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角有著淡淡的倦色，把煙擰滅在煙缸裏，抿著嘴角，似乎有點孩子氣地看著前方的某個地方。
    “春，你要我怎麼樣才能甘心？”
    我莫名胸悶，覺得頭痛欲裂。
    “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後來知道了小綠父親對你做的事情。”他微微地把頭抬起，眼神中風輕雲淡。
    這場景卻把我晃得刺眼，卻在頃刻間無奈地瓦解，連心底那些日夜積壓的恨意也煙消雲散，終究是一場遊戲一場夢，愛恨情仇本是無常，要說去恨誰都是自我安慰保有的借口。而那些芥蒂和怨意是會耗人精力的，我已經沒有力氣要去在意那些過往了。壞也好，好也好，都已經過去了。一個人的情意是會有枯竭的時候的。
    “我已經忘了。”
    他驀然轉過頭，盯著我。微微皺著眉，最後又舒展開。
    “真的忘了嗎？”
    “嗯。”我看著他的眼睛，誠懇地說道。
    “我呢？”他似乎有點走神地追問道。
    “也早就忘了。”說著那樣的話，心裏似乎也變得很平靜。
    “所以，不用覺得良心不安。鬥，我們就這樣吧。你去做你的好丈夫好父親，我去過我原本生活，一切多麼平靜。隻要我們不再見麵，什麼都能安定下來。”
    “這樣……”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別處。
    “也好。”
    甘哲寧要結婚了，在一個市中心的大酒樓上辦。
    相似的回憶如潮水般湧來。
    “春先生，作為一個醫生，我覺得有責任提醒你，這種精神藥物你必須停用了。幻覺和耳鳴其實不是想象中的嚴重的精神疾病，加以放鬆的調解和心理輔導應該能夠痊愈，所以——春先生，我還沒講完呢，你別走呀——”
    我的耳朵因為酒樓裏的婚慶音樂變得刺痛和火熱。
    吊起來的琉璃大燈的光線亮得刺眼，在那層光暈裏仿佛飄著震著白色翅膀的丘比特。
    我在一個空位置上坐下，周圍的人鬧哄哄地擠在一起，發出一陣陣誇張的尖叫聲。高處的樓梯上，走下來一對新人，白色的婚紗和西服，漂亮高貴。
    腦子好像炸開了什麼都聽不到，那些嗡嗡響的聲音突然間就被消音了似的，隔在一層透明的膜之外。
    記憶中的那個美麗的少年正挽著漂亮的女子喝著交杯酒，他轉過頭，朝我淡淡的笑著。那樣的笑容隻有在夢中才有的。那樣的眼神，好溫柔，就像很久以前吻我的時候那樣。
    周圍的人開始推拉著我。
    我突然聽到小孩子的哭聲。
    我在幹什麼？
    新娘瞪眼睛，滿臉的驚嚇。
    我突然覺得頭上有一陣鈍痛，意識開始變得模糊，我聽到聲音，好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這個人真是有病！”
    “你剛才看到了嗎？”
    “什麼？”
    “他居然跑過去親新郎官！！！”
    “他可是個男人那。你不知道，剛才新娘的那張臉。真是太惡心了。”
    “新娘也不是好惹的呀，拿了個啤酒瓶把他砸成這樣。”
    “我看，我們還是快點把他送走。”
    “新郎說，這是他的好朋友，要送醫院。”
    “好朋友，哈，我看是，床上的好朋友。惡心死了，我過會還要陪我老婆去做禮拜呢，要是被她知道我送個同性戀回家，就死定。你撐著，我先走了。”
    “喂！說走就走啊。媽的。那，不是我的錯啊，我拿你手機打給你朋友，讓他來接你啊，你就躺在這裏別動啊。”
    覺得很惡心想吐。
    這是哪裏。
    像醫院。
    “你醒了？”
    “嗯。”
    “怎麼會這樣呢？”
    “你一直問我怎麼會這樣。我都厭倦了要回答了。你快走吧。我不想做夢，我想醒過來，今天我還要去參加甘哲寧的婚禮。”
    “這不是夢，春，你剛從他的婚禮上回來。”
    “是嗎。我不記得了。”
    “春，您怎麼了，看得見我嗎？”
    “我不知道。我總是能看見你，無論何時何地，我洗澡的時候，我吃飯的時候，我走路的時候。就算吃藥也沒用。鬥，你說這算好事還是壞事。”
    “……”
    “我覺得我都要瘋了。我覺得很難受。鬥，你要是不出現在我眼前該有多好，我就可以忘記你了。”
    “……”
    “砰砰砰——”
    “先生——”
    “護士小姐，怎麼了，外麵怎麼這麼鬧哄哄的？”
    “先生，警鈴響了，你沒聽見嗎？醫院的貯藏室走火了，快點走啊——”
    “春，清醒點，醫院失火了，我現在背你出去。”
    “失火？我好像還沒做過失火的夢。”
    “春，你現在沒在做夢。是真的失火了。這門怎麼回事，怎麼打不開？喂，有人嗎，喂——”
    “鬥，咳咳咳——我們出不去了嗎？”
    “……這扇門被反鎖，我想是剛才那個護士緊張過度犯了錯。你覺得怎麼樣，這裏的煙味越來越重了。”
    “咳咳咳，是啊。這真的不是夢。夢裏你不會那麼樣撫摸我的臉的。我覺得無法呼吸。”
    “這樣好點嗎？”
    “別扇了。反正也活不了了。鬥，你看那裏有個天窗，你可以爬出去的。不要管我了。”
    “……”
    “走吧。我其實這段時間和死了也沒差別。”
    “……”
    鬥的臉被外麵飄進來的火焰映得通紅。他的眼裏泛著光。
    我突然覺得什麼東西掉進了我的眼睛，像眼藥水似的重重的，很燙。
    眼皮反射性地閉上了。
    這應該是個夢。