐姐家定了的那家公子可真不是個好人,事情是沒在明麵上擺出來不錯,但誰不知道他那貼身丫頭貼到身懷六甲,翻個年就是個能嚎出聲的伢了。”
“陳漣漣,都這樣了,你和那人還沒斷?”
“斷了。”陳漣漣看姐妹們不信的樣子,隻垂了臉喪氣了一陣才回話,“真斷了,阿爹親自去退的婚,當著他家人麵把所有東西燒了幹淨。”
“斷了更好,去做柳容的嫂子,叫她剛剛這麼凶你。”
“唉,漣漣臉紅了,柳容你家哥哥可以啊,厲害啊,往後怕不是要改口叫柳家大嫂子了?”
幾個姑娘也是難得能湊在一起帶在花園裏聊上會,都是一起長大的姐妹說話就沒多少顧忌,說說笑笑就見薛靈謠慢慢從遠處走了過來,齊聲喊著小妹就看她好像是回神了的望了過來,隨即是不顧形象的小碎步急走了起來。
眾人拉著正紅臉喘氣的薛靈謠還沒多誇上幾句當真是又漂亮了,就有小姐妹先察覺不對出聲問道:“小妹是遇見什麼了?”
年紀最小的白尋芳彎腰趴在柳容肩上第一個抬手做了回應,“我知道。”
“今兒從草堂過的時候,看見薛姐姐站在門邊臉色鐵青,我偷偷過去望了一眼,盧公子正給一個姑娘治腳呢。”
“嗨,多大點事兒呢,盧公子家世代行醫,替個姑娘治腳不是正常事情麼。”
眾人聽了連連點頭稱是,柳容皺眉繼續問道:“都是傻了?尋芳接著說。”
“我發誓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姑娘腳背是腫得老高了還不老實,朝盧公子拋媚眼不說還往、往公子耳邊吹氣。”白尋芳說著就支起了身子,繪聲繪色講起了親眼所見,見姐妹們避諱又憤憤不平的模樣連忙話頭一轉,“盧公子是個實誠人啊,當時就跳了起來擺著手說不治了就鑽回內堂,丟著那姑娘光著腳愣在哪裏,哎喲,那場麵可笑死人了。”
“這不是表現極好的嗎?”
“是啊,老實人。”
薛靈謠紅了紅臉扯著袖子低聲道不是這回事,緩了氣才說:“是我家哥哥又要娶小妾了。”
沒多大事的事情,眾人興趣缺缺想找別的話題了就聽見陳漣漣聲音傳了開。
“小妹,你這副神情看我做什麼?”
“漣姐姐,我家小哥看上的就是你,今日出門前聽著是勢在必得的架勢,才急忙趕了出來想要你和柳容姐姐先回家去伯父伯母還有柳大哥商量商量。”
柳容素來爽快,聽了這話福禮道聲謝過小妹就拍拍屁股拖著陳漣漣走了。
望著兩人走遠,眾姐妹相互扶著坐下才後怕的對薛靈謠說:“小妹,答應姐姐,以後遇見這種事情定要搶在前頭出來通風報信。”
“會的會的。”薛靈謠抿著嘴淺淺笑了笑,看著身邊的姐姐妹妹們高興的不行,“雖然很喜歡大家呆在一起,可半點是不想成為一家人的。”
正是興頭上,那邊傳消息來了說今年甄選的第一果然還是薛家靈謠,打趣聲此起彼伏。
又是一年匆匆過,仍是舊時舊景舊亭台,今年再沒來相聚的姐姐們都是嫁了好人,又是美人之花落她家。
三年中選,年是十五的薛靈謠在繡架前慢慢繡著鴛鴦戲水圖,薛家三夫人在邊上指點該如何落針抽線,等她這副圖繡完就到出嫁時候了。
“今年不去甄選美人了?”
“不去了。”
三夫人捏著綢緞慢慢繡著百壽圖,拉緊金線收口說道:“不去也好,是該收了心思好好準備了。”
“阿娘不盼什麼,隻盼著盧家公子是個一心一意待你好的,莫要像咱們薛家的男兒一般喜新厭舊就好。”
薛靈謠把繡針插在一邊的棉團上伸手握了握娘親的手,很是自信回了話,“阿娘,阿懸不會的,他不是薛家人。”
三夫人看著一臉無憂的女兒怎麼也沒法子把盧懸哥哥今日納妾的事情說出來,點著頭說那就好那就好。
冬日十五還願時候薛老太太實在走不動了,囑咐薛靈謠去寺裏添香油錢,同住持道別正見著一名眼熟的男人攙扶著年輕女子迎麵走來一時間沒敢認,直到對方發現了她主動上來問候了。
“盧涯哥哥,這位是?”
“嗯,你家小嫂子,這不是四個月了來還願麼。”
“這樣啊?恭喜哥哥嫂嫂。”
盧涯小心扶著小妾哈哈直笑,一估算了時間就說:“這孩子是在你和阿懸成婚之後出生,勉強也算是雙喜臨門了。”
夜裏坐在圓鏡前看著自己正是風華茂的臉,一縷愁容染上了眉梢,陷入夢時隻想要是不會衰老是不是就能留住君心不移,若能容顏不老就好了。
也許是上天聽到了她的期盼吧。
二八新嫁婦,雙十得麟兒,三十無半老,四十不改容,五十身衰仍俏麗,人人稱羨的夫妻相敬、父母慈祥兒女孝順,在美麗中逐漸凋零的花。
“或許她不願醒來呢?”望著麵前雙鬢生白的男人看他眼中依舊是堅定,有些受不住的投降道:“當然我是這麼覺得的,如果作為丈夫的您認為應該喚醒她,我自會在收取報酬後開始行事。”
春雷石頭舂紅葉楓,新梅酒煮夏鬆針,針落眉間針尾懸燃楓碎與酒,如此三遍看著結在針身的白絲線一點點放慢手腳抽出了鬆針,眯眼才看到針尖處小小銀蟲蠕動,屏著呼吸把那夏鬆針放到竹筒中灌了滿滿醉時酒進去塞住了口子。
“三日後人醒把約定好的銀兩和藥材放在你家後院巷子,我自會派人取走。”
“多謝公子。”
有什麼好謝的,以為說聲多謝就不用付錢了麼,葉煙行緊緊了背箱的肩帶背對著男人就走了。
真是三天,小女娃趴在床邊看著躺在床上的病人,見她手指動了動連忙喚道:“公,祖母手指動了,是不是要醒了?”
盧懸正看著醫書,聽見孫女此話第一件事不是撲到床前而是到後院巷子放包裹,匆匆回來時候就見薛靈謠躺在床上滿臉疑惑的側頭望著他。
“夫君為何神色匆匆?”
夫君?盧懸腳下一陣不穩,隻急忙坐到床邊伸出手去摸薛靈謠的脈搏,診了的確是年五十的衰老,垂頭看著對自己這副蒼老麵容半點不驚奇的娘子說了句無事。
似乎是大病一場說是隻能臥床休息,心裏還是覺得有些奇怪,用過湯藥之後喊住盧懸問道:“夫君,齊兒和小滿呢?”
盧懸捧著托盤不敢說話,因為他當真不知道齊兒和小滿是何人,但他孫女不是,隻仰著小臉就開了口,“祖母,他們是誰?”
薛靈謠看著喊自己祖母的孩子也是一陣奇怪,她記得自己是沒有這麼一個孫女的,來不及問話就覺得頭一陣痛,盧懸遞了顆藥到嘴邊哄說是止痛。
雞叫天明時候,那喊自己祖母的小女娃又伸著腦袋看了進來,把她喚到身邊詢問了起來,“小娃娃,你爹娘呢?”
“回稟祖母,阿喚沒有爹娘,是公撿在路上回來的。”
“這樣啊,家裏還有誰嗎?”
“公,祖母,我,還有一些在藥廬裏忙的叔伯嬸嬸。”
日子一天天過著,盧懸開始推著身體機能逐漸恢複的薛靈謠在院子裏慢慢逛,聽那些下人喊她二少奶奶也是不理解的點點頭。
“今天十六,是個月圓的好日子。”
薛靈謠閉著眼慢慢回話道:“那可是會有漂亮的月色啊。”
天黑時候大家都睡了,薛靈謠坐在妝台前看著鏡中隨著年月老去的自己,抬起那雙蒼老的雙手終於相信夢醒了。
這裏沒有盧齊沒有小滿,沒有不會衰老的容顏,沒有不會奇怪她容顏不老的眾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是怎樣嫁給盧懸的。
“公,快下雨了,我們回去吧。”
盧懸點了點頭撐把紅油紙傘擋在新采來的紅花上,牽著孫女回家了。風漸漸大了起來大概會把那油紙傘給吹跑了,天又是透著涼的死寒,一個人大概會很冷吧,抱著小喚坐在門檻看著落雨突然開始後悔喚醒了那在快要做新嫁娘前就開始沉睡一睡幾十年的薛靈謠。
“小半個月,撐得挺久啊。”自盡的人總是留了很多怨懟氣,葉煙行站在新墳前合掌念念了段送經,抬腳顛起了那紅油傘說道:“這段算錢的,好好一把傘叫風吹走了多可惜,看天快下雨了就抵給我使吧。”
作者閑話:
初…不對,是老油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